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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醒来,已是暮色四合,昏黄灯盏下一切似乎都不那么真实。平阳公主又将眼睛闭上,回想着先前发生的一切,忽然一个低哑的声音传入耳朵,“公主醒了吗?”
侍婢看着帐内没有动静,恭声回道:“皇后,公主还未醒。”
“好生照看公主,待醒来报与我知。”
“诺!”
随着脚步声远去,周围的一切又恢复了安静。在这沉静的黄昏里,平阳公主努力想把晕倒前的记忆抹去,可越是努力,记忆越是清晰。所有抹不掉的一切都在告诉她,那个骁勇善战的大将军,那个陪了她十年、说着往后余生白首相持的夫君,已经远去,只留了她一人独自面对着寂寥的余生。
一阵钻心的疼痛袭来,平阳公主忍不住拽紧了毯子,泪水似决堤之河,奔涌而来,记忆的闸门缓缓打开。
数年前长子曹襄因参与漠北之战而受伤,归来后多年卧床不起,最后抱疾而亡,丧子之痛曾令她一度生不如死,是卫青一直陪着她,开解她,花费了数年的光阴才慢慢走了出来。当年之痛尚且隐隐犹在,如今陪伴之人又先行离去,即便贵为公主,享尽人间荣华,可寂寂一身,这世间一切于她还有何意义?
想及此处,平阳公主不由坐了起来,卫青一走,她也便生无可恋。那么卫青,黄泉路上你等等我,待我再看你一眼,便与你一道走。
侍婢听闻动静,看平阳公主已经醒来,正欲告知卫子夫,未料平阳公主道:“不必告知皇后,大将军灵堂设在何处?”
侍婢见状不敢违拗,答道:“回公主,大将军灵堂设在正厅。”
平阳公主也不言语,兀自起身走向灵堂,侍婢匆忙紧随其后,府里已经处处扎了白帛,刺得人眼睛生生作疼,平阳公主按下心中的悲痛,疾步向前,不做停留。
正厅早已被收拾了出来,居中放着一口紫楠棺木,因逝者魂魄未走远,故而尚未封棺。棺木下两盏长明灯幽幽吐芯,卫伉披着麻衣带着两个弟弟正往火盆里烧着黍稷梗,卫君孺的儿子公孙敬声见长明灯微微暗了下去,随即上前添了些香油,一扭头却见平阳公主立在暗处,不由唤道:“舅母!”
卫子夫闻言方才发现平阳公主不知何时已来了灵堂,忙携了卫君孺上前,好声道:“公主,请节哀!”
“多谢皇后!”平阳公主的声音低沉中带着沙哑,“我想看看大将军。”卫子夫知道她心里难受,也不多言语,微微颔首,便扶着她走近棺木。
棺木中,卫青一如生前,只是此刻的他却已长眠不醒,平阳公主不由脚下一软,扶住棺木泪流不止,众人皆是心伤,见状更是在一边默默流泪。
良久,平阳公主方才起身,朝着众人微微一礼,一言不发地转身折回内堂,卫子夫见状忙跟了过去,?“公主!”
廊下,卫子夫喊住了平阳公主,平阳公主闻声脚步微微一滞,停住转身道:“皇后有何事?”
卫子夫趋步上前,从怀中取出一方叠好的帛书,递了过去,“公主,卫青有件东西,让我转交给你。”
“卫青给我的?”平阳公主微微一诧,伸手接了过来,帛书握在手中柔滑而清凉,在夜色中发着幽幽的光,平阳公主朝着卫子夫施了一礼,“多谢皇后!”
月色下卫子夫眼圈发红,神色憔悴,与卫青姐弟数十载,胞弟的离世于她而言,不啻是剜心之痛,可即便如此,她依然好声安慰道:“公主,卫青既已离去,你当要节哀,切勿伤了身体。卫青曾和我说过,此生能与你携手一程,心中也无憾了!”
平阳公主微微颔首,动容道:“皇后所言,平阳感之!皇后与大将军姐弟情深,他的离去,你的哀伤不会比我少,你亦当保重!”言罢施了一礼,缓步离去。
卫子夫望着平阳公主的背影,忍着的泪水顺着脸颊淌了下来,一滴一滴,落在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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廊下分别回到内室,平阳公主屏退了左右,拿出叠好的帛书对着烛光细细摩挲着,许久方才徐徐打开,帛书内是卫青写给她的一封信,看着平阳吾妻这四字抬头,平阳公主的泪又忍不住落了下来。
“平阳吾妻: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当已离开了你,心中虽十分不舍,但生死之事,毕竟由天不由人,故而不必为我伤悲,此一生,得以与你同行十载,便已足矣!
我离开后,庭院中那株桂花你当要定期打理,那是你我成亲之年亲手所植,日后我虽不能再伴左右,但每年同赏桂花之约不可废,你要替我也一并观赏…”
看到此处,平阳公主的眼睛又模糊了起来,当年成婚时卫青特意种了一株桂花在院中,约好每年桂花开时一道把酒赏桂,如今桂花犹在,而斯人已去,想想怎不令人泪垂?
擦去眼泪,平阳公主再往下看:
“平阳,卫青尚有一事相求,在我走后,每年寒食,你可否植一株桂花在我墓前,你我成婚十载,若得你亲手为我种植十株桂花,当不负你我十年夫妻情义…”
“大将军…”平阳公主看到此处,忍不住失声痛哭,他是如此的懂她,知道在他走后她也许会撑不下去,故此以这样的方式,希望自己好好活下去。
望着帛上字迹虽工整,但笔锋里已全无往日遒劲的墨色,平阳公主喃喃收起贴在心上,“大将军,你放心吧,我一定会在每年的寒食,在你墓前种上一株桂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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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卫青丧仪一切妥当后,一直打理丧仪诸事的卫子夫终于撑不住倒了下去。
整整三日高烧不退,模模糊糊间口中不住梦呓“青儿…青儿…”,芸娘不间断地用湿布擦拭着卫子夫的额头,垂泪问道:“冯太医,都连续三日了,皇后的高烧怎么还不见退去呢?”
发须皆白的冯太医缓缓道:“芸娘姑娘啊,皇后与大将军姐弟数十年情意深笃,大将军骤然离去,皇后必然悲痛万分,丧仪未尽之时皇后心中还有支撑之事,丧仪已尽皇后自然再难支撑。故此高烧发作未必是坏事,当皇后自身悲痛得到释放,再辅之以药物治疗,应无大碍。”
“唉…”冯太医也长长叹了口气,“爱恨嗔痴怨别离,世人又躲的开几样呢?”
迷迷糊糊间,卫子夫仿佛又回到了年少时的茅屋旁。炊烟袅袅,母亲在灶边准备着晚食,大姐卫君孺和二姐卫少儿在一边帮着忙,而她自己则在屋外拾掇着晾晒的衣物,远处的山路上卫青负薪而归的身影越来越近,夕阳在他身后投下了明暗不一的影子,“青儿…”卫子夫笑着朝他喊道。
“姐姐…”卫青黝黑的脸上露出欢快的笑颜,可是眨眼间,这笑颜就变成了蜡黄消瘦的病容,而且越来越瘦,越来越瘦…天色忽然间就暗了下来,原本在山道上的卫青也渐渐隐没在黑暗中,慢慢地消失不见。
“青儿…”卫子夫追上去大叫一声,豁然转醒。“皇后…皇后!”一旁的芸娘抚着卫子夫大声唤道,“皇后!”
卫子夫睁开双眼,大汗淋漓间发觉自己根本不在山道旁,而是依然置身在椒房殿中,一旁芸娘正紧张地看着她不住叫唤,卫子夫轻轻应道:“芸娘…”
“皇后,你可醒来了!”芸娘闻言露出欢喜的神色,扶着卫子夫慢慢坐了起来,又端来了清水,喂着喝下去几勺,卫子夫道:“芸娘我睡了几日?”
芸娘一边遣着跟前的小宫婢去端些米粥,一边回道:“皇后,今日是第四日了!”
卫子夫微微颔首道,“都这么久了…”
“皇后,你可吓死奴婢了,陛下和太子来过了数次,太子都急的掉眼泪了…”正说话间,帘子被轻轻挑了起来,芸娘一见赶紧伏地叩道:“奴婢见过陛下!”
“子夫,你总算是醒来了!”刘彻罢了罢手,芸娘忙知趣地退了下去。
卫子夫正欲行礼,刘彻微微嗔怪道:“你都这样了,免了!”
“陛下…”卫子夫自责道,“妾身容颜不整,御前失仪,还望陛下恕罪!”
“皇后何罪之有?”刘彻温言道,“大将军戎马一生,为我大汉立下赫赫战功,如今散手人寰,皇后悲痛,朕心中亦是悲戚。然凡人终不能与天争寿,皇后当节哀,勿要伤了自己身体才是!”
“诺!”卫子夫眼角微微有泪,点头应道:“多谢陛下!”
“大将军这一走,皇姐亦是悲苦,见你二人如此,朕心中着实不忍。”刘彻叹了口气道,“朕与大将军相交数十载,早已视他如自家兄弟,昔年骠骑大将军殁,朕犹痛心不已,未料如今大将军亦离朕而去,帝国双璧皆落,如何不令朕痛心疾首?”
卫子夫垂泪自责道:“陛下…是妾身让陛下担忧了!”
刘彻似有所思地摇了摇头,道:“生死别离悲苦难禁,乃是人之常情,只是想朕虽贵为天子,富有四海代天巡牧,然生死之事竟也不能掌控在自己手中,着实可恨啊!”一语罢,神色亦黯淡了下去。
“皇后好生歇着吧!”刘彻起身道,“晚些时候朕让太子过来看你。”
卫子夫忙应声诺,恭送刘彻起驾,外面阳光亮的有些刺眼,走出椒房殿刘彻不自觉地用手挡了挡,道:“传栾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