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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里秦淮,灯红酒绿,有士子高歌,有罗裙起舞。
任北地如何战乱,崇祯日子过得如何凄苦,南京城仍旧是一副歌舞升平,醉生梦死景象。
贡院毗邻艳粉之地,所谓文娱不分家,也算得上是绝配。闲来会友聚饮,画舫之中小登科,贡院里面大登科,无不引为美谈。
后世名望之辈出入烟花之地动辄身败名裂,此时却是士子攀附权贵,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名利场,科考有状元,斗艳有花魁。
其奢靡绝非后世之人能够想象,人家玩的是高雅,品味的是文化,就不是后世夜场几条大白腿乱晃能够比拟的,层次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韩赞周,南京守备太监,为皇家在南京之代表,虽是无根之人,但若论权利,南京无一人可以比之。
不要以为太监就不好色,只是被去了势不能行事而已,但能找补回来的方法万千,韩中官府中的女人就不知道有多少。
也不用强抢民女,为非作歹,那是太小看了人家的身份。一个眼神过去,别管亲娘后娘,晚上也就是四人抬一轿送入府中的事。
这位中官也是位喜好风雅之辈,权力没得升,钱财那就无所谓,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少田产家财。
所谓饱暖思人欲,娇奢出才艺,闲来吟诗唱词,众人环伺,被捧一番臭脚是此公最大的乐趣。
家中玩乐就没有烟火气息,唯独画舫水中游,临窗听优曲才是最为高雅之事。
这做太监的,尤其能出头的,无一不是人精,也知道这种勾当不宜声张,读书人最是无耻,自己玩得,偏别人玩不得,一旦被政敌撞见,一番弹劾就很是恼人。
那岸边就是贡院,你说气人不气人?这天下的好处为十,士子便要占去十中有三。
一雕栏玉砌画舫之中,韩中官半躺卧榻,有二侍女送酒投食,两侧各坐定几个油头粉面的书生,衣着华丽,脑袋上插花,听着琴声摇头晃脑,眼神迷离,也不知是看人看得入迷,还是听曲听的遐思。
正中有一妙龄清倌人,眉目如画,玉指纤巧,朱唇轻启,弹得一手好琴,唱得一手好词。
唱的是唐伯虎的《一剪梅·雨打梨花深闭门》
“雨打梨花深闭门。
孤负青春,虚负青春。赏心乐事共谁论?
花下销魂,月下销魂。愁聚眉峰尽日颦。
千点啼痕,万点啼痕。晓看天色暮看云。
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幽幽怨怨,顾盼生怜,将男女之间的狗屁倒灶之事道尽。
韩中官听得悲切,忍不住就流了两行浑浊老泪,这得不到的才是珍贵,任他有佳丽三千,也是明白这情字与他终身无缘。
没得巫山云雨,何来抵死缠绵?嘴上甜言蜜语,还不是看杂家手中的权势。
清倌人徐佛正欲起身劝酒,不料一锦衣番子突然飞身入画舫之中,跪地沉声道“督公,有要事禀报!”
韩赞周虽微怒,但也知手下之人定是有泼天的大事要报,不然怎敢如此无理!
挥退一众油头粉面的书生同歌姬,冷声问道“说罢,何事?”
“回督公,有广府快报,言宋贼攻琼府,目下琼府阖岛失守,贼众逾五万,欲攻广府。
巡抚熊文灿熊大人已快骑入京禀报,并遣书与督公,望南京速速调拨援军,协守两广!”
韩赞周不由双手一抖,手中折扇落地,颌下的假胡须被一把扯掉,尖声言道“怎会如此?怎会如此?那赵氏水贼怎么敢!”
这便急急忙忙穿衣戴帽,欲登岸回府,不料那报信的番子并未起身,不由厉声喝道“还有何事?”
“督公!吴淞口失了!
松江府危殆,苏州府危殆,南京危殆!
那赵氏逆贼率战船三百余艘,贼众近十万突攻长江口,吴淞总兵董世英投敌,松江崇明皆失。
现下贼众三路出兵,一路攻通州,一路攻苏州,一路攻金山。还请督公速做应对!”
“啊!”韩赞周一个踉跄,脸色瞬间铁青,这特么还让不让人活了?
琼府失地那是熊文灿的锅,与自己关系不大,可长江南北是南直隶腹地,大明留都所在,这若是被宋贼祸害一番,自己也不用活了,非得一刀被砍了不可。
“速速回府,将兵部尚书吕维祺,国公徐弘基都给杂家叫来!不,将所有人都叫来!”
……夜半,守备衙门灯火通明,门前各府的仆从站满了街巷,俱都窃窃私语,交头接耳。
这南京城承平多年,各府的老爷们也都是闲职,游山玩水居多,衙门口三五日不去也是正常。说白了都是京城那边的替补,有职无权,不出去潇洒作甚?
也不知是发生了何等大事,半夜被番子从府中拖起,连个吃饭食的时间都不给,俱被拘到此处!
“吕大人,魏国公,咱家也顾不得礼节,你二位看看这战报,却是如何是好?”
一众文武睡眼惺忪,夜半被从床上拖出,也就没一个有好脸色的,尤其是兵部尚书吕维祺,一张脸冷若冰霜,暗道这阉人果然是没个沉稳的,有多大的事不能明早商谈,非要这般急切?
接过战报扫视一眼,却是比韩赞周还要不堪,差点被一口浓痰噎死。
徐弘基一把抢过战报观瞧,也是惊得手软脚软,手脚不知何处安放。
在座的诸公要么是伯侯勋贵,要么是五品以上的国朝大员,看过战报之后也不比输掉底裤的赌徒好过许多,有疯狂叫嚣的,有咬牙切齿的,也有暗自蹉叹,战战兢兢的。
南京衙门有实权的不多,但军权却是有的,不过却是三权分立,镇守太监有调兵之权,南京守备有统兵之权,兵部尚书有有战事之权。
三者意见统一,也不用非要等京师的决断,南京自可便宜行事。
所谓调兵之权,也即镇守太监有权调动江南五省的军队,或聚或散或调防。
所谓统兵之权,也就是军队的掌兵官,吃喝拉撒,行军打仗,南京近佐的军队就都是世袭的勋贵撑着。
所谓战事之权,也即打哪里,怎么打,这是文官大头巾的事。
老朱家手段也是高妙,三方彼此制衡,少了哪一环这军兵也动不得,南京小三百载未曾有敢其歪心思之辈,也是这般分权的功劳。
“打!”
吕维祺脸色涨红,咬牙切齿言道“宋贼嚣张如斯,当给其迎头痛击,令其来得回不得!魏国公,你意如何?”
“自然要打!只是南京重地,皇陵所在,本公负责南京一地安危,这神机,游巡,神武三营却是轻易不能离京,否则本公没办法向陛下交代。”
魏国公徐弘基撇了吕维祺一眼,振振有词道“韩督公,吕尚书,贼军势大,且宜速速召集各路大军来援,再行定计不迟。”
“咱家只是一介内臣,这等军国大事还是诸位共同参详才好。”
韩赞周看两个老狐狸几眼,不由暗暗骂娘,平日里天天死阉人长,死阉人短的,怎的今日却是都往杂家身上推诿?
“军情十万火急,咱家先表个态,只要各位拿出章程,咱这边即刻用印前往各处调兵。”
诸公大眼瞪小眼,谁也不愿担责,更没人会主动背锅,都是老狐狸,谁又比谁脑袋缺根弦?
舍此之外,尚有一些不能言之事,几位大佬必须先行确定攻守同盟。
时至而今,这大明的军制就如同一块脓包,皮薄脓多,外面的一层薄皮行将爆掉。而宋军就如同一根钢针,一下子将其戳破。
按军制,南京周边当有正规明军十余万人,只神机,游巡,神武三营便应有六万之数。但实则凑够三万也是勉强,就这三万还有为数不少的老弱病残,只领军饷不干活的。
勋贵们喝兵血,吃空饷,人尽皆知,其他各部署也会因此捞到诸多好处,韩赞周亦不能例外。一条绳子上的蚂蚱,跑不了我,也躲不掉你。
南京戍卫部队都如此不堪,就更不要提周边的卫所,十亭人马能剩下三亭就算是良心未泯。
京城的旨意不知几时能到,而眼前的战事却是迫在眉睫。
七嘴八舌一番商议,定下迎敌之策。
魏国公徐弘基领三营戍卫南京。
忻城伯赵之龙为主帅,吕维祺为监军,执掌周遭卫所军兵,水师战船出城攻敌。
南京守备太监韩赞周率领一部人马镇守皇陵。皇帝的家仆么,你不守灵哪个守灵?
分派已定,大明庞大的官僚机构缓缓而动。
……
兵贵神速,那边厢尚在调集兵马,宋军已然横扫整个松江,苏州二府,唯金山,苏州二城尚未收入囊中。
通州虽有提前一步做得准备,但苦无江防,直面宋军舰炮,终是被宋军里应外合之下攻破。知州悬梁自尽,前来支援的三个千户卫所军败逃。第八师登陆长江北岸,正一路攻略州县,向扬州城进发!
赵大少所率主力只在通州修整一日,便继续挥师向西。
下一个目标,水师重镇,镇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