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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首的汉子再醒过来时,天已经黑了下来,他发现自己三个被人用麻绳捆在了一起,正躺在那架臭烘烘的板车上。
“呦……三位,醒过来了?”甫一睁眼便看见贺难那张晦气的脸,面色得意。他手中捏了一支一尺左右长的烟杆,正在吞云吐雾。“刚才要杀我的那股子劲儿呢?”
贺难向来嗜好烟草,尤其是在审犯人的时候吸烟提神——这也是师从了李獒春。不过他还开发了别的花样,就是用烟来熏人眼睛,李獒春不喜他这样用刑,后来便禁止他在山河府内吸烟。此时好不容易逮住了这样一个机会,自然是要好好发泄一下。
汉子想了想,问道:“刚才……你们是用什么手段伤了我兄弟三个的?在酒楼我明明听见你说给那位红衣的姑娘下了敛气散……”
贺难鼻子中冷哼一声,喷出两道浓烟来:“我说给她下药了便是下药了么?我若是不这么说……你们三个还会这么贸然地出来么?”
假的……都是假的。自从他们三个在酒楼露面,或者说是更早些时候,贺难便已经注意到这三个人的存在了。去取鱼汤是假,写字条告诉红雨配合自己演戏是真;偷偷摸红雨的手是假,把字条趁人不注意传给她是真;敛气散是假……诱这三个夯货出来是真。
从出了白玉京,贺难便发现有人在跟踪自己,直到在酒楼这三人靠近他才大致确定这三个人的身份,正面冲突如果能瞬间制敌拿下三个还好,若是不能,他们三个中只要有一个逃走了去便会打草惊蛇。于是贺难便心生一计,先与红雨做戏诈称对她下了敛气散,让人误以为两人现在全无保命手段,示敌以弱,引诱他们三个出来,又趁他们的注意力全在贺难身上再出手瞬间制服三人。
示弱和做戏……是贺难最擅长的小花招。
“三个孙贼……可终于被爷给逮住了……来说说吧,你们是哪一边派来的人?”贺难坐在板车旁边的柴堆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们,表情十分狰狞。他凑近了为首的汉子,对着他的脸吐出了嘴里的浓烟,熏得对方睁不开眼睛。“既然你们从白玉京开始便跟着我,又知道我的名字,就说明肯定不是见色起意的普通匪徒。我劝你们也别玩什么英勇就义那一套了,有什么东西能比自己的小命还重要呢……”
“是吧?”贺难的手里攥着几根用小树枝削成的、尖锐的木刺,看样子很像是某种刑具。“你们应该知道我是干什么的吧?”
汉子盯着贺难手里的木刺,产生了一种不可名状的恐惧感,他行走江湖十余年,历战无数,身上受刀劈斧削不知多少次,但是他总觉得那个三寸长的小玩意儿如果真用在他身上,会给他带来这一生都不可磨灭的印象。
不知道这印象究竟来自那些小玩意儿?还是把玩着小玩意儿的人?
指甲盖大的汗珠不断地从汉子的头上往下滴落,一同落下的还有贺难的口中的倒计时声。当贺难倒数到四的时候,汉子终于打断了他:“好吧……我说。”
听到这汉子的回应,贺难扯着脖子对着楼上大喊道:“娘子!下来帮我搭把手!”三名汉子才发现身处的竟然是一座客栈的后院。
过不多时,红雨袅袅娜娜地移步下来,白了贺难一眼,说道:“别在嘴上占我便宜。”
贺难嬉皮笑脸道:“不占嘴上便宜,难道要占身上便宜么?”眼见红雨的脸上又要敷上一层寒霜,贺难才正色道:“将这两个的耳朵和嘴堵上,拉到别院去。你要时时刻刻看住他们两个,防止他们串供。”
贺难对着板车中被绳索绑紧的三兄弟笑了笑,让人顿感一阵恶寒。“你们三个我会轮流审问,只要答案不同,自有大刑伺候。”
说罢,贺难便变戏法一般扯出来两块抹布,塞进老二、老三两人的嘴里,又拈了几个小棉球堵住他们的耳朵,才和红雨将这两人抬到了别院去。
贺难回来时已经有些气喘吁吁。时间紧迫,没那么多闲工夫再去扯皮,便直奔主题:“你们是什么人?哪一个派你们跟踪我的?什么时候开始的?”
那汉子迟疑道:“我们三个本是在京城外不远处劫道为生的劫匪,大概十日前有人找上我们要我们进城为他盯梢,一直盯着您的行踪,向他汇报……”
“那人是谁?”贺难问道。
“那人一直穿着一身黑衣,上面刺绣着奇异猛兽,听声音低沉,像个男人……”
“扯谎。”贺难的面色一下子便沉了下来,打断了汉子。他慢慢踱步至汉子的背后,将手中的一根木刺顺着汉子一根手指的指甲缝插了进去,那指甲盖顿时被血染的通红。
那汉子倒吸了一口凉气,大叫了一声。那木刺上面还有些未削干净的小倒刺,此时嵌在皮肉里,汉子只觉得有钻心一般地疼痛,伴着奇痒难耐。
“小人……真的不知道……”
贺难并不言语,手中微微使力,将木刺的尖端翘起,又掏出第二根木刺,在汉子的另一根手指上又如法炮制。
“我说!我说!那人青面环眼,形容枯槁,我听他的跟班叫他‘迟大人’!”汉子实在难以承受疼痛,不得不如实相告。
黑衣刺绣、青面环眼、迟大人……是天边卫“虎豹熊罴”四大总管中的迟则豹吧?贺难暗暗思忖,十日前恰好是自己赴齐单之宴以后,这齐单还和天边卫有联系?
“那个人叫我们每五日于白玉京的东市和他的手下碰面,向他的手下汇报近期的情况,我们就是在跟着您离京之前向他汇报了一次您的行踪……这一次的期限也快到了……”汉子断断续续地呻吟着说道。
贺难不得不心道自己运气还不错,前五日都如常在山河府在职。不过他在这段时间倒是接触了一位身份特殊的人物,也不知道这三个有没有注意到。“既然如此,你们也知道我为什么要来钺月城咯?”
汉子回道“我们兄弟三个哪有悄无声息摸进山河府的本事?只能在府外装作闲人等着您每日出来,不过那个穿青衣的大侠和您喝酒的事情我们是知道的,但我们不敢接近,只在楼下隐隐听到了您好像要找什么人,便跟着您一路出了城……哪想到您是奔着钺月城来的啊?”
贺难轻轻点了点头,也不知道是肯定还是其他什么意思,“既然你们的任务是跟着我,那为什么今日又要窜出来呢?老老实实跟着不就得了么?”
那汉子迟疑了半晌,眼见贺难又摸出来一根木刺,才唯唯诺诺地开口说道:“其实那位迟大人也叫我们逮住机会也可以杀了您,但我们哪里敢在白玉京里杀人?而且杀人实在是过于麻烦,我们拿钱盯梢岂不是轻松许多?一路上跟着您从白玉京到钺月,又不知您的底细,直到我们在酒楼听您和您那位娘子说出来你不会武功,而她又被封了真气,我们又……又色迷心窍……”说到这,汉子也不敢往下说了。
贺难听到这,一下子就笑了出来,只不过他的笑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事。“撒谎撂屁的……迟则豹根本没想叫你们杀我吧?他要是想杀我,何不自己动手干净利落?就算他懒得自己动手,还找不来专业的杀手么?何必要你们三个废物来动手?主要原因还是你们见色起意吧……”贺难又望着天空,自顾自地叹了一句,“果然是红颜祸水啊……”也不知是说给谁听。
那汉子见谎话被拆穿,也不敢作声,只能低下头去听凭发落,喘着粗气道:“既然你都猜出来了,那要杀要剐随你便吧。”
贺难又重重地喷了一口烟,鄙夷地说道:“我说过了,我不吃什么舍生取义,杀身成仁那一套。”
言罢,贺难便将这汉子如他那两位同伴一般塞住口耳,便向别院去审那二人去了。
三人中的老二倒不像他们大哥一样佯装嘴硬又好扯谎,还没等给他上刑,便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全说出来了。这三人确实是京城周边流窜的悍匪,号称“三凶”。这三个人出身于一个二流的江湖门派,因好色伤人被逐出了门派,遂做了劫道的响马。而迟大人也并非十日前才找上了他们,天边卫中多江湖人士,几个月前便由一位与他们三个熟识的人作引荐,介绍给了迟则豹。迟则豹素来有收容一些江湖散人为己所用的习惯,见他们三个有些武艺便收作耳目。平日里他们三个还做些打劫的勾当,有些迟则豹在官面儿上不方便处理的事情便交由这些江湖散人去处理。
其他那些事,倒也和他们老大所说的相吻合,这三人十日前开始监视自己,每五日与迟则豹会面,今日突然截下贺难二人也是色胆包天使然。至于谁去指使迟则豹如此行事,他们三人是一概不知也不敢问,只以为迟大人和贺难有私怨。
贺难听后,倒也认为和自己心中所猜的相去不远,心中又不免觉得好笑——迟则豹此人便是色中饿鬼,没想到他的手下竟和他一个毛病,真可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看着那唯唯诺诺的老二,贺难冷着脸给他上刑,这一回一连扎了五根木刺上去。那老二已经痛哭流涕,口中含含混混的嚷道:“我全都交待了啊,怎么还要折磨我啊……”贺难并不回答,上完刑堵上口耳就头也不回地奔着老三所在之地去了。
红雨正点着蜡烛借着烛光看书,看贺难过来,便合上手中书卷,问道:“那两个都审过了?”贺难点了点头,便坐在了红雨的身边,看着蜷缩在地上的老三,说道:“这个就不必审了。”
红雨好奇道:“为什么?”
贺难说道:“他们该交代的不该交代的都已经说过了,我心里大致有数。老大几次想哄骗我蒙混过关,我给他上了两根木刺,那个老二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把事情全说了,就差没告诉我他的族谱了……我给他上了五根……”
“这么多?”红雨不解道,“怎么说的越多你对他越狠啊?”
贺难故作高深地说道:“我为什么非要拉着一个板车,就是料定能擒住这三个蟊贼,把他们带回去听凭我师父发落。依照师父的性格,断然是不会放走这三个人的。可凡事就怕万一,我现在的举措就是为了防止他们三个侥幸逃走或是有人助他们逃狱,他们三个也会忙于内斗,从而减少对我的威胁。”
“这个老三,我不会审他,也不会对他用刑,更是要一路好吃好喝对待他。老大是这三个中心眼最多的,他对我隐瞒了不少细节,也撒了些谎,仍然被我用刑折磨,势必会对毫发无损的老三产生怀疑——他是不是将事情和盘托出才幸免遇难?老二伤势最重,不会遭到怀疑,更何况他才是那个告密者,怎么会向这两个人坦白?老三明明什么都没有说过,面对老大的百般质疑又怎么会甘心认罪?这三个人品行不端,各怀鬼胎,本就不是能同甘共苦的生死兄弟,又何谈坦诚相待?”
“老大怀疑老三,老三心中冤屈,而老二则是一肚子苦水又不敢说……”
红雨听贺难解释,才明白他做事的原委,心中不免对他产生了些许改观——这家伙在关键时刻还是挺靠谱的嘛。不光心思缜密,这一手“离间”的功夫,真不愧是李御史的爱徒。
接下来的几天,两人一路上都依贺难所说,对老三很是客气,而其余两人只能吃老三的剩饭。这让老大更是心存疑虑,老二更是忐忑不安,看向老三的眼神也产生了些变化,直到一人一马拉着一架板车看见了白玉京的南城门。
回程之时带上了这三个累赘,比不得去时的速度,此时已是回程第五天的戌时。贺难从板车中探出头来望向近在咫尺的南城门,两人却都看见了一个对他们来说颇为熟悉的人。
白玉京的南城门下,有一老人负手而立。身形颀长,长髯及胸,渊嵉岳峙,不怒自威,正是贺难的师父,红雨的长官。
李獒春,在此等候多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