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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子予刚刚转学来到这所寄宿学校——知华学校,父母希望她能垂直进入初中高中,最后能考个好的大学。她也的确没有让父母失望——插班考试成绩优异,名列六年级新班级第二。
这所寄宿学校在林子予的省里是数一数二的学校,各种制度严格不说,学费也并非普通家庭可以负担的,所以也被当地人称为“贵族学校”。为了选拔真正优秀或是富裕的学子,学校内部有两套规则,其一是制定超纲的考试题,其二是交钱买答案。这些所谓规则,省里人尽皆知。
林子予的父母目光长远,见她比同龄孩子聪慧敏锐而又成熟得多,并不希望把她圈养在这个小城镇里,送她和同年级的堂弟林亦宏、低一年级的弟弟林子恩一同去参与插班考试。
林子予心里清楚,若自己要进这个学校读六年级,那这个插班考试的考纲极有可能把范围扩大到初一的学习内容,她目前一个五年级水平的学生,哪来的自信应试?再说,她虽平时自信于自己的成绩,那林子恩和林亦宏呢?但是她乐观地告诉父亲:“也许我的字能让他们破格录取我呢。”
万万没想到的是,林子予轻松地完成了考试。正当她从考场出来,思忖着所谓超纲考试是否只是谣言时,她望见周围脸色凝重的学生,有些低年级的学生已经跑向父母抱怨哭闹起来,相反地,那些穿着鲜丽的学生天真烂漫一脸无忧地蹦上了父亲的豪车。她在考场外的楼道看下去,尽管自己对车并不感兴趣,却也知道楼下小广场停着的大多数车子价值不菲。她曾听以前同学张娴说:“贵族学校里一个个都是富家子弟,到了初中才可能按成绩分班,小学可是有钱就能进来读书的,攀比风气可严重了!说的是大家都要穿白色鞋子,你到时就能知道,确实都是白色,区别就在于那个标啊!”林子予得知张娴买答案转学进去后,打听了自己即将就读学校的消息。想到这里,突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林子予!走啦!”她回过头,看见林子恩得意的样子,不禁有点惊喜:“吓死人啊!怎么样啦你俩!”林子恩和林亦宏相视笑了笑,她大概明白了答案。
林子予当时并没有想过这个女人不是她的同盟,甚至是她一生难忘的敌人。
“我姓孙,名静,是你们的班主任和语文老师。”林子予打量着她的班主任,她惊艳于班主任凹凸有致的身材,却也感觉是意料之中——如此丰腴的身材大概也确是中年女人可能存有的风韵。孙静一头浓密的黄褐色及腰中分长卷发,肤色偏白,脸上抹着浓厚的化妆品,戴着一副内深粉色外黑色的小框眼镜,镜框位置恰好足够展露单眼皮的眼睛,眼角的细纹很多,鼻梁挺拔,偏紫色的嘴唇却是下弯的弧度,总给人一种闷闷不乐的厌世表情。
林子予和林亦宏同班,就读于六年级29班,全班都是新学生,而林子恩就读于五年级25班,是全班唯一一个插班生。林子予和林亦宏的成绩一头一尾,由于家长接送的原因,班上的教师很快就知道他们的关系。
林子予在小镇里就与林亦宏同一个学校,他们不仅是同个年级班级,他们甚至在一个小组内。他们曾经的班主任叶眉支持班内自建四人小组,于是林子予拉着林亦宏和表弟叶秋胜组了个固定“铁三人”组,她利用三个人的颜值吸引并招募优秀的组员,后来他们小组的评优从来没有失败。
林亦宏的成绩从来都不优秀,他也并不聪明,自小体弱多病,脾气暴躁,但是他老实可爱,善良热心。林子予在新学校上课后才明白,他们能考上的主要原因是新旧学校教材的不同,旧学校学的是实验版教材,新学校学的是人教版教材,而实验版的知识起步比人教版的早了几个年级。林子予曾担心他能否适应贵族寄宿学校的生活,然而刚开学她的担忧就应验了。
“同一个学校来的,姐弟俩差那么多。”孙静在语文课上这么评价,数学老师王石坚也如此评价,没过多久,连生活阿姨都这么评价。
林子予只觉得这些老师情商低、功利性强,却还没开始鄙视憎恶他们。
直到后来,林亦宏决定转学,林子予真正觉得自己来到一所监狱,他们受管教的同时,没有任何教育者是真心怜悯他们的。
林亦宏发高烧了。
早读预备铃响了,林子予被班长喊了出去。她随即看见孙静严肃压抑着火气的脸,“林亦宏干什么,到处有人投诉他!你看看你这弟弟,什么样的孩子!”林子予从教室外走廊过道上透过窗户望向教室,找到林亦宏的座位,座位上的他双手握紧着拳头支撑在太阳穴,整个头好似着火一般红透了,他眼里的泪水大颗大颗地砸向课桌,可是却咬紧牙关,头往下低着,越来越低,低到林子予逐渐看不见他在落泪。他好像故意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好像已经埋在了课桌里,变成了一个物体。只是,连教室外的林子予都不难看见他在抽搐。
所有的老师却都说他因为受不了学校的严格制度而想回家,那是在撒野撒泼和闹脾气。但林子予知道林亦宏是不会闹脾气的,或者说他早就不闹脾气了。
在这以前的他是个叛逆骄纵的“坏孩子”,只要有不顺意的事情,他就会动手打人,一泄怒气以求畅快淋漓。他将所有的怒气发泄在自己的母亲身上,无论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他都能旁若无人地对自己的母亲拳脚相向。林子予最记得的一次是林亦宏拿着刀子追着维护他母亲的林子期。但这样谁都无法压制得住的坏脾性却独独被林子予的母亲剔除了——陈晓妍在一次的家族饭局上见林亦宏殴打催促吃饭的妈妈,她二话不说地扇了林亦宏两个耳光,林亦宏当众就流了鼻血,他哭着还要闹,扯着嗓子喊:“你凭什么打我!”还挥着拳头想要还手,未来得及找准目标,却又被陈晓妍准确痛快地扇了一个响亮的耳光,他脸上的泪和血流得更多,却不敢再闹,任由母亲为他擦拭着,也任由陈晓妍严厉地叱骂,圆桌下瑟瑟发抖的双腿怎么也镇静不住。
林子予通过孙静的话得知林亦宏前一天晚上在宿舍里和生活阿姨吵着要回家,这时早餐没吃直接来了教室,来了谁也不理,动他就愤愤地瞪一眼。林子予察觉到林亦宏的异常,她没听孙静说完,也没打招呼,直奔着教室去,找到林亦宏,她掏了掏口袋,拿出纸巾替林亦宏擦了脸上的涕泗,她做好了林亦宏会对自己发脾气的心理准备,只是没想到林亦宏越哭越凶。
她似乎太了解自己弟弟的那些生活习惯与忌讳,蹲下身来仔细观察了林亦宏的鼻孔,发现确实是有干涸了的血迹,又摸了摸林亦宏的额头——这时她彻底生气了。她急冲冲跑出教室,那时她觉得孙静长得如此丑陋恶太,简直像毕加索抽象画里看不懂的那些怪胎。她看见孙静就喊:“他发烧了啊!你们什么老师?”她惊讶于自己此时被怒气释放的勇气,有那么一瞬间,理智也跑了出来,告诉她要害怕后果,可她却也无暇顾及了。
孙静双手环抱着,仿佛恼羞成怒,恶狠狠地瞪着她:“给我回去!”林子予站着不动,按她原本的性格,隐忍温婉不惹事,怎么会与权威对峙起来?但是她仍然坚定地看着孙静的眼睛:“通知家长,让他回家。”说完后她转身就走,回座位的路上她看见班上同学们投来的目光,她说不清那些目光是怎么样的,因为此时她内心纷乱,她发着抖不知自己和林亦宏将要面对什么样的寄宿生活。她坐下后回头看了看林亦宏,他已经趴在课桌上,依然不变的是肩膀抽搐的幅度。那种瘦小躯体趴着的抽搐,就像是一张桌子的颤动罢了。林子予心疼却也无能为力,她咬紧下唇,用力地抓紧书本立起来挡住了自己的脸。
林亦宏回家了。这一周余下的三天里他也没有来。
林子予在周末回家时将这件事情事无巨细地告诉了林亦宏的父亲。林昆无论作为医生还是家长都十分气愤,他立刻联系班主任教训了一通。在接下来的五周里,林亦宏在健康的状态下每一周都会中途回家,并且所有的老师不敢拒绝。最后,林亦宏告诉父亲,他恨这个学校。
林子予和林亦宏的同学生活到此结束了。
以后,林子予希望自己能只作为一名不起眼的普通学生度过余下的日子。
“我知道你们在座的很多人都把手机给带来了,现在我警告一下,带来的同学如果不想直接交给我,那就交给生活阿姨转交给我,我尊重你们的隐私,绝对不会翻看你们的手机。但是如果到时我去宿舍搜,搜出来了我不仅通知你家长,严厉批评你的行为,而且你这辈子休想把手机给拿回去。”林子予总是觉得孙静不像是个班主任,而认为她这种说话的语气像极了一个气急败坏的小气女人。林子予对这个学校的规矩并不敢贸然对抗,她是承担不起后果的,却也是相信孙静虽然小心眼,可作为一个人,言而有信的基本道德素质应该是有的,最终在宿舍将手机交给了生活阿姨。
这一周末,林子予的母亲到教室门口签名接她回家,林子予却发现孙静迟迟未喊她的名字。她观察门口孙静与母亲正聊得热火朝天,她当时还不知道她们之间除了关于她的学习还能聊什么。
父亲林山要求林子予坐到副驾驶,他暴躁地对着正前方怒吼:“你要是不想读书的,你就别读了!”林子予吓呆了。她不知道父亲为什么发怒,她反省自身,这一次的单元考试除了数学是考的第二,语文英语都是第一;孙静在放学之前已经把手机交还给她了,而且她也答应对父母保密,难道她失信了吗?后来林子予验证了自己的想法:周日晚上上学,父母没收了她的手机,她终于了解了孙静是个彻头彻尾的大骗子。这当时对林子予并没有太大的影响,她周全地将手机里和林楚汉的联系信息清除干净,并叮嘱他周末再聊。但在两年后林子予发现事情不是那么单纯,六年级的她毫无隐私可言,而孙静也毫无信用可言。
孙静要求林子予和另一个优秀的学生王思立参与全国小学征文比赛,一等奖作文将会登载在作文参考书上供全国各地的学生学习。林子予的作文在班上展出并朗读学习,她并不觉得骄傲,按照她的生活来说,是习以为常。但她确实有种报复般的快感——无论她做了什么或是孙静对她做什么,她的才华迫使孙静无法摒弃她。
林子予虽然不在意荣誉,却希望这个获奖的消息能让父亲消消气。她打破了不与孙静交流的常规,问道:“孙老师,我获奖了吗?”孙静转过转椅,一脸鄙夷地嘲讽道:“这还不知道呢,你要获奖了周一早上升国旗会通知你。”孙静已经不给林子予机会问其他的问题。至此,林子予都觉得自己的文章在全国水平不过如此。
直到林子予小学毕业后,在一次给六年级的林子恩做作文辅导时,她看见弟弟学校印发的参考作文——《纸布》,标题下作者名字“孙静”。当时她已经不再关心当初文章的去处,她也没有向任何人说起过这件事,而是从自己的写作历史上彻底抹杀了这一篇文章。
林子予的毕业没有给她任何解脱,直到最后取成绩的那一刻,数学老师王石坚仍旧像开学时那般羞辱她:“忘乎所以。”那时他看不起林子予,认为她是在实验版教材领先一步,只要她的功课上有错误,那必然就是她骄傲自满了。林子予并不希望和老人家发生口角和冲突,她忍受因曾经老师教学方法不同所带来的细节错误而引来的辱骂,她以为考进第二课堂的数学培优班能向王石坚证明自己,可惜她却处处遭为难。最后,林子予的小升初考试发挥失常,她考不上初中精英班,王石坚像是得逞般嘲弄她:“忘乎所以!”
林子予太讨厌这些人了,她觉得自己至此所触及的净是些荒唐事和无聊人,一切都浅薄和极端,她已经认为地狱人间天堂一定都是住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