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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主动对着自己微微点头的,多半便是与萧子硕平日里相交颇好的宗亲。
而那些顺着自己目光还礼的,则是平日里不太来往的亲室子弟。
直到萧子硕的目光转到了下首与自己紧紧挨着的那人时,他的瞳孔便不由自主的一聚。
那个比萧槿还要年少数岁的少年郎对着萧子硕咧嘴一笑,便转过了头去不再看着他。
萧子硕自然知道,那少年便是与自己争夺公位的公子堰了。
只是一年未见,这少年却显得愈加成熟,十五岁的少年看起来却比萧槿还要成熟许多。
“今日召集大家来青龙殿议事,除了为子硕接风外,便是要商议一件大事,所以我也请了田相邦来。毕竟此事关系到我齐国的声誉,也是我齐国的头等大事。”
听到垂垂老矣的萧乾缓缓的说出此话后,萧子硕便心中一惊。
难道自己刚一回齐,便要商议立储之事吗?
此时不仅温玄不在,而且自己依仗的那几位秦国人也不再此处,仅凭着自己又如何能在此地扳倒公子堰呢。
方才看萧望的态度,自己便明白萧望怕是已经支持了公子堰,恐怕今夜自己的国君梦就要破灭了。
但随后,萧乾的又一番话便打消了萧子硕的顾虑。
“先公已薨,谥号却迟迟未定。
今日天子所派三孤已经到达了东京,若我等不能在今日定好谥号,请天子定夺,那便不能在十五日后将先公入葬,所以今日务必商议拟定好谥号来。”
殿内中的大多数人都和萧子硕一样,还以为今日之议是要定储君,却没想到是拟定谥号之事,所以有人便释然的吐了口气,还有人则空留一副兴奋的模样,有些失望的低下了头来。
就连早已知道今日议事内容的田甫也是向着萧子硕微微一笑,显然他是看到了萧子硕方才的那般表情,所以才故意为之。
这倒让萧子硕颇有些尴尬的红着脸低下了头。
田甫看了一眼萧子硕后便站起身来,向着众人说道:
“三位大人,各位宗亲,先公在位一十八载,自继位以来虽能勤勉政事,劝课农桑,但却对外用兵颇为不利,致使我大齐外患不断。
所以田某与百官就谥号一事商议了半月之久,最终定下了一个“憨”字。
还请各位宗亲定夺。”
“什么!”
田甫话音刚落,便听萧望怒气冲冲大喝一声,站起了身来。
“田甫,你辱没先公,我便要宰了你。”
萧望边说边朝着田甫扑去。
萧乾、萧坤二人眼见于此,连忙向着身后金瓜武士喝道:“拦着他。”
只见数名武士连忙上前,挡在了萧望的身前。
“够了,老三。历代诸侯哪个不想在薨后博个好名声,即便是天子驾崩也自有大鸿胪拟定谥号,但又有几人能够如愿。
田相邦也说了,这是百官的意思,你若不同意便提出你的意见便是,在这殿内动手动脚前也要想想自己的身份。”
萧望听着大哥的数落,便再也不敢再鲁莽多言,因为他听出那萧乾是真的动了肝火,索性便怒视了田甫一眼,讪讪回到案后坐了下去。
“大伯父,子堰不同意田相邦所提,先父勤勉政事乃是列国国君中公认的事实,就连田相邦也是承认的,所以子堰认为应当定为“文”字,还请大伯父定夺。”
正当殿内重新恢复了寂静之时,只听一个幼稚的声音突然在这殿内响起,众人连同那气呼呼的萧望也寻声看去,只见正是先公的次子萧子堰。
听那萧子堰说罢后,宗亲中便有数人大声附和,这些人中自有亲近公子堰的人为其助势,但也有一些与先公最是近亲的宗亲从私出发的感性之言。
一时间,殿内众人便刹那间分为了两派,为了定“憨”还是定“文”而争论不休起来。
只是此时的三卿却如同哑巴了一般再未插言,他们仔细的听着众人的争论,丝毫没有定夺的打算。
萧子硕看了看向着自己得意的望来一眼的公子堰,他的内心却是有些吃惊。
看来自己确实有些小看这个弟弟了。
十五岁的年纪,便懂得收买人心,一句话便让这殿内的多半宗亲都站在了他的那边,这让萧子硕第一次对自己的弟弟生出了些忌惮来。
平心而论,自己又何尝不想让自己的父亲谥号文公呢。
但内心中的理智告诉自己,就凭父亲在位时,齐国不败而败割地给楚国,联合蜀国却大败给秦国造成损兵十余万的恶果这两件事,便不可能用号“文”字。
即便是那个颇为中庸“憨”字,也有些高抬了自己父亲做为国君的功绩了。
但他又不能和田甫一样,直抒己见客观公正对父亲进行评价,因为田甫只是个外人,而自己却是大齐的长公子。
但他又不能去附和公子堰,让宗亲们觉得他的才智在公子堰之下,所以萧子硕便只能颇为无奈的看着殿内众人的争论。
萧槿要是在这里,该有多好啊。
萧子硕在迷茫的一瞬间,心中便浮现出了萧槿那总是遇事成竹于胸的从容来。
早知道该带上他的。
萧子硕一边低着头沉思,一边下意识的想要端起身前案几上的酒樽。
今日自打来到青龙殿,自己就滴水未沾,看见案几上的酒樽,自然便想要喝上一口。
国公新丧,依照礼制那酒樽中自然是没有酒的,但即便是清水也让萧子硕尝到了一股青梅的甘甜。
这是家的味道,青梅水,自己已经一年没有喝到了。
萧子硕在这一瞬间便似乎忘记了殿内的争论,他久久回味着口中的甘甜,心中的躁动也平复下来了一丝。
突然,当他放下酒樽时,他似乎察觉到了一旁的田甫在看着自己,萧子硕连忙将酒樽放在了案上,转头看了看田甫。
“田相邦有何指教。”
萧子硕两手合什向田甫施礼道。
“长公子为诸公子之首,却为何久不做声啊。”
田甫微笑着向萧子硕询问道。
“公父初薨,子硕今日方才见过公父之面,心情久难平静,所以尚未思量谥号之事,田相邦见谅。”
“长公子,自古谥号皆是臣议君,子议父,所以公子不要太过于拘泥得失束了手脚。
况且公子是想要成就一番大业的,又怎能踟蹰不前,默不作声示人以弱呢。”
说罢后,笑盈盈的田甫便端起了手中的酒樽,轻咂一口。
“公子方才似是饥渴,端起酒樽时是否在乎这里面乘的是酒还是水呢?”
此话说完后,便再次对萧子硕微微一笑,扭过头去不再言语。
但这一番话却在萧子硕的内心中如同翻起了巨浪,田甫这是在提醒自己,不管自己在谥号之事上作何态度那都是利大于弊的。
有态度总是比没态度要好的,至少那些跟随自己的人便会有的放矢。
而且,在这争位的关键时刻,自己绝不能示敌以弱,让三卿起了轻视之心。
萧子硕转头看了看田甫,却一时间想不明白眼前这位老者到底是在帮自己还是在给自己下一个圈套。
他回过头来,微微调整了呼吸,便突然站起身来,对着殿内众人微一施礼,大声言道:
“子硕有话要说,还请各位宗亲听我一言。”
萧子硕毕竟是长公子,他的话音刚落便听殿内那嘈杂的议论之声马上便平息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萧子硕,就连对面坐着的三卿也露出好奇的神色向他看去。
“诚如田相邦所言,先公在位之时,我大齐对外出战凡六十四次,抛却摩擦小战不计,动用万人以上兵力作战九次,除与楚国交战获胜外其余皆败。
其中与楚国交战虽胜,但却割让巢泽三县土地,当年子硕也曾因此事力谏过先公。
所以二弟所言谥号为“文”并不妥当。”
萧子硕话音刚落,便立刻引起了殿内众多人的怒喝,其中以萧望为首更是言辞激烈的斥责萧子硕。
而萧子堰也斜眼看着自己的这位哥哥所引发的众怒微笑不语。
殿内的势态似乎又回到了方才一般,只是萧子硕却仍旧站着,皱着眉头看着殿内众人。
突然,只见那老态龙钟的萧乾缓缓的举起了自己的右手,殿内瞬间便都鸦雀无声了。
“聒噪,还尊不尊礼了?”
从萧乾的口中说出此话后,那满殿的宗亲便都低下了头。
这殿内的宗亲们可都是知道的,若不是当年萧乾以自己庶出为由主动让出了公位,萧子硕的父亲又怎能坐上国君之位。
年轻时的萧乾将自己的父亲齐灵公留下的烂摊子拾了起来,在内忧外患间硬生生的把齐国又重新整合成铁板一块,交给自己的二弟也就是萧子硕的父亲。
所以他才能位列正卿,隐然成为大齐的政坛翘楚。
只是萧乾并不喜欢弄权于朝堂之上,故将国公之位让给自己的二弟后便回到封邑,不太关注世事。
但这一切却不代表着萧乾庸碌无为,仅仅就宗室里的地位而言,就算是齐公重生,见到萧乾也要恭敬的说声大哥。
此刻又有谁敢于忤逆萧乾的意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