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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安元年(公元一九六年)七月,徐州,下邳。
小人,心胸总是很狭隘的,他们更多关注的不是长远的谋略,而是眼前的得失。
吕布现在唯一的暗中盟友袁术,便是这样的人。
虽然吕布送给了他粮草做为出兵的谢礼,可袁术还是觉得自己被吕布耍了。
他对刘备确实没有好感,但现在正在密谋称帝,他并不想四面树敌。
而且,远征小沛,兴师动众,不但寸土未得,更让纪灵受了伤。
袁术的心里自然有些恼火。
小人的心理正是这样,无论得到了多少,总认为自己亏本了。
所以,袁术做了一件让吕布十分恼怒的事——他派韩胤到下邳兴师问罪。
得了好处,又未损军马,不过是个纪灵受了点轻伤。
无论怎么算,袁术都没有理由问罪,可他偏偏这么做了。
即便是处境再不利,吕布也无法忍耐这样的无礼。
吕布当即将韩胤扣下,并断绝了和袁术的盟约。
……
当然,这种时候,吕布还是会问计于陈宫的。
“公台,你意如何?”
“如今这情势,奉先只有三条路可选。”
“哪三条?”
“其一,送还韩胤,再加粮草十万石,好言相劝,维持与袁术的盟约;其二,逐还韩胤,断绝与袁术的往来,拥兵自守;其三……”
“公台直言。”
“其三,将韩胤送交曹操,并修书一封,与其和解。既然刘备能与曹操暗通,为何我等不可?我军不求曹操援手,只求其旁观,刘备失了后援,便不敢造次了。”
陈宫说完,众人都是一阵沉默。
这第三条计策,是大家都未曾想过的。
其实陈宫的道理很简单,也还是那十个字——敌之敌即友,敌之友即敌。
如今曹操将皇帝迎到许县,则他无论帮谁,都可以借天子名义出兵,名正而言顺。
这种情况下,拉拢他便成了不二的选择。
“可之前我军袭其兖州根本,他必会对我等恨之入骨,又岂愿与我等和解?”魏续有些担忧。
“我想这倒未必,”曹性开口道,“前番小沛之变,他并未表态,足见其观望之心。”
“不错,”陈宫接过话锋继续说,“曹操与袁术等辈不同,他极善谋略,必然知晓自己的处境。如今他奉迎汉帝,表面上是顺应正统,却也将自己置于火坑之上。”
“此话怎讲?”吕布问道。
“他担心各方枭雄,会效仿景帝时各路诸侯的做法,打着′清君侧′的名义,去讨伐他这个′晁错′。前者董卓不也是因为关东联军势大,才被迫西迁么?”
提起董卓,吕布不禁有些伤感。
陈宫也自觉语失,赶忙转移话题说道:“所以我的主张,不如便趁机向曹操示好。如此则一可除刘备之后援,二可震袁术之骄横,三可得一方之援助。”
吕布听完,思索了片刻。
陈宫看着吕布,没有催促,而是安静地等待着答案。
虽然计是好计,但吕布却似乎仍有一丝犹豫。
“宁教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吕布忽然提起了曹操当年的话。
“奉先是担心……”
“曹操,太过重义,又太过无情了。”
“那便由奉先自行决断了。一方是汉室天子,一方是即将称帝起事的袁术,一旦选择了一方,便再也回不了头了。”
吕布当然也清楚,他用目光询问着面前的一般弟兄。
大家都只是笑着冲他点了点头。
或许这便是多年的信任了吧,吕布不再犹豫,站起身说道:“传令,明日将韩胤押赴许县,公台即刻修书一封,随行奉上!”
陈宫不禁感到欣慰,纵使吕布与自己已有隔阂,但大事上却仍然表现出足够的信任。
谋士得一明主,又复有何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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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村之中,段轩再一次露出了无奈的表情。
似乎自从和张枫走到一起,自己便一直要面对他的质疑。
“轩哥,我是否可以认为你这计策又失败了?”张枫带着一丝嘲弄地看向段轩。
据武征探得,吕布已经将袁术使者押送许县。
即便是张枫,也能判断出个中真意。
“唉,”段轩叹了口气,“不得不说,袁术之愚蠢,确是人间罕见。但此举并不影响我计之行。”
“那你最好说出个原由,不然,我只能认为你是在强辩。”
段轩苦笑着接过宣姈递过来的兔腿,吹了吹咬上一口,便嚼便说:“因为主公的忧虑已除。”
“何意?”
“皇帝初到许县,百废待兴,主公现在最怕的便是有人犯境。而各方之中,袁绍因为陆分统与田分统的谋划暂时无暇南顾,荆州刘表年事渐高无心天下,主公最怕的,便是吕布与袁术联合。若是那样,则主公还真无法应对。正是此时,不想这袁术竟如此之蠢,放弃掌天下牛耳之机,狂妄自大。”
看张枫有些不解,段轩便继续解释道:“早有传闻,袁术有不臣之心,若我是他,定然会多方示好,以求其他诸侯保持中立。若如此,那他倒真可与主公一战。可这蠢货,居然在此时四面树敌。刘表只求保境自不必说,江东孙家到时会是何种做法还很难说,而他前番攻刘备,如今又惹吕布。我真怕他称帝之时,也便是他灭亡之日啊。”
张枫听完,再次露出怀疑的眼神:“可这与你的计策有何关系?”
“枫弟啊,你真该多学学谋略之道了。我问你,若你是主公,得了这封书信会如何做法?”
“哼!我若是曹操,绝不会答应此事,当即发兵踏平徐州!”
“呵,若世事皆如你想得这般简单,倒也省事。主公若真有那般实力,前番小沛之事,他又何必观望呢?”
“那你说他会如何?”
“驱虎吞狼。”
“你是说……”
“主公会答应下来,并以天子名义下诏,加封吕布,再以袁术有篡逆之心为由,命其出兵讨伐。”
“这是为何?”
“为了让他们之间彻底决裂。待那时,无论主公发兵攻谁,另一方都绝不会再援助了。”
“那刘备见吕布和曹操联合,岂不会反投回吕布那边?”
“那样做,对他有何益处?”
“他……”
“刘备不傻。与吕布联合,最多是保全徐州,而他则终生只是吕布的一条守门之犬。与主公联合,他才有再掌徐州的机会。”
“那我们现在要做什么?”
“什么都不做,只须静静地观望。”
“等到何时?”
“等到吕布孤立无援、落魄不堪之时。”
张枫的脑海中,听到这竟然便真的浮现出一幅画面。
那画中,城墙崩毁、大火肆虐,吕布盔甲残破,身中数箭,浑身是血地站在城头,下面是数不尽的敌军。
想着想着,张枫的嘴角露出了冷笑。
猛然间,他如同被雷击一般打了个冷颤,因为那画面中,吕布的身旁,还有一个凄美的倩影。
任莹!
想到这,张枫“唰”地一下转过头看着段轩。
“怎的?”
“吕布若是败亡……其部下可还有人能幸免么?”
“……唉,”段轩瞬间明白了,“你是相问莹儿对么?”
张枫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数年已过,你竟还对她念念不忘?须知,她如今对你,或许有愧疚,但绝无爱恋。”
“我知道,可……”
“我还以为你早已看开,或是说,早已被怒火烧尽了感情。”
“我也时常会想起师傅……呵呵,或许,我终究也只是个普通人吧。”
“有些时候,当舍者不可再恋,儿女情长,只会误事。虽然我也希望她能平安,但以她现在与吕布的关系,若真是吕布遇难,只怕她也不会独活了。”
张枫的心里一阵绞痛。
他此刻真的有一丝后悔了。多年前的林中小道,那或许是他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了吧。
正如他自己之前曾说过的——当年的张枫、任莹,都早已死了。
乱世无情,红颜薄命。既已缘尽,唯期来生。
张枫虽然经历了许多,但本性仍在。想着过往的一切,眼睛不觉湿润了起来。
他赶忙低下头,不想让段轩看见自己的软弱。
段轩久历世事,也知道他的心境,便站起身说道:“好了,那些事现在去想还过早。我先去确保大家能活到明日吧,只望凌大小姐没有忘记洗手。”
说着,他便向着凌鸳造饭的方向走去。
张枫听见没了声音,便也不再控制,用独臂遮住脸,颤抖着身体任泪水滑落。
世人常说某人穷凶极恶,可世间之大恶,哪个不是经历过一段不堪回首的岁月呢?
人心本澈,世道浊之。
这便是生而为人的悲哀。
当多数人的意见统一之时,即便那是错的,每个人也都会说服自己:“众人都是如此,我不过是迎合罢了”。
人寡则多智,人众则无谋。
更多的人,只会去看表象,而不愿深究根源。
正是这种世俗的从众之举,将一个个或许可以有一番做为之人,排挤于外。
人性本善,须秉己意善导,而非从众恶嘲。
张枫是如此,吕布……亦是如此。
只不过,命运不同,结局,也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