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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朝至正十四年仲夏的一个夜晚,风雨交加的山沟里,一个年轻男人怀里抱着一个女子,跌跌撞撞寻找避雨的地方。忽然一道闪电划破天空,一瞬间,那男人浑身是血的模样暴露出来,但下一瞬,他那充满戾气的样子又被隐在了暗夜里。
在泥泞的山沟里也不知道走了有多久,男人浑身湿透,连身上的血迹都被冲淡了不少,但他还是没找到避雨的地方,他打着哆嗦把怀里的女子抱得更紧了一些,
“子娟,你再忍一会儿,再忍一会儿……”
他怀里的女子并没有说话,她的眉头紧锁,嘴唇泛白,看起来十分痛苦。
就在男人觉得怀里的女人气息越来越微弱,快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男人看到一座破庙,庙里有点点火光,里面竟然有人!
看着那盈盈火光,他像是看到救命稻草,加快了脚步往破庙那边赶。但临近了,他又有些犹豫,把怀里的人抱的更紧了一些,来回踱步很久,最终像仪式一般郑重地推开破庙的门板,踏进了破庙的门槛里。
朝着那火光走过去,穿过一个茂密的桂花树,在破庙的大殿上他看到一个枯瘦的年轻人,对着火堆发呆,在自己的世界里沉浸得太久,根本没有注意到有人进来了。
“哎!”
他盯着火堆看了半天,然后对着年轻人唤了一声,年轻人如同行尸走肉一样缓缓抬起头,瞥了他一眼又低下。男人看那年轻人身上并没有灵气,警惕心便放松了下来。他抱着怀里的女子也靠近那火堆,在火堆前把女子放了下来,自己盘腿坐下,将女子的头枕在自己腿上。他们几人围着火坐了很久,没有一个人开口讲话。忽然火堆里爆了一下,点点火星蹦了出来,男人下意识地去替女子遮挡住。原本幅度并不是很大的动作却引得年轻人跳了起来,他眼神里充满了惊惧,往后蹭了蹭,
“你你你……你……你……”
他手指着他们二人,像是看到了鬼一般。男人冷冷抬起头,眼神凌冽,似有杀气,
“我怎么了?”
虽然面上不动声色,但原本搂着女子的手缓缓伸到背后,抽出了插在腰间的短刀,但他还没完全把刀抽出来就听到那年轻人问出一句让他觉得好笑的话:
“你……你……你是人是鬼?”
男人愣了一下,原本抽刀的动作被终止,他把那只手重新扶上女子的腰,轻蔑地笑着,
“怎么?我身上血腥味太重了?”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其实雨水已经把血迹冲淡很多了,他方才打斗的时候就是一个血人,别说这个年轻人了,就是子娟看到了也会被吓到吧。
年轻人顺着他的眼光看过去,他身上的腥红的血迹没有了,但被火烤干后留在衣服上些许泛黄的血渍到处都是,想来,要不是外面的暴雨冲洗,他就像是嗜血的恶鬼吧。看着他浑身散发了血腥味却依然笑得云淡风轻,年轻人心里有些发毛,他吞了吞口水,
“我……我不是开玩笑的……我问你……是人是鬼?”
男人替女子捋了捋头发,动作轻柔。跳动的火光照着他的脸,让他脸上忽明忽暗,英挺的轮廓在火光下更为突出,虽然淋雨后样子有些狼狈,身上的衣服也因为打斗有些破损,加上浑身散发着浓郁的血腥味让年轻人不太敢细看,只是觉得他很年轻,只是流连在女子身上的时候有些悲伤的感觉。要不是在这鸟不拉屎的破庙,在这风雨交加的鬼天气,这对悲情恩爱的江湖儿女倒是像传奇故事里主角。要不是之前被那群人吓过头了,以他平时的性格他很可能会默默在旁边观赏,然后掏出纸笔写写画画,趁人不备悄悄记录下这情深意浓的二人,待找到出路下山后将记叙的事给添油加醋一番,描绘出一个英雄救美血染山野的故事,然后拿着完成的稿子到那些贩卖才子佳人的书铺卖它三四百文钱,再好好吃顿,真是快哉!
但是他刚经历了那些人的残暴追问,惊魂未定的他不再信任任何人了。而这人身上血渍那么多,肯定不是自己流出的血,平常人受伤流血哪里能流那么多?杀了人后,如今还能如此云淡风轻的,搞不好这人已经杀红了眼,待会看他不顺眼就给他来一刀。想到这里,他真的觉得要奔溃,忍不住神神叨叨起来,
“这山里……这山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何你会出现?”
他鼓起勇气,虽然是急切地追问语气,但听起来却是带着哭腔的,显得十分绝望。
男人听了他的话,停止了梳理女人的发丝,抬头看着他,
“这山里还发生过别的事?”
外面雨越下越大,还刮起了风,寒气从外面入侵进来,因为太冷了,冷的哆嗦的年轻人试探着慢慢靠近火堆,但他还是跟男人保持一定的距离,
“对……对啊。”
该死,明明是自己先进来的,如今却搞得畏手畏脚的……
年轻人想起自己白天进山采药,药草没采到,倒是遇到鬼打墙了,走不出去被困在这座山里不说,还好几次被人威胁,
“……我这辈子最惊险的大概就是今日了!”
年轻人几次尝试不被男人发现他靠近火堆,可后来发现男人只关心他怀里的女人,并没有留意自己,于是一步步更靠近了火堆,贪婪的向火堆借着热量。边烤火边跟男人唠唠叨叨地说着自己的经历,末了还愤愤不平加了句总结。
男人其实早就察觉了他靠近火堆,曾盯着地面思忖了很久,但眼神里没有杀气,只是疑惑不解。男人在听完他的抱怨也没有马上接话,而是沉默了很久,偏着头看着年轻人,似乎在思考什么。
年轻人被他盯得发毛,不禁打了个寒颤,
“你……干嘛……”
男人越看眉头皱得越深,但始终都没有言语。
年轻人被人威胁过,想想就后怕,看着对面的男人想来也是狠角色,不敢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地烤着火。却很不巧,肚子突兀的“咕咕”作响,他有些尴尬,急急地捂住了肚子,尽量不去看男人脸上惊诧的表情,僵硬地偏过头去看破庙的庭院发呆……
……
他是天还没黑的时候就进这座破庙躲雨的,当时雨并不大,他淋湿的地方不多,但这庙里太过阴冷,他到处转悠结果在一个破败的厨房里找到了柴火,现在眼前的火堆里的木材和火种都是从那里取到的。当时他也觉得奇怪,柴火干燥,而且堆放得很有序,就好像是等谁来用一样。但这件事跟今天遇到的怪事相比都不值一提,比如,平时上山采药的时候他都会明明白白在纸上列举出来,做成纸条带出来,取多少,取什么样的,他都会计划好。而现在,他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来自己出来是找什么药草的了;再说这山,这山郁郁葱葱,可山里竟然有好多药草他见都没见过,虽然不是学富五车,但他好歹也是人称“小董奉”的医者,竟然有那么多他没见过的草本,他自己都吓了一跳;还有在他躲进这庙里后,要么有人对他视而不见,甚至从差点就踩着他,要么就被人死死逼问,看起来都是眉清目秀的,可耍起狠来都能把他吓尿。
……
“哎!”
在他发呆的时候,男人不知从哪里弄出了一点干粮,扔给了他一个饼。他本饥肠辘辘,这个饼来得恰到好处,但他刚准备咬一口的时候忽然觉得不对劲,慢慢收住了嘴:
因为对面的男人并没有吃饼。
似乎是看出了他的顾虑,男人面带讥讽,
“还是吃吧,饿死也是死。”
他怀里的女人蹙眉了一下,他连忙换下担惊受怕的样子,好一副铁骨柔情的画面。
年轻人看着他们,攥住了饼,纵然肚子咕咕叫,但还是努力让自己的眼光离开饼子,并像自我催眠一样说到,
“等明天天亮了我就走了,我懂些许草药,能分辨出哪些能够果腹,饿死还不至于……”
男人听了,像是听了天大的笑话一样大笑起来。看着男人放肆地笑,年轻人觉得他的举动有些冒犯他了,出于对自己读书人自尊的维护,他很少见地顶了一句,
“你笑什么!”
“啊……大概是……笑你天真。”
男人慢慢地收敛了笑,低着头端详着怀里的女子,细细又轻轻地抚摸着她的面庞,好像怕惊扰了她,回复他的声音被刻意压低了,边说嘴角边留着一个淡淡温柔至极的笑。
年轻人之前出于惧怕心理没有细看那个男人,这下子才发觉,那男人虽然狼狈,却也是温润如玉一般的俊秀面容,不知为何,他的样貌让他脑海里忽然闪现了很多奇怪的记忆片段,他想努力分辨,可一认真,那些记忆就像是长了翅膀,溜得无影无踪。
似乎是发觉了被人盯着,男人抬起脸,嘴角仍然是带笑的,
“你可是觊觎我这张脸?”
年轻人一愣,回过神来连忙否认,但不知为脸却微微发烫,意识到自己竟然对着一个男人羞红了脸,他不禁在心里暗骂:
该死!待会要被人误会有龙阳之好了!
但男人并没有介意,反而很淡然,他盯着跳动的火苗,
“你要是喜欢,拿走我这躯壳也无妨……”
“哎哎哎——你别瞎说,我不做杀人放火的勾当的!”
刚才还在怀疑自己是思春的热血男儿,这句话一出他又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连连摆手。
男人并没有理会他,仍然盯着火苗发呆。许久,气氛安静得有点诡异,年轻人咽了咽口水,往旁边挪了挪,想开口打破这冰冷的氛围,但他不敢多说话。
忽然男人抬起头,盯着年轻人,用一种近乎命令的口吻说,
“把饼吃下去。”
年轻人刚想拒绝,他的剑眉一横,目光凌冽,他很明显能感觉到室内的气温降了很多,甚至那堆火都弱了几分。年轻人回想起之前那些人,不过是拿这刀威胁威胁,而这个人似乎都不用刀剑周遭就有一股杀气,想来这个人应该更可怕。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于是他马上回答,
“好好好,我吃我吃!”
边说边往嘴里塞饼,眼神偷偷瞄着男人,生怕他一发怒,自己的小命就在今天完结。但男人眼里只有那个女子,并不理会他。他费力地咽下饼子,但饼子太干了,他噎住了,费力的拍着胸脯,男人递给了他一壶水,他有些犹豫,但男人一瞪眼吓得他立马拔了壶塞“咕咚咕咚”喝了起来:
不听话会被杀,听话大不了就是被毒死,好歹还是饱死鬼,不赖,不赖……
正在他喝着水的空当,男人开口问他,
“你可知这是什么山?”
他立马停下喝水,擦了擦嘴角,
“不是孤云山吗?”
男人嘴角勾起一抹不明所以的笑意,
“孤云山?”
喃喃念出这三个字就又大笑了起来,吓得年轻人呆呆的看着他,过了很久男人才正色道,
“小兄弟,这里可不是孤云山,这里是——”
他顿了顿,年轻人感觉身后寒意更深了几分,果然——
“清缘山。”
清缘山三个字念出来,年轻人如同遭受了五雷轰顶,
“清……清……清缘山?”
男人好像预料到了年轻人的反应,并不诧异,反而嘴角带笑继续说,
“虽不知你怎么进入的,但今日你能留宿这个破庙,也算是你我有缘……”
年轻人愣了很久,他放下没吃完的饼,眼前这男人见多识广,他觉得他能这么淡定定是有办法出山,于是蹭过去,抓住男人的衣袖拼命点头,
“对对对,大侠说的对!”
男人看着年轻人讨好求生的举动,虽然有些厌恶却并不觉得奇怪,因为这清缘山是升仙入府的交界处,只有仙鬼之流和清缘山的修道弟子才能自由进入,偶尔有凡人闯进来,下场都不是很好。清缘山入口隐蔽,凡人不容易进入,但关于它的传说,人间可以说是妇孺皆知,想来眼前这个年轻人也是知晓一点的。
不过让他觉得奇怪的是,这个年轻人既然是一介凡人,为何那些在找他和子娟的人追查到这里不把他处理掉?更奇怪的是,这个年轻人怎么看怎么试探都是没有功力的家伙,他是怎么找到这个庙的?还有,他为何能生出这离离之火?
奉信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思想,他在食物中加了一些东西,待会就能见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