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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儿…”卫子夫梦中醒来,大汗淋漓,长安城的混战已经持续了五日之久,未央宫内都在盛传太子兵败,已自杀身亡。
“不会的,据儿,你一定不能有事,母后还在等着你,只要你父皇入城他一定会明白你是被冤枉的…”
夜色深邃而迷离,卫子夫的思绪不由飘到了许多年前,那时的她,还只是河东平阳侯府的一名婢女…
公元前140年河东平阳县
田间阡陌的油菜花黄灿灿的一片,开的煞是惹眼,微风吹过,空气里也带着淡淡的花香,正是“春色将阑,莺声渐老,红英落尽青梅小”的时节。
蜿蜒小道上,卫子夫步履匆匆。
再转一个弯,便是曹侯府了。府中近日有贵客到访,身为婢女的卫子夫平日里都难有空闲,孰料正是节骨眼上偏偏赶上二姐卫少儿临盆,不得已,卫子夫只得向曹老夫人告假两日照料姐姐。
想当年,母亲卫媪在侯府为婢时,与来往府中办事的县吏郑季私通,生下他们兄妹几人。虽说大汉风气开放,但私生子的名分和生父生母卑微的地位,让他们从小受尽白眼,而二姐偏偏不争气,又和平阳县吏霍仲儒暗度陈仓有了骨肉,那个薄情的男人见东窗事发,脚底抹油,溜得比什么都快,只剩下没了主张的二姐哭哭啼啼。
十月怀胎,瓜熟蒂落,孩子是呱呱坠地了,迎接他的却是两间颓败的草屋和家徒四壁的饥寒窘迫。
“子夫,你给孩子起个名吧。”昏暗的屋内一盏油灯晦暗不明,卫少儿斜倚在床沿,产后的她如同一片落地的黄叶,虚弱得仿佛一阵风就能把她刮走。
娘胎里的气血不足让孩子生下来就瘦小潺弱,看着襁褓中嗷嗷待哺的小外甥,卫子夫心里涌起一阵异样的感动。一个小生命就这样突如其来,虽然有些措手不及,但骨子里的血溶于水带着与生俱来的亲切,将她们牢牢捆绑在一起。
卫子夫爱怜地摸着孩子的一张小脸,轻轻道:“二姐,叫他去病,好吗?霍去病,除灾去病,平安康健。”
“好,去病,除灾去病,平安康健!”卫少儿看着孩子,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生在贫家的孩子,能望的也就只能如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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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暮炊烟中的侯府越来越近,想必管家福伯急着等她归来好回老夫人的话,卫子夫不由地加快了脚步。
通往曹侯府有两条路,一条是官道直抵侯府大门,另一条是靠近侯府后门的一条深巷。官道虽平坦路程却远,巷子即便曲折了些,但路程缩短了一半,卫子夫看着天色渐暮,一心想着早些赶回侯府,不假思索中便从曲曲折折的巷子中疾步而去。天色越来越暗,看着周遭无人,形单影只的她不敢稍作停留,只三步并做两步匆匆往前赶。
再往前就是曹侯府了,看到不远处悬挂的灯笼,卫子夫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刚才只顾着低头赶路,不觉额头早已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卫子夫兀自笑了一下自己,轻轻吁了口气,撩起袖子轻轻擦拭。
暮色沉沉,夜色也浓密了起来,府邸后门口不知何时多了两名男子,正四处打量着周围的地形,卫子夫心下一沉,不觉多看了几眼。那两名男子身形一高一矮,高个的长了满脸络腮胡,矮的一张国字脸,因为身形较胖,走路有些左右摇摆,两人见卫子夫好似在打量,匆忙低头在暮色中前后走开了。
见两人离去,卫子夫走上前去轻轻叩门,一阵脚步声后吱嘎一声门被打开,出来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婢女,见着卫子夫赶紧道:“子夫姐你可回来了,福伯可过来问了几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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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底的天气,午时日头明晃晃地晒的人一身汗,到了上灯时分,风儿却又凉嗖嗖地直往人怀里钻。昨日回府后也寻不着空,今日忙完了手上的活,卫子夫披了件罩衣去往西苑找弟弟卫青去了。
平阳侯府占地极广,高墙大院,屋舍俨然,入正门便见福寿影壁,石刻的蝙蝠与仙鹤栩栩如生,意喻府邸福寿双全。影壁后是侯府花园,假山叠嶂,翠竹通幽,往北走便是府中正厅,用来接待客人及商议大事。花园东西两边均是一排回廊,东角门回廊通往东苑,又称锦华轩,是主人及尊贵客人的住所,去年公主凤驾临府时住的“有凤来仪阁”便在苑内。
西角门回廊通往西苑,又称藕香苑,是府中仆役及浣衣所在。与藕香苑隔着一块空地相连的是府中的马房,卫子夫的弟弟卫青便是在侯府马房当差,虽然只是一名小小的骑奴,但他自小与马亲近练得一身好骑术,平日里也时常以此为消遣,乐得自在。
穿过西角门回廊,卫子夫信步朝马房走去,经过藕香苑见府里的仆役李山正迎面从马房走来,不经意一瞥,却见李山快步走至藕香苑后门,蹑手蹑脚地将门栓卸了下来。卫子夫见状心中甚为可疑,正好前面浣衣架上晾着刚洗的褥子,卫子夫一个闪身躲在后面悄悄观看。
未过多久,两名玄衣男子借着暮色闪进侯府,卫子夫看着来人的身影有些眼熟,一时记不起曾在哪里见过,只见李山朝着苑内左右指点,那两人连连点头,继而一阵嘀咕。不久,远处间断传来说话声,李山赶紧示意两人出府,快手快脚将门上栓,左右看了一下,若无其事走开了。
卫子夫将一切收在眼底,心里不由担心起来,这个李山人不坏,就是好赌了些,前些日子还被赌坊的人追着到处躲债,看今日的情形怕不是什么好事。
看着李山走远,卫子夫惦记着弟弟,赶紧去马房找卫青。还未进得马房,就听见屋里传来欣喜声:“姐姐,你怎么过来了?”语音刚落,马房就跑出一个魁梧机灵的少年,虽是一身仆役打扮,却是掩不住浑身的生机勃勃。
卫子夫不禁笑道:“我尚未踏入马房,青儿怎知就是姐姐来了?”
少年嘻嘻笑道:“姐姐素知青儿耳力不差,若是熟悉之人,五丈开外青儿便知来人是谁,何况姐姐对青儿来说再熟悉不过。”言罢笑呵呵地过来,拉着卫子夫在马房外的石凳上坐下。
卫子夫望着卫青关切道:“青儿用过晚餐了吗?”
卫青眸子闪闪笑回道:“多谢姐姐关心,青儿早用过晚餐了,姐姐,二姐那边如何了?”
“二姐给咱们生了个外甥,他叫霍去病。“提起此事,卫子夫满脸喜悦道:“青儿,你可是当舅父了!”
“霍去病!霍去病!”卫青念叨着名字,欢喜不已,“太好了!等过了这阵子向老夫人告假,青儿和姐姐一道去看望二姐和去病。”
“好!”卫子夫笑着点点头,想起独自一人抚养孩子的姐姐,她心中总有暖暖的牵挂和担忧。
“是了青儿,还有一事…”李山的事让卫子夫隐隐不安,于是她便将刚才院中所见向弟弟一一道来。
卫青虽然只有十三四岁,但自幼的困苦早已把他磨练的坚强成熟,加之心性隐忍,平日里行事愈加谦卑谨慎。听着卫子夫的讲述,卫青的眉头皱了起来,沉默好一会才问道:“姐姐,今日之事还有何人知晓?”
卫子夫摇头道:“除了为姐,并无他人。”
卫青沉吟道:“姐姐,看李山今日这番光景怕不是好事,只是此事如今只有你我二人知晓,眼下无凭无据,即便说与老夫人听,她又能信几分?我看莫不如静观其变,若是那李山串通了外人打侯府的主意,估摸着多半也是银两之事,不如你我平日里多盯他几分,待有头绪再报于老夫人,姐姐看可好?”
卫子夫赞许地点点头:“嗯,青儿做事谨慎,理当如此。”
此事商定妥当,姐弟闲话些家常,看着时候不早卫子夫便也返回了东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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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日倒也太平,未见李山有什么动静。倒是离曹侯爷每年回府省亲的日子越来越近,府中也越发忙了起来。
时光匆匆,转眼便是五月中旬,明日曹侯与平阳公主就要到府,晚膳时分侯府正厅灯火通明,老夫人端坐正厅中央一一发话。
“福伯,明日迎接侯爷和公主的仪仗可曾妥当?”
府中管家福伯恭敬回话:“回老夫人,都备妥了,府门前迎接侯爷的官道也派人把守了。”
“好,你做事老身放心。明娟,侯爷和公主的衣食用度可曾备下了?”
丫鬟明娟仔细答话:“回老夫人,都备下了,有凤来仪阁中奴婢已熏了公主最爱的‘绣芙蓉’,公主住下想必喜欢。”
老夫人满意地点点头,向余下仆役一一问话,安排妥当后,各自散去。
次日天色破晓,雄鸡初啼,平阳侯府已经忙得热火朝天。
侯府坐落在临近官道的平阳县城北,高祖六年朝廷对列侯的爵位进行分封,曹参被封为平阳侯,平阳的一万零六百三十户皆为其食邑。曹参去世后,其儿孙便承袭侯位,传到曹寿这辈已是第四代了,曹寿的夫人便是当今皇帝的亲姐姐阳信公主,因嫁于平阳侯曹寿,便随夫君爵位而称平阳公主。
曹侯夫妇婚后居于长安城内,曹老爷过世后曹寿本想接老夫人同住长安,无奈老夫人难舍故土,说什么也不愿随儿子进京,无奈曹寿只得每年归乡探望母亲。
这一日平阳公主的凤鸾车驾便要亲临平阳县了。
五月的天气已有半分炎夏的气息,老夫人带领府中一干人等已在府前官道等待凤鸾车好一会了,半响前日头也没这么烈,才一袋烟的功夫就毒辣辣地晒得人面红耳赤。正等的烦热,远处传来一阵马蹄,不一会一位侍官打扮的男子骑着一匹黑色骏马飞驰而来,行至老夫人处下马行礼:“曹老夫人,公主凤驾与曹侯一炷香时间便至侯府。”
曹老夫人自不敢怠慢,忙命福伯打赏来人:“多谢来使,老身已在此处恭候多时,一切均已准备妥当。”
果然一炷香时间,远处隐隐传来一阵笙鼓奏乐之声,众人抬眼望去,华盖相连数十丈,帐舞蟠龙,帘飞彩凤,一辆黄金绣凤鸾车缓缓行来。
老夫人笑道:“平阳公主与侯爷驾到,众人快快随我相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