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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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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阳光很好,周道半躺着靠在树荫下的竹榻上,眯缝着眼,像是假寐。

    这是个农家小院儿,古朴而安静。一间正房两间偏房和三面围起的竹篾子土墙,构筑了这圈小院子。墙上屋下不常走动的地方都长着青苔,间搭着几处杂草,没人收拾也用不着。现在是晌午,屋子里面黑咕弄咚看不清楚,感觉泛着陈旧,但旧也有旧的味道。

    院门这时动了一下,却没被推开,接着便传来敲门声"周公子",又等了下,"周公子,时辰差不多了。""嗯,走吧。"周道应了声。门推开了,进来的是憨娃,一个半大小子。他今天特意穿了上衣,有些补丁,但不至像往常那样光着上半身。

    周道坐了起来,眼睛发直,他揉了揉眼,确保没有眼屎。憨娃就站在旁边也不再吭声。周道呼了一口气,站起身"走",随后双手拎起躺椅边一个看似颇有些份量的布包袱背上肩。二人锁上院门,一前一后向祠堂走去。

    祠堂在珠溪镇的边儿上,靠近道路的尽头,一个青砖小院加上一排房,墙头屋檐长满苔藓,一看就有些年头,院内有两颗杂树,但地上干净整洁。

    一进堂屋就看见有五个人正坐在主客位置上说着话。"来了?"说话的是王三,这次买卖的中人。王三旁边的是两个上了岁数的老头,四爷和魏老头。魏老头须发全白,看着德高望重的样子,他俩在这儿只是作个见证。还有就是屈宝昌和屈老大两父子,也跟着起身笑道"时辰正好,就只等潘爷了。"彼此都认识,于是大家又落坐聊了起来,憨娃站在周道身后,盯着周道的包袱。

    过了两柱香,潘爷来了。笑道"久候了,各位。""哎呀,这是哪里的话,潘爷能来就是给面子。"王三笑着拱手,大家忙起身见礼。潘爷是县里的巡捕都头,管着珠溪镇这片儿,在本地很有些威势。他今日没穿差服,着一袭灰色长衫,看上去四十岁上下,方脸短须,个子不算高但结实,额头皱纹很深,双目有神。

    潘爷看向一侧的周道"周公子可考虙清楚了?""嗯,想定了。""屈老爷子呢?""定了!剩下的事还要仰仗潘爷。"屈宝昌咬着牙,看样子下了很大的决心。"那好。王三,字据和地契都备妥当了吧?""都备齐了。"王三赶紧道。一刻钟后,周道和老屈分别在字据上画押完毕。潘爷作保,王三作为中人也都具签画押。

    “周公子,你别看这是山地,坡陡些,虽不好种粮食,但竹子却多,还有不少杂树,按每拾亩叁贯六百文的价钱,这一百九十亩山林你着实拿的划算。若不是我家闺女要置办嫁妆,哪里舍得卖嘛!”老屈叫着屈,脸上却放着光,似乎松了口气,人也有了笑模样。“老屈说的是,要不是战乱时节,山坡林地也不会是这个价钱。"潘爷点头,接着道"按说周公子是尊贵人,在这山上弄些禽舍,是有些子稀奇,但坐吃山空毕竟也不是长法,置备些产业才是稳妥。好在地方是足够大,盖个一院房子有地有木料。另外那条瀑布下面,入珠溪的河口那儿,地势虽说低畦,但好歹也算平整,弄一弄,搞个鱼塘什么的也成啊。”潘爷说着话,面色看着和悦。

    “周公子,你现在可以把五贯的定钱交给屈老爷子了。这份契书你俩各自收好,我回头就去打声招呼。三日后,晌午,还是我们这些人,由屈爷戴上地契到镇上的差房报备过户,剩下的六十六贯二百钱也都在那儿办理交割,你们看可妥当?”王三是老手,专干这个的,众人皆附和。

    屋里这时的气氛也活泛起来。“潘爷,这是您作保的保钱,两贯您老收好。""老王这是你中人的五百钱,四爷和魏爷这是你们各自的两百钱。”屈老头用胳膊捅了捅木在一边的儿子,屈大赶紧将早备好的几个袋子中大的那一袋打开,正是两贯,恭敬地递给潘爷。又将其余的分别交给了王三、四爷等人,王三仙笑着接了揣入怀中“却之不恭,却之不恭”。周道也忙从包袱里掏出大小不等的钱袋交于他们几位。遂拱手道“潘爷,王爷,还有魏爷四爷,今日可是麻烦几位了。这会儿事情办完也到中午,我作东,请各位移步镇上的小阳灶吃个便饭,好好喝几杯如何。”潘爷笑着拱拱手“如此,恭敬不如从命了,呵呵”。

    三日后,众人再次来到镇上的差房,由吴录事在帐薄上重新登记了地契的变更,并将加盖过大印的地契交还给周道。在缴清了差事费用六百文后,周道便将剩下的数十贯一并当面交割给了屈家,并收好了字据。

    双方都带了好几个人,推着单轮的木推车,毕竟六十几贯不是个小数,致此该宗土地,交易完毕。

    屈家一行推着小车,一路紧赶着归了家。一进屋,老屈示意屈大关了房门,又从带回来的钱袋中摸出一贯来交于屈大,“天擦黑后,你与我去一趟潘爷家”。

    “这是干啥,不是已经给过两贯了?”屈大捏着那贯铜钱皱着眉,脸上都起了褶子。

    “你懂个屁。我们山上那片坡地除了竹林尽是些大石头,坡也陡,伺弄不了庄稼。一条河沟还有瀑布占了一大半儿。现在这行情,不比成平年月,讲讲价,比我们这个低一大截儿的也有人卖!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还是你以为潘爷不知道?”老屈瞪着眼,看不上儿子那抠门儿的样子"只有傻子才不知道!"

    “可这买卖都成了还怕啥,难不成姓周的还能把钱要回去?”屈大不服,顶嘴道。

    “混话!”老屈抬手就要打,屈大忙缩了脖子,退后半步。老屈抬起的手挂在半空,还是只能放下,“哎,老大啊,爹已经五十多了,日子是数着过的。你兄弟小,还有两个妹妹,虽说咱家在这镇子上也算是有些家底,但经不住折腾啊!要是你爹不在啰,真不知这家业还能不能维持得下来。”老屈顿了顿,声音也柔和些“那潘爷在这镇上几十年了,是好惹的主儿?那是个眼里能揉进去沙子的人!今儿个这事儿别人不吭声,那是别人给面子!咱爷们就能对着潘爷装糊涂?你啊!”老屈摇头叹道。

    屈大也软了些,“爹,我知道了,那还有王三,他给多少?”“他不用。”老屈答得干脆。看着恭敬些的大儿子,老屈舒了口气。

    “另外那个周公子知道了呢?”

    “败家的玩意儿?!"老屈撇撇嘴道"放着好好的良田不要,尽球搞些古怪,贪大图便宜,他咋想关咱屁事儿,这地契都画了押,还想反悔咋地?”老屈恢复了一贯的自信。

    九月中,已然不算酷暑的时候了,但天气依然炎热。这时候正有一个败家玩意儿在山脚下闲晃悠,确切地说是在他自己的地盘儿上晃悠。距离盘下这片山地已有两个月了,周道仍整日无所事事,有时是自个儿,有时带着他那个唯一的,穿着裤叉儿光着膀子的长随,半大小子憨娃,在自己的领地上瞎转悠,或是去四十里外的县城玩儿上两天。

    平日里乡邻们见着了,也都亲热地打着招呼,背地里有不少等着看笑话。"坐吃山空,这是明摆着的道理。""这周公子看模样确实是精贵人,白白净净细皮嫩肉的,手掌比娘们儿的还软和!","仗着自己有百十来贯,一不置产二不立业,要房没房要田没田。地倒是才买了不少,可那是不长粮米的石头山地,连梯田都建不了。卖竹子能有几个钱,这漫山遍野的,有得是!这是啥长法?养鸡?哼。""看他那样子,都懒得说。"你看,明白人不少吧,对他都有看法。

    况且有了地,这周道又干了啥,整日闲逛那能撑得了几年,这年月破落户还见的少了?也有人说,"唉,你们别把周公子说的一无事处,这周公子吧,不喝不赌,待人还和气,乐呵呵的,为人也是大方。平日里买点儿米面买点儿菜,买点零碎啥的,何曾讲过价?"众人点头。“那是大方么?那是傻!我是听说的,就他买的那片山林,每十亩要三贯六佰文!就那块地,这不是缺心眼,是缺啥?”“哎,积点嘴德,人周公子可没得罪你沈顺啊。”“嘿嘿”沈顺抠着脑袋笑,围成堆的众乡邻也跟着坏笑。

    “就是,周公子这人不坏,只是不大说话,对人还是挺和善的,我就知道他有个顶欢喜的事儿。”霍嘴六喜滋滋地说着。“啥事儿?”一旁有人问道。“他喜欢木匠活儿。那天我看见他家里有客,还领着客人去看他买的那块地。那人我认识,是县里的陈木匠,听说他经常去县城,也是去看做木匠活的。”“哦哟,这真是啥人都有啊。”众人一阵乐呵,接着又是张家长李家短的一阵呱噪,好半天才各自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