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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胡思乱想之际,张诚已经带着北绝色越过许许多多好奇地射过来的目光、穿过一重又一重的宫门,来到了寿堂所在的大殿门前。想到皇帝就在里面等着自己,心感不安的他赶紧把头低下来,低到只能看到前面张诚的黑色靴子。目光跟随着那双黑色的靴子往殿内走,看不到殿内是什么情况,只听到不少人在压低着声音说话,还感觉到不少的目光往他身上投过来。这被人盯着的感觉,让北绝色没由来地联想到躺在砧板上任人鱼肉的一块肥肉。
他尽量让自己忽视这种被盯的感觉,只管留意着前面的那双黑靴。张诚停住了脚步,北绝色也赶紧站定。
看到张诚跪下来,还听到他说:“皇上,慈圣皇太后,仁圣皇太后,奴才把人带来了。”
听到张诚这样说,北绝色知道自己现在是站在了皇帝和两位太后的跟前了。没有受过专人教导宫中礼仪的他,在农事院洗马桶的这段日子也大概知道见了高层就要跪,见了皇上就要喊万岁。所以,他赶紧跪下来,低垂着头说:“皇上万岁,太后万福。”
听到北绝色的声音,本来在无聊地玩弄着玉壶的皇帝精神一振。他放下玉壶朝下望去,见张诚的身后跪着一个头低垂得快要贴到地板上的太监。
慈圣皇太后开口说:“都起来吧。”
张诚站起来走回到皇帝的身后,北绝色有些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头依然低垂着。
皇帝的目光往他的身上扫了几圈,嘴角现出一丝笑意。果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压下心里的喜悦,用若无其事的声音问:“你就是农事院的小北?把头抬起来让太后和朕看看。”
北绝色把头抬起,看到了前面铺着七彩织锦的大方桌后坐着的几个人。当他的目光刚触及几个人当中的那个戴着双龙金丝冠、穿着圆领团龙绣花黄袍的少年时,惊得下巴几乎要掉到地上去。那双乌溜溜的眼睛,那笑得贼贼的笑容,不正是那天的——万恶偷酒小贼小隐?!
差点就要把“偷酒贼”几个字喊出来,但是,总算在宫里混了一段日子,北绝色还不至于孤陋寡闻到不知道王宫里能穿黄色龙袍、戴龙冠的,只有当今皇上一人。偷酒的小贼,竟然是皇帝?那天,自己不但动手揍了他,还把他扔进花丛里露宿了,这个,算欺君之罪还是弑君之罪?终于想到这一点的北绝色,只觉得头顶有若干道雷电劈下来,把他彻底地劈焦了。
一抬头就被皇帝的脸弄得呆若木鸡的北绝色,完全没有留意到在他抬起头的那一刻,看到他的脸的仁圣皇太后和慈圣皇太后,脸上同时露出了无法相信的惊讶表情。不但是两位皇太后,那个在右边一班妃嫔命妇中坐在最末座、抱着一个约七、八岁的女孩的美丽少妇,也是惊讶得把眼睛睁得大大的直盯着北绝色的脸。
那张美得让人见过一次就能刻骨铭心的脸,本应早在十几前就不再存在这世上,也应该早就化成了泥土长眠于地下,但是,十几年后的今天,一张美得一模一样的脸竟然再次出现在眼前。仁圣皇太后,慈圣皇太后和抱着孩子的美丽少妇,在惊讶过后心中同时升起了疑问:眼前这个太监打扮的人,究竟是人还是鬼?
从北绝色走进寿堂的那一刻起,一班好奇的王公大臣、后宫佳丽、朝廷命妇们一直把目光放在他的身上,同时还跟旁边的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只有一个人例外,那就是向皇太后们提议召北绝色进来的谦王爷。当看到北绝色走进来,他只看了一下就合上了双眼,靠到了椅背上。谦王爷的脸平静得没有任何的变化,但其实他的心在短短的片刻已经历了“意外”、“欣喜”、“期待”和“失落”等一连串的变化。寿图上那朵熟悉的紫牡丹明明是应该出自于“他”的手,所以他才找个理由提议召见那绣图的人。但是,出现在面前的并不是那个让他魂牵梦绕的身影。
失望,又一次的失望。不过,失望早已成了习惯的谦王爷很快就把心里的失落压了下去。那种绣法独一无二的紫牡丹本应只有“他”才能绣出来,但现在却出现了一个能绣出一样的紫牡丹的少年太监,这个农事院的小太监,肯定和“他”之间有着些什么关连。谦王爷睁开眼睛,摸着胡须微微地笑了一下,然后再次望向北绝色。这一次,刚好看到了北绝色抬起了脸,谦王爷看着那张有点眼熟的脸,怔了一下。他想了一会,终于想起早些日子曾经在哪里见过一张“江湖悬赏令”,悬赏令上的人,和眼前这个小太监有七分相似。
北绝色当然没有留意到自己的周围发生过什么事情。他一进来就被“偷酒贼”小隐原来就是常被农事院一班太监挂在嘴边来崇拜的当今皇上——万历皇帝朱翊钧这一事实给震撼了好几下,哪还有心思留意其它的事情?在他慌乱得手脚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心虚地要把头低下来的时候,竟看到了高高在上的皇上脸上挂起了友善得让人难以置信的笑容!
直觉告诉北绝色,万恶的偷酒小贼,呃,不对,是伟大且英明的皇上那友善的笑容,其实是掩饰着一些不为人所觉察的邪恶。
不知道接下来会有什么事情发生,目前的处境就象砧板上那块待宰肥肉的北绝色,只能学以致用地用葱头曾经教过的方法来面对现状:保持沉默,以不变应万变。
和皇帝朱翊钧一样,两位皇太后的目光也一直没有从北绝色的脸上移开过。过了一会,慈圣皇太后才回过神来小声地对仁圣皇太后说:“姐姐,你看这个小太监长得是不是很象月华郡主?”
仁圣皇太后点了点头,轻声地回答:“是很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