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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子洲打晚上睡觉起就不跟我说话了,倒是容子勠,一大早看我在那侍弄花草,笑盈盈地凑过来。
“羡君,这香水好闻吗?”他故作神秘地问。
我只是腕子上稍微喷了些,他鼻子倒灵,反观容子洲,简直是块木头!
我心上欢喜,抿唇笑道:“没大没小的家伙,叫我嫂嫂!”
“嫂嫂,”他安静下来,似是在细细品味这个词的含义,良久,他突然严肃地说:“我哥他待你不好,你跟我走吧?”
我愣怔片刻,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我一脸难以置信,嘴唇翕翕合合,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来缓解凝固的气氛。
“昨日回来得仓促,其实还有个东西没有送给嫂嫂。”容子勠从怀中掏出一个用红布包裹着的镯子,阳光打在翠玉的镯子上泛出碧莹莹的光,他把我的手拉起来,给我戴上了。
我抬腕,心知这镯子价格不菲,于是赶忙要摘下来还给他,这时容子洲从二楼下来,穿了一身米色的西服,看着容子勠,容子勠立马起身,又是一副嬉笑模样,“嫂嫂,大哥今日带我去看商铺和酒店,先走了。”
连容子勠都知道同我说一句,而容子洲的目光只是淡淡地从我身上扫过,两个人便相跟着离开了。
我在茉莉花的香气里浅浅地嗅着腕子上的柑苔香,失神地转着容子勠给我戴上的镯子,恍然间想起在哪里见过一副完全相同的,却又想不出具体在哪里见过,反正这样翠绿的镯子在容家这样的豪族常见得很,许是我见哪个太太戴过,于是细想的念头就被打消了。
容子勠回国的事许也是老太太同世家知会过了,我原是打算找玉柳去百货商场看看,谁知道一个接一个的,那些“好家世”的太太们都差不多都在我家里聚全了。
我同她们没什么话好说的,倒是和通亨酒店的贺太太有些交情,她刚巧也会打牌,于是又招呼了几个太太一起边打牌便聊天,剩下的人有看我们打牌的,有在下人伺候下吃茶点聊天闲坐着的,总之一下子冷清的家里变得好不热闹。
“君君好聪明的,你们呐,来的意图人家早就知道了!”贺太太一边码牌一边漫不经心道。
我随手摸起一张牌,“小叔昨天因为说亲的事跟家里闹得不大愉快,这不才跑出来和他大哥住嘛,他若能有中意的,就是马素枝那样的人,我也心甘情愿,若是不中意,任凭咱几个把嘴皮子磨破了也成不了哇。”
贺太太和其他太太附和着点点头,马素枝是我们世家太太的公敌,比我还惹人嫌的那种。
我补充道:“老话儿不是说么,强扭的瓜不甜!”
“欸,那勠哥儿回来也没说起喜欢啥样的?”
我摇摇头,为难地说:“我怕上赶着问让人家心里不舒服,只是听说他在国外的时候找了个洋妞,他要真喜欢那金发碧眼的外国人,咱在座的哪有合适的姑娘给他说媒啊。”
贺太太笑着说:“嗬,到底留过洋的见识就不一样,思想也是新潮的。我家的从弟年末的时候也要留洋去了,家里每天千叮咛万嘱咐的,就是怕他找个洋妞回来。”
“实话说吧,勠哥儿这也是,家里老太太不同意,给吹了。我倒不知道老太太对洋人的成见那么深。”
“你家老太太,惯是爱见何家的那位,什么端庄大方,放她身上一准儿合适。许是想给勠哥儿寻个那样的人家。”这话是贺太太说的,她跟玉柳那样说话品着我的不一样,我知道她向来没什么恶意,只是像我一样有什么说什么,从不藏着掖着,于是她说这话我也没恼。
我撇撇嘴,“老太太那是把思卿当女儿的养,两个人古怪的脾性倒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说是臭味相投也不为过。”
我说这话的时候其他几个搓麻将的太太们就不做声了,一来这是我的家事,再者就是我又说错话了,她们不想搭理我罢了。
贺太太推一下我的胳膊,“洲哥儿自幼生母早逝,你家老太太又是个那样的人,有些恋母情节正常的呀。”
她是指容子洲喜欢何思卿是因为她性子沉稳又会照顾人,而我更震惊的是老太太居然不是容子洲的亲娘,看牌局上的其他人似乎是都知晓这样的家族秘辛,我把这话就按在心上,没有细询问。
“君君啊,思卿的事你千万别放在心上,但凡有些头脸的男人,哪个不是三妻四妾,洲哥儿这样的已经算很好的啦,还有什么娶戏子、窑姐儿回家的,那得多糟心啊!”贺太太安抚道,却没顾忌牌局上刘太太的颜面,刘太太面儿上一沉,把眼前的牌都推倒了。
这刘家太太前些日子刚跟自家先生闹了一场,就因为老刘看上八大胡同里有名的花魁“一捻红”了,宁和家里闹掰了也要娶她过门,最终胳膊扭不过大腿,刘太太妥协了,一捻红成了家里的老九。
眼看着牌没法儿打了,贺太太也不难堪,把手搭在刘太太的手上,八面玲珑地说:“琳姐啊,你别恼,我说这话是为什么呢,还不是同情咱姐妹们,在闺中受家里兄弟姊妹们的气,嫁了个乌龟王八蛋,外面孬也就罢了,回家净会在咱娘们儿这逞威风,你说不是嘛?”
刘太太好说也算是历过世面的老人了,虚长贺太太四岁,长我九岁,竟被贺太太一席话说哭了,拿起帕子捂面,期期艾艾地哭起来。
贺太太一边给她顺气,一边又继续骂她们的男人不是东西,在场的太太们基本都是大家闺秀,被她这阵仗给吓懵了,手忙脚乱地安慰刘太太,心里说不痛快是不可能的。
看着这群可怜人忙里忙外,平时在外人面前都好不风光,攀比穿戴、家世,终归于尽,又是此般相互依偎,这样的时代,女人的命运和地位,终究是被男人牢牢攥在手里的......
刘太太是红着眼睛回去的,贺太太同我又坐了一会儿才走,家里闹嚷嚷的,待到安静下来些,天色已然暗淡了,容子洲和容子勠才回来。
容子洲身后还跟着何思卿,容子洲手上提着好大一个藤编行李箱,看这架势应该是何思卿的。
她在雁栖湖那儿好端端的,干嘛又搬回来了?我满心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