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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万是鬼市最敬业的老板,十多年来他和儿子两人经营着这家青铜古玩店,勤勤恳恳,一日不辍。皇天不负苦心人,小店也逐渐有了生机,一颗幼苗成长为一株能经得起风雨的小树。
青铜古玩店主要经营的是各种青铜制品,还顺带做了点茶叶生意,当然这几年也积累了些财富,万老板更注重的是人脉。
每当回首往事,总不免痛断肝肠。
他算算,大儿子万青如果还活世间,自己就该48岁,大儿子22岁,女儿都已经有15岁了。
那是1985年,刻进骨髓的那天,像往常一样自己用自行车带着儿子上学,因为还得回来送女儿去托儿所,所以骑得很快。
突然后面一声惨叫,万文生还没来得及回头,后轮猛被什么东西卡了一下,儿子在摔下之前连他一起拉了下去,龙头一歪,连车带人就翻了下去。
老万滚到一边,第一时间他爬起来看儿子,见车和儿子都摔倒在机动车道,儿子的脚被卡进轮子还在叫唤,老万不顾头晕想拉他回来,但惊恐地看到一辆公交车就在儿子后面,电光火石,万文生脑子一片空白,不顾一切地扑上去,他想用血肉之躯挡住那个千钧车轮。
不幸的是两人都没能逃脱厄运,儿子当场死去,自己也身受重伤。
他记得自己还拉着儿子,想从车轮里把他拽出来,完全不知道自己下半身已被车轮碾碎。
也不知为什么,围拢来的人都站着,根本就没人敢靠近他们,而且这些人都是惊骇万状。这些人都怎么了,为什么都不帮自己呀!他想喊他们帮忙,但自己说不出话,手里还牵着儿子的手,用尽力气。
他叫不出声,脑中只是回旋呼喊,“万青,万青你出来呀!”
很快,再也使不出力,好冷,他终于垂头看向自己,惊觉下半身已被压平,血肉模糊成一片薄薄的血块。
恐惧突然降临,眼前一暗,黑暗笼罩过来,无数种害怕和无助更多的绝望。
听见人们在纷纷议论,指指点点,说着什么,嗡嗡声,还有其他噪音,好吵啊,一个刚挤进来的女人捂着小孩的眼跑开,更多的人围过来,听不清他们说什么。
一片乌云压过来,天渐渐暗沉。
儿子是在车轮底下,他居然又想支起自己身体去拉,这时候有个老人阻止了他,对他说,“你快留些力气吧,不要再动了!你一定会有救的!”
但他怎么能等,想让这位好心人一起把儿子拉出来,儿子到底怎么样,有没有危险?那个人望着老万那张异常惨白的脸,听不清老万努力嘟囔的话。
老万看到了他正流下的眼泪。
万文生叹口气,头一昏,栽倒在地,以往生活片段正快速播放。
真不甘心啊,我还得活下去,更多不甘涌上心头,想嘶喊,突然一双温暖的手搭在自己肩头,居然让他有了些力气,老万艰难地抬头,那是个青衫布褂的老者,他望着万文生,眼里有很多慈祥,还有同情,但他如此平静,让万文生开始心安。
“你妻女就快到了,撑着,别睡。”
没见老者开口说话,老万却听到了这些嘱咐,现在他有了点力量,努力抗拒着沉沉睡意。
睡过去,我这辈子就没有了!老万这样对自己说。
能感觉到肩头又传递过来一些微妙能量,让自己这副逐渐冰凉的身体还维持着一丝生机,好几次,他从自己身体解析出来。他在奇怪怎么会离开自己了,老者一把拉住他,将自己塞了回去。
老万想看儿子了,但又快抵御不住困倦,不知道哪里传来的一阵疼痛,让他又一次从混沌中醒来。
好累,他知道自己会一直等下去,等他的老婆和女儿,要让她们告诉自己儿子的真实消息。
她们终于来了,妻子大叫一声,女儿在瑟瑟发抖,躲在妻子的后面,老婆“扑通”跪了下来,那凌乱的头发和四溢的眼泪。
两手紧握在一起,都是那么冰凉,没有一丝温度传递。
万文生用尽力气艰难地说出两个字,“儿子?”
这时候他已经抬不起头,眼神开始涣散,极度的痛楚已经过去,现在只有麻痹和不正常的平静。
一股恨意,在胸腔中迸发。
“为什么是我?老天这是什么道理!什么道理!!”
“我女儿这么小,儿子才这么大!天哪!”
意识已模糊,传来妻子悲痛欲绝地哭喊。
突然他睁开眼,看到了女儿在无助地颤抖,儿子和那个曾经的自己则趴在地上,一只手牵住了自己。
“儿子!”
他回头望着儿子惊喜地喊,“你还活着?”
万文生想起什么,又望望地上,瘫倒在地。
青衫老者过来,“万文生,我们走吧。”
“哪里去?我还能回去吗?”
万文生明知没有希望,但还要问,老者摇下头,“只能带你们去应该去的地方,然后是下一世。”
万文生瞬间被凝成一座冰雕,希望在高空摔落,粉碎。
“不!”
他爆发出撕裂的喊声,“我不走。”儿子抱紧了他,两人在一起颤抖。
老者看着他,很耐心,老万终于平静下来,“我们可以跟你走,到了那个地方,你带我儿子走,我留下。”
“爸,我不走!”
儿子抬头望向他。
老者看着正在抱头痛哭的父子,无可奈何,一股悲天悯人的情绪涌上心头。
“唉,生离死别,人生总有那么一天的,而且你不走,留在这里做什么呢?”他语气温和。
“我走了,她们怎办呀,小敏和我的女儿怎么办?不能走,不能走啊!”
他哽咽着,言辞有些混乱。
“但你这样也帮不了她们。”老者叹口气。
“帮不了吗?我还可以每天看看她们,就当上天开恩。”
万文生很坚决。
“这样吧,我等你们48天,到时候,你们一定要来到这里,我带你们走。如果不来,那就只能做孤魂野鬼了。”
言毕,老者飘然离去,路上的那对正在被临时急救的父子,也已回天乏术,残躯抬上救护车,母女俩也随车而去。
大片血渍被冲洗后流进窨井,人群散开。
拥堵交通重又疏通,自行车和汽车开始流动,匆忙脚步纷纷踏过水渍未干的路面,那片曾经被父子俩浸透了生命体液的地方。
一切重又开始,秩序井然,人流各自穿梭,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只有这对父子在滚滚车流旁,惊恐地躲在街边屋角的重重阴影,成了两个被生活链条甩脱掉的链环,一切都那么突然。
自己已成为历史,人生画上句号。
晚上他们飘到那个家,曾经温馨的地方,无论出差到哪里都想立刻回来的地方。
如今,那么凄凉。
桌上放着自己没吃的早饭,旁边有儿子还没画好的画,椅子还随手放着女儿等他回来写上名字的手工。
过几天结婚纪念日,自己藏在抽屉中的神秘礼物,还有自己准备的睡前故事。
生活尚未开始就已经结束。他一万次认为这是一场梦,又一万零一次地被击碎。
大门“吱呀”打开,她们回来了,带回的还有悲伤与疲惫。
晚上,梦里女儿还在抽咽,还伴随着一阵阵咳嗽,那是女儿久治不愈的哮喘,医生也没更好的良方,说遗传病没办法医治,但呼吸困难就会很严重,一定要注意,否则会危及生命。
这时候他该起身看看拍拍她,但什么都做不了。蜷缩在旁边,任凭黑暗和悲伤再次包裹住自己。
清晨的曙光乍现,万文生一时恍惚觉得该送儿子上学,在他准备穿衣服的时候,伸在光线里的手臂,如同刀割火燎,剧痛,惊醒。
终于知道自己已经死去。
而且也已经不能像昨天那样承受住这样的阳光,拉着儿子躲到床底。周围越来越热,他们的阴性灵体已经不能适应白天。
“爸爸!”
“爸爸!”
他着急起来,是女儿在叫我,我得给她穿衣服去了啊!早上得给她穿衣服,再次习惯性地伸出手,阳光中像被一股电流撩到,手臂迅速起泡,泛起了青烟。
但心里的疼痛远远超过它,儿子忙把那只快灼烧起来的手拉回来。好想再哭一场,但有什么用呢?
一个声音从心底升起,‘不!绝不!’
另一个声音又盖住了它。
‘我不走!’
‘不走!!’
是的,万文生要看着女儿长大,在这里守护她们。
他们的灵体很快就承载不了她们散发的阳气,毕竟人鬼殊途。尤其是白天,他们只好在外面公园的僻静处躲着,直到晚上她们快休息后才会来看望她们。
头七的前几天他们根本来不了,因为来的人多,阳气冲天。很多人在帮她们做法事,烧纸祭奠,香火缭绕。很多生前的朋友,自己父母和兄弟姐妹,丈人家的人他们都来了。
他们远远看着,默默垂泪。
到了约定的48天,万文生还是决定留下,那个老者也很无奈。
万文生准备让他带儿子离开,他想不能让儿子在这里漂泊下去,一辈子做游魂。但儿子也和他一样坚决,老者只能最后给他们指点了一个地方,‘鬼市’
并让他们去那里,他临走时说,“在那里也许会有契机,也许会得到你们想要的东西。”
“但你们千万小心,鬼市地方人龙混杂,江湖险恶,不要被各种精魅所迷惑,或惹到恶鬼与厉鬼,一旦被完全吞噬便会魂飞魄散,就没有轮回和超脱了。不过那里也存在着一定的法则和规则,我会去关照的。”
万文生感激涕零,再次询问老者姓名,但他不肯说,只能作罢,挥手再揖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