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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知道刚才的举动大大触犯了母后,便又说:“母后方才的提醒也很对,中秋夜宴上对徐坤泽的赏赐当然不够,他想要更多的实权,朕也不是不能应允,但还不到时候。朕会亲自许徐坤泽一个赏赐,若这两年内他立下显著功绩,程明森卸任官职回乡后,便如太后今日所说,朕把河道总署也分给徐坤泽管,若程明森卸任官职前,他徐坤泽并未有所建树,那便不赏。”
摄政王似笑非笑:“皇上英明。”
太后脸色并不好看,但并未反驳什么。
一来,皇帝并未完全否决她的提议,这个事情留了余地,也给了她这个做母后的台阶好下;二来,皇帝的反应让她意外,觉悟到平日里自己过分干涉朝政,已被皇帝认为又损天子之威,她尚拿不准该给什么反馈,才不至于得失了母子之情。
戚宁心想,两年时间,徐坤泽有没有命等到程明森卸任官职,尚不得而知。
这日,萧楚楚在课堂上心神不宁,太傅的提问,她头一回没答上,因此被太傅训话。
戚韵儿看出来萧楚楚心中有事,便问:“你今日心不在焉,是有何不开心的事情吗?”
萧楚楚欲言又止,总不能告诉她说,有个男子今夜要到自己宫里住一宿,她如何解释得清。便只回了句:“没事,半夜被宫里的猫儿叫醒,再也没睡回去,今日总发困走神罢了。”一边心里想:那宫云飞也是,皇宫里大大小小,各式厢房成百上千,偏要到她宫里住,图什么?
她从睡醒一睁眼,便坐立难安。一颗心悬着熬到了太阳下山,她坐在澄昭宫正厅里,眼睛时时向门外瞧去。
宫云飞应承了自己,不能让其他人知道他今夜来澄昭宫,那他应该不会大摇大摆从正门进来,而是乔装掩人耳目罢,或者他也会些轻功,忽然从窗口飞进来?万一他的功夫是三脚猫的一类,还非要装潇洒像骆翼那般于屋脊行走,结果一摔,破了屋顶,从天而降,碎瓦遍地,那岂不惊动了侍卫。
正是胡思乱想之时,忽听得门外通传:“大洵国三皇子宫云飞求见!”
什么!没有听错吧,他竟明目张胆地夜间到我宫里来求见!叔父……叔父肯定会知道,她如何解释才好!
正惊慌之间,宫云飞已到了自己跟前,恭敬风度地行了个礼:“长公主,本王如约前来。”
“如约?三皇子言而无信,这般大摇大摆地在夜里到我澄昭宫来,你我的约定便取消作罢。”
“长公主,你我并未行不合礼节之事,若本王鬼鬼祟祟,反倒更让人怀疑与长公主之间有不可告人之事。”
“你既如此想,那日却又为何不说?为何还要来?”
宫云飞苦笑:“本王那日也没有答应长公主说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吧?”
萧楚楚仔细回忆了三日前茶楼外二人的对话,宫云飞好像确实并未答应不让其他人知道,只说了他对偷情之事经验老到。不由得叹气一声,怪自己道行不够中了算计,而这三皇子老奸巨猾,看来真的是风月场上的老手。
宫云飞看着萧楚楚一时无可辩驳的局促样子,不由得笑得欢心,真忍不住想伸手摸摸她微微噘嘴时扬起的线条硬朗的小下巴。
“你笑什么!”萧楚楚见宫云飞笑得轻慢,便厉声斥问,也懒得端着什么礼仪场面了。
“笑长公主。”
好一个狂妄之徒!
“似殿下这般身份的人,说话也这般不知轻重,莫非也是大洵国的国风?”
“长公主不想知道本王笑的什么?”
萧楚楚一副不屑的模样,别过头看向窗外的夜色。
宫云飞要么没心没肺,要么心太宽,不管萧楚楚作何反应,自顾自往下说:“那日在茶楼外,本王只说让长公主陪本王一宿,长公主首先的反应便是以为本王要到长公主宫里去住。”
萧楚楚的脸忽的泛起了一层红晕,想起来那日是自己反应敏感,倒显得是自己才是那个想入非非的人。
“殿下既说了一宿,本宫当然要安排给殿下准备就寝歇息之地,本宫以为这是待客之道。”
“是一宿没错,但不在这澄昭宫。今夜确实可能连睡的时间都没有。”
萧楚楚一怔,这男女共处,一宿不睡,他是想要与她做什么去,断然不会是吟诗作对、琴棋书画吧?是雅致不错,可也不必彻夜做这样的消遣,明日难道就不天亮了?
所以,除了让人脸红心跳的那种事,她实在想不出来有什么事情,是专门一宿不睡去做的。想到这里,她不说话,怕一说话,就又中了这宫云飞的野路子,显得心存非分之想的那个人是她自己。
宫云飞看出了萧楚楚的紧张,嘴角勾出的弧度更为魅惑,也不说话。
两人就这么站着,宫云飞索性踱步走到窗前,抬头看天。
萧楚楚想,这人在我这里宫里竟也随意自在的很,真是一号奇怪的人物。他就只在窗边站着,窗外到底有啥好看,天下这么多窗,便非要到我这扇窗来么?便是我窗前的风景与众不同么?
耐不住好奇,萧楚楚在宫云飞身后,也往窗外看去。
夜空虽已暗沉,却看得出没有一片云朵,一片深沉的玄青色,安静中却又有一种悸动。
宫云飞忽然转过身,正撞见萧楚楚在他身后也看着窗外,咧嘴笑道:“我们可以去了。”
“到何处去?”
“皇宫里什么地方最开阔?能登高望远的?”
萧楚楚倒是知道一处——弥生楼的城门楼,“去做什么?”
“去看老天爷打铁花。”
萧楚楚只记得关庆兄弟说过在确山团时打铁花的种种,怎的还有个老天爷打铁花?难道是大洵国也有类似的杂技表演?
且忍住好奇之心不去问宫云飞,若自己因为好奇而显得饶有兴趣,就又让这宫云飞得意了。只要他并非要在澄昭宫住上一宿,其他任何事情,跟叔父解释起来,都算好交待。
“开阔而能望远的地方,我知道。走罢。”
如此爽快,宫云飞倒有几分意外。
弥生门最高处,夜风比地上强劲几分,夹着寒凉之气,扑到身上,竟像被人轻轻推了一下。今夜的月光微弱,即使是身边之人,面容尚且看不清。
夜色暗淡中俯视皇宫,各色宫殿回廊、瓦顶飞檐、树木花草,都成了一片斑驳的黑影浓浓浅浅,密密疏疏。
萧楚楚问:“你说的老天爷打铁花,是什么东西?在这里能看到?”
“嗯,今夜乌云,秋风高爽,应该能看到。但是要等待一下。”
四下寂静。两人再无话说。
楚楚觉得过于安静有些局促,想着说些什么,但她与他本就没什么好说的。
宫云飞倒是先开了口:“好安静啊!鸿蒙未开之时,天下也是这般安静吗?”
“这个要问女娲才知道。”
宫云飞噗嗤一笑:“在大洵的远古传说里,开辟鸿蒙的不是盘古,大洵民族里的造物者也不是女娲,开天辟地和造物的是一个叫蒙真的始祖,他造出了世间和第一个男子和女子,女子又生出很多后代,把蒙真奉若神明,蒙真不知道为何凡人受七苦烦扰,便化成人形到凡间体验凡人的日子,他在凡间醒来,第一眼看到的是一个年轻女子,那女子见他昏迷在田野间,以为他死了,便伤心地哭了起来。蒙真一眼便爱上了那个富有同情心的女子,但人的寿命是有限的,永生的蒙真唯有看着那名女子生老病死,离开人间。蒙真很悲痛,他所爱之人死的那天夜里,天上的星星都掉落到人间,带着长长的火光尾巴,划破穹苍。以后每当人们看到天空中有星星坠落,就知道是蒙真在想念那个女子,掉落的星星越多,就是想念越深。”
“好美的传说。永恒的悲痛,只因曾经的一个瞬间,真是一眼万年。”萧楚楚的双眸看着遥远的天边,似乎能在天边寻找那个传说的图景。她的侧颜在夜色中朦胧而温柔,宫云飞看得着迷。许久萧楚楚感觉到身边的视线,转过头来,迎上一双眸,因面貌看不真切,那双眸便在仅有微弱光线下映衬得更加晶亮。
萧楚楚脸一红,立即把头转回去:“为何这样看我?”
“因第一次听长公主说话如此温和。”
“我待人一贯如此。”
“可惜我今日才第一次见识。”
萧楚楚回想,这也不能怪自己,与宫云飞第一次见面,便莫名其妙被求亲,又被要求游园赏月,连在茶楼外的偶遇都被他提条件,真的每次见面都不算愉快。
“被安排与第一次见面的人定下一段毫无感情的亲事,不高兴是自然,难道不是情理当中?”
“也不算毫无感情,我这个人呢,看到命定之人,便能瞬间感情充沛。”
萧楚楚借着视线黯淡,毫不遮掩地翻了翻白眼。心想: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人间大了,脸皮多厚的人皆有。
“命定之人,当是无与伦比的珍贵,一生唯一,从殿下口中说出,却是轻如鸿毛,像说顺口溜一样,看来这番对白,也是殿下众多情场经验中的一个。”
正等着对方反驳,忽的感到肩上被快速地拍了两下,“快看!”
漆黑如墨的夜空上,一道长长的光从穹苍高处,斜斜坠向天幕下方。
而后是两道,三道……越来越多,越来越快,布满了整片夜空。
“《甘石星经》和《朱书记年》中均提到星陨如雨,初次读到便很是好奇,没想到今夜竟亲眼所见这星陨雨。不知他们最后会掉落到什么地方,也许是蒙真与心爱的女子初遇的那片田野。”
“不对,这场星雨陨落的方向是东南,我大洵国在西南方。”
“谁说一定要陨落在大洵国?”
“因为蒙真是我大洵的远古传说,那边田野自然也在我大洵。”
“沧海桑田,斗转星移,怎知这世间变幻千万年,还留有多少曾经的痕迹。现在的大洵国,千万年前,还不知道是什么国。”
“也是,别说千万年,维州二十年前还是惠国的疆土,现在已成了大戚国的疆土。”
“维州本是惠国的疆土?”
“怎么,长公主你不知道么?”
萧楚楚惊诧不浅,她生长于维州,自小几乎不接触人,所知一切,均是母亲告知,她离开维州后,也从未听过她出生前不久,维州属于惠国。堂堂大戚国长公主,竟对自己的国土不甚了解,实在丢人。
便干笑两声答道:“我小时候就知道了,只是不曾想到,这么快就二十年了。”随后又话锋一转:“你说今夜陪你一宿,就是看这星陨雨的天象?”
“嗯,不然长公主以为本王是要做什么?还是说,长公主在有所期待?”说罢,那张风情万种的脸凑到她面前,她甚至能感觉到他的鼻息,不由得往后退了两步,双掌在胸口前摇着:
“没,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