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www.bqg45.net,最快更新汉时明月之夜未央 !
凉风起天末,瑟瑟黄叶带来秋的肃杀寒凉,望着满地黄叶堆积,卫子夫不禁想起几个月前的一幕。
“子夫啊,哀家知晓你对彻儿的心意,只是眼下朝政不稳,哀家担心前朝的变数会波及后宫,故此哀家将你暂时送入撷芳殿为婢,望你顾全大局,切莫为一己之私累及彻儿。哀家这么说,你可明白?”王太后意味深长地看着卫子夫慢慢说道。
卫子夫虽不甚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但从入宫的第一天起她就已经明白刘彻虽身为一国之君,但很多事情也是由不得他自己,王太后既是刘彻生母,那凡事定然是为他好的,如此想来卫子夫点了点头,言道:“全凭太后做主!”
王太后微微颔首,叫来宫中宦者简单收拾了几件衣物,便带着卫子夫去了撷芳殿。
初次步入这座冷宫时,卫子夫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自己虽入皇宫不过数月,但所见之处无不富丽华美,而眼前这座宫殿破败残旧,如同上了岁数的老人,带着一身的病痛,与这座雕龙绘凤、步步锦绣的天子宫阙简直格格不入。
“咳…咳!”一阵咳嗽声从内殿传了过来,长乐宫的宦者见状不由厌弃地皱了皱眉头,递上卫子夫的包袱,道:“卫姑娘,老奴就送你到这儿了,里面是先皇的田美人,眼下这光景都咳成这样,老奴就不沾这份晦气了,姑娘请自便吧!”言罢,转身便走。
卫子夫也不勉强,接过包袱道了声谢,独自走入内院上前叩门。
昔日雕花暗格的黄色殿门如今处处斑驳剥落,上面布满了一道道光阴的痕迹,带着一种经世隔绝的沧桑,虽然此时已是入夏,但在这里,却不见有丝毫的生气。
良久仍是无人前来,卫子夫轻轻将门推开,“吱嘎”一声,灰暗的殿内多了一道明亮的光束,笼着这个蒙了一层岁月灰尘的地方。
“你是何人?”一位上了年纪的宫婢闻声从里间走了出来,望着卫子夫诧异问道。
卫子夫忙上前一步欠身施礼:“宫人卫子夫奉太后之名前来侍奉美人。”
“奉太后之命?”老宫婢的眼里有些狐疑,迟疑了片刻,低声道:“随我来吧!”言罢转身走入内殿,卫子夫不敢怠慢,急急跟在后面。
若不是在皇宫这间内室再寻常不过,但在铺金镶玉的皇城它未免太简陋了些,没有锦丝罗帐,也没有屏风遮断,有的只是一张半旧的美人躺,一个四脚坠着宫穗的案几和一张金箔包脚的红木卧榻。卧榻上倚着一位约莫三十左右的女子,简单地梳着坠马髻,柳眉凤眼,鹅子脸形,看的出年轻时也是一位清丽佳人,可能是终年生活在这偏僻的冷宫,虽是上了脂粉却掩不住底子里的苍白。
她就适才内侍口中所说的田美人了吧,卫子夫趋步上前施礼道:“宫人卫子夫奉太后之命前来侍奉,美人千福千岁!”
“美人?哈哈哈…美人…”女子自言道,继而发出一阵骇人的笑声,“你看我还是美人吗?”紧接着便是一阵咳嗽不止。
“娘子,娘子…你可要紧着自己的身子…”老宫婢的话带着哭腔,不断抚着女子的后背,眼神中尽是关切之色。
“姑姑,我这身子还有什么可紧着,去了也不过是这皇城里多了一把灰,何人还挂心呢?”女子的眼底泛着泪光,仍是不住地咳着。
卫子夫没想到自己寻常言语竟会让女子这般动容,忙俯低了头告罪道:“奴婢冲撞了田…”言及此处子夫不知该如何继续,后宫之中妃嫔素来是按位份称呼,田美人昔日侍奉过先皇,也是有着美人位份的,可适才称呼她为田美人,她却又如此心伤,一时间卫子夫也为了难。倒是老宫婢开了口:“老奴替田美人多谢太后恩德,美人身子虚弱,你暂且退下吧。”
卫子夫亦觉此时此地自己甚是多余,转念想着在偌大的皇城中自己又何尝不是一样,不由也是一阵心伤,应了诺,欠身退了下去。
在撷芳殿待的日子略久了些,田美人仍旧是一张冷脸,与卫子夫终日说不上一句话。倒是这个叫束豫的宫婢与她处得时间长了,便就逐渐亲近了,慢慢地,卫子夫也就从束豫口中知道了田美人的过往。
田美人是景帝二年进的宫,初封为良人,因与景帝宠妃栗夫人同为齐人,故此两人走的颇为亲近。景帝四年时晋封为美人,同年栗夫人儿子刘荣被册立为太子,命运自这一年就开始发生了转变。
栗夫人素来心胸狭窄,不喜景帝有多位妃嫔在侧,在刘荣没被立为太子前尚且隐忍不发,待刘荣立为太子后,郁结心中多年的怨气终于顷刻爆发。除了千方百计避免景帝接触宫中妃嫔,还私下喝令其他姬妾不准侍奉景帝,由于她是太子生母,是未来大汉朝的皇后、皇太后,故此一众宫人皆是敢怒不敢言,自那时起田美人就逐渐失宠于景帝,继而搬入了撷芳殿。
景帝七年,太子刘荣被废,栗夫人最后郁郁而终,只是景帝再没能想起昔日自己宠爱过的田美人。直到景帝崩,田美人依旧还守在这撷芳殿中,过着半隔世的冷宫生活。原先跟了田美人的还有几个宫婢,见她落了势便各自寻了由头离开了撷芳殿。倒是束豫当初为田美人的教习姑姑,自她为家人子时便一直伴在身边,直到如今。
-----
“子夫,发什么愣呢,快过来帮我挑拣黑炭。”束豫弯腰提着一筐取暖用的炭火走入内院,见卫子夫看着满地黄叶直直发楞,不由喊道。
卫子夫一抬头见束豫领了炭火回来,急忙收起思绪,快步上前接了过来,看了看筐中木炭的分量,不由道:“姑姑,这些炭火过冬似乎少了些。”
束豫叹了口气,无奈道:“可不是么,自娘子搬来这撷芳殿后,有哪年的炭火是照足了分量给的?”
“分量差些也就罢了,还偏偏在木炭中夹了这许多黑炭,弄得娘子的身子越发不好,每至天寒都被熏的咳疾加重。”望着盆中夹杂在木炭中的黑炭,束豫又是重重叹了口气。
卫子夫俯下身子挑拣出夹杂在里面的黑炭,好言安慰束豫道:“姑姑,再怎样我们还有这些炭火过冬,总好过那些连炭都没有的人啊!”
“子夫啊,你总是能这样安慰我,可是今年的木炭比往年还少些,如此下去娘子可怎么过冬啊…”
束豫看着地上挑出的黑炭连连摇头。
“姑姑,眼下尚未天寒地冻,你我平日里能紧着一点是一点,多余些给娘子,待到了大冷天娘子总也能勉强过冬。”卫子夫心中虽也犯愁,但更清楚眼下境况的无奈,只能省一点是一点了。
束豫点点头,眼神中透着一丝歉疚:“子夫,你真是好姑娘,和我们一起委屈你了。”
卫子夫笑道:“姑姑你可是把子夫当外人呢!”束豫望着卫子夫不由一笑,两人复又低下头来挑拣黑炭,瑟瑟寒风卷起地上的落叶,严冬的脚步越来越近了。
-----
“啪啪…唰唰…”木棰的捶打声,双手的搓衣声,夹杂着宫女三三两两的言语声,在清晨的永巷中此起彼伏。永巷原是宫中的一条长巷,未分配到各宫去的宫女大多居住在那里,亦是宫婢们平日里劳作的地方,阴沉沉的天裹挟着簌簌寒风,在长长的永巷更是让人心生几分凉意。
“卫子夫,你把这个洗了!”一个瘦高个的宫女径直扔过来几条宦官的外裤。
“卫子夫,你把这个也洗了!”一个胖胖的宫女带着一丝讥诮,睨着眼扔过来几件外裳。
“哎,卫子夫,你把我们的也洗了吧!”几个宫女见状也乘势将手中的衣物扔了过去。
宫中素来是拜高踩低的地方,即便是卑微的宫女也因各自的主子得势与否而在无形中分了等级。卫子夫逆来顺受惯了,见此也不多加言语,只便拾掇起衣物往井边走去,剩下那几个宫女互相使了眼色,各自掩了嘴窃笑不已。
未走出几步远,一阵大风迎面刮来,扬起一片尘土,卫子夫眼中顿时一片迷蒙,手中的衣服也被吹落了一地。待风过后,卫子夫看眼前衣物落了一地,忙放下木盆俯下身将它们一件件拾掇起来。
“适才风真大,姑娘小心些。”卫子夫正要拾起一件外裳,一个男子抢先一步弯腰拾起,放到她手中。
卫子夫听着声音熟悉,一抬头,只见一张熟悉的面孔跃入眼帘,不禁惊喜喊道:“公孙兄长?”
“卫姑娘?”公孙敖从未想到眼前的宫婢竟是卫子夫,同样一脸惊喜,诧异道:“你如何会在宫中?”
卫子夫闻言面有尴尬,微微低着头言道:“此事…道来话长,不知公孙兄长何时进的宫?”
公孙敖是聪明人,见卫子夫避而不答想来其中定有隐情,也不再追问,笑道:“自公主府前一别,公孙就进了宫入了车骑营,如今刚调至宫里做护卫。”
卫子夫轻轻颔首,笑道:“原来如此,那当是极好的!”
公孙敖道:“未知卫姑娘在何处奉事?”
卫子夫轻声言道:“子夫在撷芳殿侍奉田美人。”
撷芳殿?公孙敖心中兀自诧异,自己进宫时间虽然不长,但对撷芳殿还是有些印象的,那不是先皇的冷宫吗,她如何会在哪里?想来又不便多问,只道:“卫姑娘如此单薄,这些衣物还是由公孙代劳吧!”边说着边直接端起木盆,径自朝井边走去。
望着公孙敖的背影,卫子夫心中涌过一阵暖流,在宫中遇到故人总是一件让人欢喜的事,她感谢公孙敖的好意,更感激他未曾追问的体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