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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隍更替的事情让吴克昂一直都在琢磨,但在缺乏足够了解的情况下,他实在是琢磨不出什么有价值的内容。
除了意识到云鹤现在可能也不怎么安稳之后,吴克昂只当这些内容纯粹是街边闲谈的内容。
反正三岁小朋友提出要提前回家,这事儿也不可能作数的了——康敏来云鹤那可是有工作任务的。
“明天妈妈带你去看一个爷爷哦。”回到酒店里,吴克昂在准备睡觉之前得知了第二天的行程,“爷爷生病了,明天妈妈带你去的时候一定要有礼貌知道吗?”
吴克昂点了点头,估计那个生病的爷爷就是这次康敏出差来需要搞定的重要人物了。只要人家点了头,接下来的事情就什么都好说——一把手不发话,那下面的人可不就是按照规定流程慢慢磨洋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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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在享受了一顿典型的云鹤过早之后,吴克昂和自家老妈出发前往附近的同协医院探访病人。
在单人病房里,吴克昂看到了那位躺在病床上的“爷爷”。说实话,这位看上去气色不光不差,甚至还有些红光满面的意思。病房里空气也不错,除了沙发茶几之类的东西以外,甚至洗手间里还有泡澡用的浴缸——病房里还放着一台进口的29寸大彩电。
吴克昂看了一眼这位“爷爷”,然后又看了看这里的环境,随后微微露出了笑容。
你这哪儿是生病住院呐?老同志你这是疗养躲债来了吧?
吴克昂能看出来的事情,康敏自然也能看得出来。虽然工作经验不多,但毕竟也是和一群在机关里厮混了一辈子的人学习了这么多年,她也不至于这点事情都不懂。
尽管知道对方态度本身就不好,可康敏能采取的手段也不算多。她只能每天过来探望一次,尽量让对方感受到自己的无奈和尴尬——毕竟面对一个已经快退休了的市财政局一把手,很多手段都用不上。
无欲则刚这种事情可不是开玩笑的——山岳前几天来探望这个装病的老头的时候,因为带了一瓶五粮液……差点让老头给扭送到派出所去。
说实话,康敏一开始也有些束手无策。但前两天过来探望老头的时候,她恰好遇到了老头的外孙女过来探望姥爷。
老头那个喜欢小孩的样子顿时给康敏提了个醒,既然你喜欢小孩……那我也带个小朋友过来看看你呗——好像谁家没有似的。
带着儿子来拜访人家,康敏自己打着的主意其实还是想和人家套套近乎。虽然黄奶奶也说了带着吴克昂过来应该有用,可她却没往其他地方多想。
带着水果和鲜花到了病房里,康敏先是和有些不耐烦的老头闲聊了几句,然后拎着他床头的暖水瓶出去打热水了。吴克昂一个人站在房间里,一时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你叫什么名字呀?”半躺在床上的老头眼看康敏出去了,于是开始朝着吴克昂搭话。老头确实看上去是个喜欢小孩的,他笑眯眯的看着吴克昂,然后朝他招了招手说道,“吃糖么?”
吴克昂摇了摇头,他对甜食其实没啥喜好。而且最主要的是,他现在的心思可不在如何跟这老头搞好关系上。
他还在琢磨昨天晚上听到的那个消息,城隍的更替不知道什么时候举行,也不知道这个事儿最后会不会对他和自己的父母产生影响。
于是在卢局长眼里,这个三岁大的小朋友看上去忧心忡忡的。
“怎么了?”卢局长有些心疼,三岁的娃娃能有什么烦心事儿?这孩子看上去一脸愁容,那还不就是被自己父母给骂了嘛。
至于为什么骂,他也清楚的很——自己这事情干的不地道,急眼了的康敏迁怒了孩子呗。
可就算清楚,卢局长也没啥好办法。局里现在资金不是很宽裕,今年开始实施分税制,上级全额拨付的款项变成了两段式拨付,而地税局那边应该给财政局转拨的款子现在都还没到。
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为了手下的资金能活泛一点,卢局长自己也绞尽脑汁到处搞钱。那些歪招邪路当然不能搞,但其他规则内允许的操作卢局长可是一个都没落下。
比如……马上就要到期的国库券。
而且卢局长自己在这一点上有个先天优势——他早就预判到了分税制到来之后的拨款减少,于是他提前开始从南方六省收购国库券,平均成交价格大约是票面价格的五折左右。
康敏代表宋安省财政厅来要钱,这个事情卢局长当然是知道的。他不光知道,甚至也明白自己拖着不给的行为实在是有些招人厌。
但是现在出手国库券套现,不光赚不到多少钱,想要用国库券兑现的收益填窟窿就更成了奢望。自从93年全国股票狂潮之后,国内的国债和国库券交易量就萎缩的厉害。一千万的国库券直接抛到市场上,成交价不会超过七百万元,而且还不一定就能当天成交。
卢局长打定主意,要还钱没问题——等我国库券兑现了,别说是一千万,一千五百万都没问题。
总之,现在先拖,拖到交割日就是胜利!
虽然知道自己的举措是目前最合适的,可看着这个三岁的小男孩一脸忧心忡忡,喜欢孩子的卢局长还是有些不忍心。
“我叫吴克昂。”回过神来的吴克昂用“有礼貌的小朋友”的语气说道,“爷爷好,我不吃糖。”
“不吃糖呀?那要不要吃个苹果?还是来个黄桃罐头?”卢局长指着自己床头柜上的果篮说道,“这个苹果可甜了。”
吴克昂在床头凳子上坐下,摇了摇头道,“苹果是妈妈给爷爷买的,我不能吃。”
要维持这种“小孩说话”的风格其实并不容易,吴克昂的脑子里还在琢磨事儿,自然不会太往“维持说话风格”上投放太多的“处理资源”。
所以他话不多。
卢局长心里更过意不去了,他沉默了一会,然后对吴克昂笑着说道,“再过几天吧,再过几天你就能回家了。”
吴克昂抬头看了一眼这个老头,满脑子都是问号——他以为老头这是决定还钱了,于是整个人都困惑了起来。
我这还没开始发功,你就倒下了?
钱……卢局长当然是不可能还的,别说财政局上下几百口子人等着这点钱米下锅,整个云鹤市也在等着他这个财神爷往外变钱出来。现在套现还钱,或者从其他地方先挪一笔钱来……这事儿肯定不能干。
卢局长打算和康敏摆事实讲道理,反正我手里确实也没钱——现在我就只有八千七百多万的国库券。我知道你着急要钱,那等我兑现了之后就全部还给你行不行?我还可以给你多算一点利息嘛。
“你和你妈妈最多在云鹤再住半个月,半个月之后你们就能回家啦。”卢局长从床头柜里摸出一块巧克力递给了吴克昂,然后朝着他挤了挤眼睛,“放心吧,很快的!”
拿着热水瓶回来的康敏,看着吴克昂和卢局长正坐在一起聊天的样子……有些不知所措。
“你和爷爷聊什么呢?”康敏放下手里的热水瓶,非常亲昵的揉了揉吴克昂的脑袋。卢局长这个人平时总是一副对她爱答不理的模样,如今看着吴克昂和卢局长聊的似乎还不错,这让她有些惊讶。
“爷爷正在想办法。”刚才短暂放下了脑子里乱七八糟念头的吴克昂现在反应快的不是一般,他直接先把卢局长给架了起来,“他说知道妈妈你来是干什么的,拖了你这么长时间也有些不好意思,所以想用其他办法把钱给你们单位还上。”
这种“谈判”套路有点类似于“撤梯子”的搞法。先用讨好人家的话术把人捧起来,然后再突然“图穷匕见”提出要求,逼着对方为了面子或者其他的什么东西而不得不答应要求。
这种话术的攻击性很强,虽然效果好……但除非是之后再也不打算和这位打交道了,否则轻易不能拿出来用。
但让小朋友撤梯子,效果反而更好一些——毕竟童言无忌嘛。
卢局长苦笑了两声,指了指一旁的沙发道,“康科长,咱们……谈谈?”
吴克昂在旁边帮腔道,“卢爷爷说了,咱们很快就可以回家啦!”
他顿了顿继续用一副“天真无邪”的表情和语气问道,“妈妈,等再过几天……咱们是不是就可以坐着月亮飞回去啦?”
康敏和卢局长进行了第一次坦诚的交谈。
用外交口上的话来说,这交谈是有益的。双方在几个关键问题上达成了一致,并且决定之后将进一步加强沟通和合作。
大概来说就是,康敏决定不要那一千万了——只要云鹤市财政局愿意拨付票面价值为一千四百万的91年国库券就行。
反正宋安省财政厅这边要钱的目的也是为了买国库券,云鹤市财政局直接交国库券也自然是一条可行的解决方案。
而卢局长就更喜欢这个解决方案了——票面价值一千四百万的国库券,他们的收购成本也就700万出头。现在700万就顶了一千万的欠款额度,这买卖做的还算划算。
在云鹤市同协医院的干部病房里,三个各有心思的人笑的都很开心。
离开医院,康明带着吴克昂向酒店的方向快步走去。看时间快到中午午饭的当口,着急要尽快汇报工作的康敏想来想去,最后决定先找个公共电话给厅里回一下消息。
吴克昂对此当然没有什么意见,毕竟康敏的决定算是比较重大的——一千多万的欠款直接变成了国库券,虽然完全符合领导的要求,但总是有些不稳妥。
打个电话汇报一下,这才比较保险。
1994年,想要打电话并不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情——尤其是这个电话还得打给外地,那就更麻烦了。
至少普通的在临街门面里开设的那种带“公共电话”服务的小店铺是没办法打的。想要打通这个电话,那就只能去邮电局填单子,写好了自己要打的地方,提前交了长途费然后才能排队去拨电话。
虽说回酒店打这个长途电话要方便些,但考虑到马上就是午休时间,为了尽快把这个通知做到位,康敏最终还是决定带着儿子跑这么一趟。
国营场所的特色几十年如一日——他们提供的产品或者服务都是好东西,唯独就是……服务态度不行。
毕竟要是没有顾客上门,人家就能悠闲的过上一整天。多来一堆客人,人家也不会因此多赚个五毛一块的……
那为什么还要有好脸色?
康敏顶着人家的臭脸填好了电话单,然后开始排队等空闲的电话机。吴克昂搂着康敏的提包,站在队列外等着——排队地方实在是太拥挤了,为了防止其他人插队,这些排队的人们恨不得一个贴着一个站着。
搂着包的吴克昂正在等待电话打完,转头他就看见了一个打扮的刻意“土气”的中老年妇女朝着自己快步走来。
对方三步并作两步接近了吴克昂,然后拉着吴克昂的胳膊就往外走,一边走着,还在用吴克昂听不大明白的方言高声说着什么话——听上去似乎像是在埋怨吴克昂为什么跑到了这种地方来。
“哎,你站住。”刚才还没个好脸色的邮电局大姐忽然站起身来,对着那个拉着吴克昂的中老年妇女喊道,“你干什么的?”
中老年妇女用地方话回答了两句,然后不等那个邮电局的大姐回话,继续拉着吴克昂就往外走。
甚至当吴克昂试图从对方手里挣脱的时候,这老不死的居然还要转过头来扬手试图打吴克昂的脑袋。
你这就算自己找死了啊。吴克昂冷笑两声说道,“在云鹤邮电大厦里试图拐卖儿童的人会当场摔一跤。”
话音刚落,这老太太就脸朝下毫无遮拦阻碍的砸在了水磨石地面上。
“在邮电局里拐卖儿童时摔跤的人贩子,会摔断自己身上所有的骨头。”吴克昂继续用非常自然正常的语调说道,“在邮电局里拐卖儿童时摔倒的人贩子受伤之后绝对不会昏厥,他们对痛和痒的敏锐程度是正常人的一千倍……麻醉药对他们不会生效。”
一阵惨痛的嚎叫声响了起来,这个动静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其中也包括康敏。
康敏从人群里冲了出来,一把搂起了自己的儿子,她正准备痛斥吴克昂没有按照她的要求站在原地不动,结果一转头就看见了那个躺在地上哀嚎的“人”。
吴克昂一只手搂着康敏的挎包,另一只手搂着康敏的脖子说道,“黄奶奶说得对,做坏事的人是会遭报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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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距离邮电局只有几百米的地方,华科附小二年级三班里,一场小小的风波正在逐渐成型。
冯明亮成为了班里最引人注目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