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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峥嵘初显

作者:月明碧琉璃返回目录加入书签推荐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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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场秋雨一场凉,萧瑟的秋风扫下一地落叶,天阴沉沉地像是吸满墨汁的棉花,闷的令人窒息。

    由赵绾王臧牵头的兴建明堂之事,遭到了窦老太后的激烈反对,加之申公年老体弱,重启明堂一事进展极为缓慢,内困外忧,刘彻极为无奈。

    赵绾见刘彻一筹莫展,提议道:“陛下初登大宝,身边缺乏贤良方正之士,何不效仿高祖,下求贤诏,广求天下贤能,开建元盛世呢?”

    “下求贤诏?”赵绾的话令刘彻不禁想起高祖十一年,在继平定楚王韩信、梁王彭越的叛乱后,高祖又亲自率兵平定了淮南王英布的谋反。当时大汉朝内部秩序混乱,人才紧缺,在这样的情况下,高祖曾下求贤诏,广开言路,求天下贤能共商国策,而由此事也形成了大汉朝目前的选官制度。

    “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忆起往事,刘彻眉眼流转,径自吟起高祖当年的《大风歌》,叹道:“比起高祖,朕逊色太多!”

    “不!”赵绾朗声道,“陛下雄才大略,堪比高祖!只是眼下略有小挫,只要陛下信心犹在,臣等愿殚精竭虑,誓死追随!”

    赵绾的话激起了刘彻的斗志,想着自己身上流的是高祖皇帝的血,刘彻不禁洪声道:“这天下毕竟姓刘不姓窦!朕才是高祖的嫡子孙,是这大汉朝的天子!”

    “赵绾,你这就给朕拟‘求贤诏’,朕要效仿高祖,广求天下贤能,复我大汉之光!”

    赵绾见刘彻目光炯炯,斗志昂扬,心中大为喜悦,高声应道:“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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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求贤令下,一时之间天下有识之士如过江之鲫,纷纷涌入京城,刘彻亲自策问古今之道,应对者不下百人,其中以广川人董仲舒的“天人三策、独尊儒术”的学说,最合刘彻的心意。

    “臣闻天之所大奉使之王者,必有非人力所能至而自至者,此受命之符也。天下之人同心归之,若归父母,故天瑞应诚而至。”

    “为政而不行,甚者必变而更化之,乃可理也。当更张而不更张,虽有良工不能善调也。当更化而不更化,虽有大贤不能善治也。故汉得天下以来,常欲善治而至今不可善治者,失之于当更化而不更化也。”

    “今师异道,人异论,百家殊方,指意不同,是以上亡以持一统,法制数变,下不知所守。愚以为诸不在六艺之科,孔子之术者,皆绝其道,勿使并进。邪辟之说灭息,然后统纪可一而法度可明,民知所从矣。”

    “好!说的好!”刘彻击节赞叹,圣心大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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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依董仲舒的提议,刘彻大张旗鼓地办太学、改吏治,推崇儒家大一统思想,加强中央集权。当时长安城中,不少诸侯都盘亘在京都不愿回自己的封地,无形中就形成了一股对抗朝廷的势力,刘彻为了抑制诸侯对朝廷的影响,下诏严令各诸侯回自己封地,同时命令各封地、诸侯国开放城门,不得私设关卡限制往来出入。

    这些改革的措施引来诸侯王和宗室贵族的强烈不满,他们都聚集到窦老太后身边告状哭诉。窦老太后向来拥趸黄老之术,见刘彻重启明堂、重用儒生已是不悦,加之窦婴之事更让她心中早有嫌隙,如今见这群人鼓动皇帝推行儒术治国,并胆大包天地拿自己的近臣亲戚开刀,更是怒不可遏。

    是夜,长信宫内又是疾风暴雨。

    窦老太后厉声道:“哀家一早反对你任用赵绾等人,且不说他们仗着你的宠信一步登天,如今竟如此胆大妄为,是想再酿七国之乱不成?”

    刘彻早料到有这一天,不卑不亢道:“皇祖母息怒,当年之所以有七国之乱,正是因为各诸侯国专制一方,拥兵自重所致!如今孙儿将各诸侯王赶回各自封地,切断他们在京城的联系,又以儒家大一统思想,削弱诸侯王权力以加强中央集权…”

    刘彻话还未说完,便被窦老太后一口打断:“儒家!儒家!如今皇帝开口闭口都是儒家,你怎不想想你父皇,你祖父他们哪个是靠儒家治国?若无几十年来的黄老之术,大汉如何能有今日的富庶?”

    看着窦老太后对儒学深恶痛绝的样子,刘彻心中不免有些快意,“皇祖母,今时不同往日,如今大汉朝虽府库充盈,但各诸侯王在京中以地方势力影响朝堂,视国家法度为无物,若不对此进行严惩,孙儿只怕七国之乱不远!”

    “啪!”窦老太后拍案而起,怒声道:“皇帝是指责哀家纵容他们霍乱朝纲了?”

    刘彻看窦太后震怒,忙俯身赔罪:“皇祖母息怒!孙儿断无此意!”

    “哼!”窦老太后冷笑一声,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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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朝危机重重,窦老太后频频施压,令刘彻苦不堪言,本想着后宫有个青梅竹马的皇后,可以令自己一入温柔乡,得半日惬意轻松,孰料,这后宫亦是是非之地。

    在刘彻母亲王娡还只是景帝美人时,便梦见拥太阳入怀,没过多久竟有了身孕,生下了刘彻。刘彻四岁时被封为胶东王,而景帝长子刘荣被册立为太子,景帝的姐姐馆陶长公主刘嫖希望自己的女儿将来能成为皇后,就想把女儿许给太子刘荣,不料刘荣生母栗姬目光短浅,因厌恶馆陶屡次给景帝进献美女而拒绝了这桩婚事,这令馆陶长公主十分恼火,转而看上了“梦日入怀”而生的胶东王刘彻。

    馆陶长公主问小刘彻:“彻儿长大了要娶媳妇吗?”

    小刘彻说:“要啊。”长公主指着左右侍女问刘彻想要哪个,小刘彻都说不要,最后长公主指着自己的女儿陈阿娇问:“那阿娇好不好呢?”

    小刘彻笑着回答道:“好啊!如果能娶阿娇做妻子,我就造一个金屋子给她住。”长公主非常高兴,于是数次请求景帝,终于定下了这门亲事。

    为了让刘彻坐上太子之位,馆陶长公主经常在景帝跟前诋毁栗姬,令栗姬渐渐失了宠。另一方面王娡暗中派人催促大臣奏请立栗姬为皇后,景帝素来忌惮前朝和后宫串通,当下竟论罪处死了该官员,不久之后便废了太子,改封为临江王。再之后,在馆陶长公主的推动之下,景帝正式册封王娡为皇后,刘彻这才得了太子之位。

    数年过去了,刘彻坐上了皇帝的宝座,阿娇也如愿以偿,当上了大汉朝的皇后。因着这段往事,阿娇素来在刘彻跟前说一不二,再加之自幼受宠,虽然如今贵为皇后,但未有半分收敛,依然任性骄纵,刘彻心中虽颇为反感,但念着少年夫妻的情分和长公主的拥护之功,始终隐忍不发。

    “朕这当的是什么皇帝呀!”刘彻一边自嘲一边朝椒房殿走来,值守的宫人正欲通传,刘彻罢了罢手,道:“不用传了,朕自己走走!”

    这椒房殿在未央宫之内,处前殿之北,为历代皇后居所。此时已近申时,殿内宫人不多,只见几个宫婢低头擦洗着地面,一个宫婢正急匆匆地端了一盆水迎面走来,忽见是刘彻心慌之下,哐当一声整盆水应声落地,溅得刘彻一身水珠。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请陛下恕罪!”宫婢吓得脚一软,赶紧伏上前去为刘彻擦拭衣摆。

    见婢女胆战心惊,刘彻也不忍责怪,一边自己擦拭一边道:“无妨!”

    闻声而来的阿娇见刘彻衣裾潮湿,而一个宫婢却挨着刘彻尽显娇弱,醋意和愤怒一起涌了上来,厉声道:“大胆贱婢,竟敢冲撞陛下!来人,把这贱婢拖出去笞杖二十!”

    宫婢闻言惊慌失措,不住伏地求饶:“皇后饶命!皇后饶命!!”

    “阿娇,是朕未让宫人通报径直入殿,饶了她吧!”刘彻弹了弹衣襟上的水,好声言道。

    “陛下!”阿娇听刘彻为区区宫婢求情,心中更是不快,不由皱了皱眉,嗔怪道:“陛下被泼了一身水,还替这贱婢说话,都是臣妾没有管理好宫人!”随即对左右侍卫令道:“将这贱婢拖出去!”

    “皇后!”刘彻闻言怒道,“朕说的话形同虚设吗?”

    “陛下!”阿娇也来了气,直接顶了过去,“臣妾管教宫里的下人,还请陛下不要插手!”

    “你,你…你!”刘彻气的说不出话来,手指了半天,丢下一个字,“好!”径自头也不回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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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启奏陛下,诸侯王回封地之事,尚有衡山王,厉王等不愿离去,请陛下限以时日,若再不离去,臣等将报送有司,强行驱逐。”未央宫内金殿之上,御史大夫赵绾出列,上表天子。

    刘彻闻奏心道不久前刚与窦老太后为此事争吵,若是此时下令强行驱逐,只怕和长信宫要闹的更僵,想及此处刘彻不由缓声道:“太皇太后仁慈,见不得宗亲分离、子弟被逐,此事暂缓,再行商议!”

    不料赵绾竟下跪言道:“陛下,自古以来,国家大事应由当朝天子决断,后宫妇人不得参与朝政,陛下既登大宝,按照祖制,处理任何事均可自己做主,无须请奏太皇太后!”

    这句话刚落地,即刻掀起千层浪,殿上大臣有私下窃笑的,有面面相觑的,有幸灾乐祸等着看好戏的,王臧敬佩赵绾的勇气之余也不禁暗暗为他捏了把汗,没有谁比他更清楚赵绾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些时日他们修明堂,倡儒学,驱诸侯,所做的一切无非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尊皇权,重君王,加强中央集权。但是兴建明堂之事太常时时借故拖延,不用问原因也知道这是窦老太后的意思,而驱逐在京诸侯王回封地又受到了来自长信宫的阻力,如今连皇帝自己都摇摆不定,这令赵绾万分焦急。

    与其受人钳制,不如先发制人。故此赵绾横下心去讲了那一番话,一是希望借此打开局面,让朝臣以皇帝为中心,二来也是坚定刘彻改革的决心。

    王臧手执笏板出列,双膝跪地:“陛下,赵御史所言极是!陛下既为一国之君,国家大事均可自己决断!”

    刘彻当然明白两个臣子的心意,但放眼朝堂,除了赵绾王臧二人,其余人等均是闭口不言,刘彻不禁从心底打了个冷战,看来这是一场早分胜负的战役。

    朝堂这边硝烟未散,长信宫就收到了消息,老太后凤颜大怒,心道,刘彻你才当了几天皇帝啊,这么快就要从哀家手中夺过权力了?好!你不是有赵绾王臧做先锋吗?行!我倒要让你看看这大汉朝究竟是谁说了算!

    “摆驾未央宫!”窦老太后满脸怒容。

    “太皇太后驾到!”随着未央宫外通禀声的响起,大殿之内噤若寒蝉。

    “是谁在皇帝跟前进谗,说国家大事应由当朝天子决断,无须请奏长信宫?”当着满朝文武,窦老太后厉声责问,龙头拐杖在未央宫一敲,威严不容质疑,瞬间满堂寂静无声。

    刘彻见长信宫这么快就收到消息,老太后还亲自赶了过来,心里不觉一阵冷笑,极不情愿地起身,挤出一丝笑容迎道:“孙儿恭迎皇祖母!皇祖母有事命人通传便是,怎么还亲自过来了?”

    “哼!”老太后怒气未消,“哀家再不来,怕是要背上这后宫乱政的骂名了!”

    “皇祖母多虑了!”刘彻好声应道,“孙儿与朝臣在此商议国事,何时言及后宫乱政?”

    “商议国事?”窦老太后的拐杖又是重重一敲,“罢黄老,尊儒术,这就是皇帝所谓的国事?这群儒生满口雌黄,挑拨生事,根本就是新垣平之流,皇帝必须严惩!”

    “皇祖母息怒!”刘彻强捺下所有不满,依旧好声言道,“这二人言辞确有不妥,但他们赤胆忠心,绝无挑拨之意,此事有些误会!”

    “误会?”老太后冷笑一声,“驱逐诸侯王出京是误会?罢黄老尊儒术是误会?说哀家为一后宫妇人,不得涉政,又是误会?”老太后的语调步步紧逼,尤其这最后一句,更是剑拔弦张。

    “将赵绾王臧投置廷尉府,即刻着人查办这二人奸利之事,报于哀家!”窦老太后的话透着不可置疑的威严,仿佛告诫这朝堂上所有的人,她,窦漪房,才是这大汉王朝的掌权者。

    “皇祖母!”刘彻正要阻拦,被老太后一声喝断,“皇帝,哀家劝你一句。”窦老太后看着刘彻一字一句说道,“好自为之!”

    好自为之,这四个字如同一把尖锐的冷箭,瞬间就让刘彻五内俱凉,什么大汉天子,什么九五至尊,在这一刻,分明就是个天大的笑话。

    赵绾王臧抬头挺胸被侍卫押下,铁骨铮铮对刘彻言道:“陛下不必替臣等求情,臣二人忠心可表日月,只愿陛下执掌山河,臣等粉身碎骨又有何憾!”

    “押下去!”窦老太后闻言脸色早已铁青。

    殿上百官鸦雀无声,刘彻只听见自己心中的血,一滴,一滴,往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