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嫉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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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子予和女孩们约定了六月八日早起拍毕业照——“平时人太多了,那几个出名的校景点老是排队,而且中午下午也太热了!我受不了!”刘敬印指导着、安排着,那天她们一起在清晨六点早早地起来。

    林子予帮每个人化上了精致的妆容,刘敬印检查和整理每个人的学士服,李晖雨保管着每个人的学士帽子,刘杉充当苦力——背包、背三脚架。出门前,她们像是一起住了好多年的家人,互相整理衣襟、叮嘱事项,然后四个人一同走上相同的路。

    “我很久以前比同龄人超前一点点,谙知世故。有些人一套套的,相处下来我了解了后就想着以后只跟单纯纯粹的人接触,偶尔也想着自己一个人窝在自己的窝里。慢慢地,我好像住在山洞很久的原始人,不懂各种类型的现实人和势力人了,我靠着路过山野前打救我的好心人来教导和指点我,听了她们告诉我的那么多故事,我又重新学了那么多世故,我最终吓得要死。但是幸运啊,在她们身边,我干干净净、也受尽爱护,一直保持爽爽朗朗的状态。

    姑娘们,以后每当我想你们时,我一定会联系和找到你们,如若我想见你们,我一定会给自己创造一个见面的机会。想见的人,我们一定要尽力地去见。因为啊,我们离每一个永别都特别近。”

    她们最终在六月十日的清晨带着各自的行囊和毕业证书告别了彼此,告别了校园,告别了这青春年华。

    林子予送出了最特别的祝福:“出到社会,我要祝你们永远自私、邪恶、贪婪、自负、暴躁、心狠手辣,祝你们永远年轻,希望你们永远不在意别人的目光。祝我狠毒,像你们一般!”

    在飞机上,她拿出刘杉和刘敬印给她买来的面包,每一块面包上都缺了一口,大大小小的牙印,她再翻了翻袋子,看到里面一张纸条:“送你的所有东西总是先咬一口,喜欢咬一口,就一口,欢喜可爱小心翼翼的一口。绝不是馋了哦!”她不禁笑出声音,又害怕打扰到旁座休息的旅客,一下子捂住了嘴,悄悄地取出一个面包,欢喜可爱小心心翼翼地咬下一口。

    林子予开始了自己的工作。偶尔地,她会想起林楚汉,但是回归正常生活轨迹下,他们互相达成了一个共识——“那天晚上的事情就留在那天晚上吧。”或许,他们早就认定了彼此不过是时下的某种特殊艳遇,而不可能是未来的某一个重要的人。

    而任书彬,因为对这段关系的打算依旧消极,也同样地被林子予驱逐出未来的想象中。对于林子予,所有的人都不再能被考虑到她将来的某一个节点,她逐渐发现自己需要的是永远地爱自己,如果爱人做不到,那她自己来做,有何不可。

    放弃了那些所谓的憧憬和愿想,她突然觉得自己和任何人的关系都好了些。她和任书彬不会再为一些小事争吵,她重新有了自己的交际。只是在家庭方面,还是需要多作些敷衍。

    林子予的工作能力很强,她喜欢她可爱乖巧或顽皮捣蛋的小学生们,她收到学生们悄悄送给她的千纸鹤、书签、小纸条……这都成了她唯一的工作动力。她是恨能力越大责任越大的事实——领导不仅把自己的任务推给她、抢了她自制的课件和文档上课、在课上说两句话假装自己上了这节课、提早下班……还让她做一些与工作无关的其他事情,比如制作广告海报、招生、充当客服陪聊、跑腿……

    她厌恶这些与“教师”二字无关的事务,这些在她看来都是一种对该身份的亵渎和践踏。但她无可奈何,她需要这个工作——她奔波劳碌,在大城市里,她得到的薪资不足以支付生活费用,而在清水镇,工作机会少之甚少,更别考虑薪资问题了。而且她在单位里尤其的出色和年轻,这就让她成为了单位中“好用”还“好使唤”的对象了。

    与她同期的同事何真真,也受着同样的欺压与磨难,她们甚至一同被清洁阿姨使唤着做卫生,直到林子予有些愤愤不平:“别管!她才是专业的清洁工,跟我们有啥关系!”俩人丢了清洁工具,离了培训中心,剩下清洁阿姨瞠目结舌,恼羞成怒。

    也许刘杉是对的,林子予的这份工作是做不久的。

    她有些天没见林子期了,中午下班,她下午的工作只需要在家完成。这以后,她见公司离林子期的公寓不远,便徒步行去。

    “刚刚睁眼吗?”她双手捧起一只短腿黑灰色虎纹的小猫咪,送在自己眼前仔细端详着,它挤在五个兄弟姐妹中探头探脑、撒娇磨蹭的样子让林子予生出好多母爱。

    “是哦。对了,我十月打算搬回家,合同到期了。而且我想这样能更好地陪陪爸爸。”林子期独立后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林子予对她刮目相看,同时也慢慢认可了自己的姐姐。林子期在精明的父亲处学会了理财,一点点地把欠父亲的十二万还回去;她把六只成年猫咪卖剩了两只,繁衍的小猫崽用于出售,给自己增补一些生活费,同时也以购置生活用品的方式缴纳家用给父母;她学会了做饭、做家务,起码能把自己的小窝打理得井井有条;她开始教育弟弟妹妹要尊重和珍惜父母,下班之余她把更多的时间花在陪伴父母上……

    林子予是欢迎她回家的:“你现在就可以回去住啊,小房间里还有很多你的衣服,你都不用带衣服回去睡觉了。”但是想到林子期和她的现任男友彭礼桐,她阴阳怪气地补充道,“算了,你还是有点需求的……”

    林子予看着眼前洋溢着幸福娇羞的姐姐,她依稀记得上次林子期失恋找到她时还是两个月前。

    林子予用电脑一边工作,一边挂着和任书彬的视频通话。

    电脑上,右上角忽而连续弹出了许多微信的消息提示:“在吗?”“可以陪我说说话吗?”“妹妹?”……

    林子予不想关掉当前的工作页面,拿起手机,只见林子期已经拨过几个电话。

    “我只是想结婚,有个家庭……为什么那么难?他说要等他有钱才可以结婚……可是……我等得起吗?我太纠结……”

    林子予挂了任书彬的视频通话,放下了工作,听着林子期哽咽断续的声音,回答她说:“有钱?有钱的标准是什么?十万?一百万?还是一个亿?他是不想结婚,或者说他不想和你结婚。”

    “太讽刺了……曾经我不想结婚,现在我想要个家庭,却落得被伤害的下场……”她似乎觉得这是一种报应。

    “其实你想要什么?他会不会陪伴你,你感觉到他爱你吗?”

    “我想要什么……我只知道我很爱他啊……我也感觉到他爱我……每一次他抛下所有来陪伴我、照顾我,我觉得这些爱意那么真实……”

    “那为什么不享受这种爱?为什么要顾及到未来?为什么把未来牵扯到无辜的爱情里?你真的只是想要一份单纯的爱或纯粹的陪伴吗?”

    林子期许久没有回复。电话那头也没有了声音。她似乎在思考,在与自己作漫长的对话。

    过了很久后,她才恍然大悟一样,依然带着哭腔,却镇定地说:“我觉得我想要一个家庭。我无数次地在意对象能否给我一个完整的未来,也许我就是想要一个家庭,我想要一个孩子,想要属于我的丈夫和孩子……”

    林子予早就太明白她的答案:“那你知道你需要什么样的伴侣了吗?”

    挂了电话,林子期还是舍不得妹妹,她的每一次失意,都太依赖林子予。

    “妹妹,你聪明理智,你优秀独立。在爱面前,你总能把自己保护得那么好,还能把我也一同拯救。我一直羡慕你、嫉妒你,几度想要成为你。但我知道,我永远不能成为你。不论是削去脚后跟,还是割掉脚趾头。尽管我穿上了那双晶莹的玻璃水晶鞋,骗过所有人,被英俊帅气的王子抱着骑上了那匹洁白无瑕的奢华坐骑,不出百米,我也会开始丑态百出、狼狈不堪、叫苦连天,最终在看戏的众人眼中一个踉跄摔倒在血泊之中,抬起头时,众人在笑,而我心惊肉跳。”

    她告诉林子予自己那些羡慕她的想法,却让林子予感到无比失落。那些林子期所不了解的自己,都是抑郁伤感的,她所看到的每一个林子予都光彩亮丽、令人动容,只有林子予自己明白自己内心极端的自负与自卑、善良与邪恶、果断与懦弱。

    林子予才是羡慕林子期的,她羡慕林子期能说出自己的故事、哭诉生活对自己不公——往往那些能说出自己不幸的人还都是幸运的,他们敢于表露,等待救援;而那些表面安好却不露声色崩溃着的人,他们自己经历、自己消化,最后也还自己听着他人的不幸,偶尔搭上一把手。从沉默中走来也走向沉默中去,好像一个能言善辩的哑巴。

    “为什么我们那么不一样?好像是因为我从小就被灌输‘不要给别人添麻烦’的教育,后来我也就真的觉得我的任何请求都是麻烦。往后我的生活是我自己的,我一个人照顾自己很好,爸妈觉得无需担心便也不再关心。而我也就慢慢地一个人继续独立着,好像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

    那时候我倾向于认为那些我觉得亲密的人,是真的不会全盘接受我的依赖和脆弱,与其说是亲密关系不亲密,不如说人本身太贪婪,他们的渴求太苛刻,直到我认定了我本身是不值得被爱的。于是一旦有人对我示好、示爱,我都觉得有些讶异和兴奋。

    生活好像是一个循环着的圈子——我变得有些不安了,好像重新长成一个小孩子,还是说我的幼儿时期来得有些晚了呢?独立的时候我开始想要有人依靠和依赖了,只要有人陪着,我也就没有脑子地跟随着了。好像我的童年缓缓敲响我的人生大门。

    于是我就像一个孩子一样,会提出要求、会有我想要的。可是啊,有的人她们伸手张嘴要惯了,自然有人给惯了;而我从不开口,总觉得好像只要张嘴就被嫌弃,内心的羞愧难当谁都不懂,给了我的人仿佛觉得自己亏大了、都是牺牲。

    亦舒说:‘我最怕别人为我牺牲。凡是用到这种字眼的人,事后都要后悔的。’

    嗯。我实在是太不喜欢别人为我而勉强的样子,有时候可能也不过是情境代入下的某种自卑心态,总觉得别人是出于维护人际交往关系的目的而迁就我、陪伴我、不好意思拒绝什么罢了,而实际上早就疲惫、厌倦于我的某种请求和愿望了吧。

    我也发现,一直询问别人是否要结束某种与我的当下事件时,内心仍然存在某种程度上的忐忑:这样的询问是不是给别人带来了压力?这太让人不耐烦了。

    我无法享受别人出于真心的或是有目的的关心,我担心我在别人面前所造成的可能的或不可能的麻烦。假如我偶尔会畏缩,那是不安和顾虑,也是患得患失。假如我孤清自傲,不是我辜负深情,大概是我全身而退的一种自我保护。我好像在暗示自己什么——我不值得被这样爱,不要靠太近。我有一种很明确的解决措施叫作‘划清界限’。

    相反地,就很羡慕那些和你一样大胆的人。你们勇敢、毫不顾虑地表达自己的需求,你们信任任何关系里的客体满足。

    真好啊。”

    林子予根本不想成为父母所期望的成功人士,她觉得虚伪而且疲惫,她想保留自己永远有被原谅的空间,保留自己可进步的空间,保留自己作为不完美的人的空间。就连做一个牙齿矫正,她也必须听从父母的话,在牙医诊所死皮赖脸地纠缠一整天,只为降低最低价格套餐里的两百块钱费用。

    那时起,她真正觉得自己是个废物,她厌倦依靠父母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