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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7章 水太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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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进攻!”

    近子时,毕勇披挂上身,遥望城头点点灯火,肃然下令。

    依着他的性子,早就一排炮轮过去,轰天雷加火油弹招呼。

    那城头的戍卫之兵在望远镜下无所遁形,衣着不整,队形散乱,神情惊恐,打眼便知都是临时抓来的壮丁。

    几枚炮弹就会吓尿大半,若是见到断肢残腿,鲜血飚飞,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就没有几个还能战稳的。

    攻下苏州堪称易如反掌。

    之所以迁延这许久,也不过是为了接收一个相对完整的苏州,而不是被炮崩的千疮百孔,破败不堪!

    战鼓敲响,军兵列阵,野战炮火舌喷吐,炮弹呼啸。

    城头烟尘四起,碎石烂瓦飞溅,有人直接就被砸为一团肉泥。

    都是没见过阵仗的新丁,哪里见过这等血肉模糊的场面,这城头立马乱作一团,呼嚎乱窜,如被饿狼惊吓的羊群一般,就没有一点点军兵的模样。

    “还击!还击!你为何还戳在这里?”

    城门楼内,史应选双眼血红,一把抓住躲在廊柱之后的守备,厉声嘶吼。

    那守备官脸色惨白,颤声喊道“大人,太远,咱们的炮打不到!”

    “什么?那该如何应敌?”

    史应选也是被炮震的晕头转向,宋军火器犀利,他又怎会不知?没开打之前总是存着几分侥幸,今天方才真正见识了那吴淞水师为何不堪一击。

    “就只能躲着!大人,炮火过后,宋贼就会蚁附攻城,那才是真正要命的时候。”

    这位守备官很是苦逼,偌大的一个苏州城,本有一参将戍卫,好巧不巧,这位参将大人丁忧归乡,矮子里拔大个,他就是大明军队的头头,负责具体布防,分兵派将事宜。

    史应选紧咬牙关,手提长剑点指几名亲随,言道“守住出口,有敢落城逃跑,怠慢军心者,斩立决!”

    苏州城十六门,毕勇只取一而攻之。事实上城中之人并非死路一条,文官武将也好,勋贵士绅也罢,只要想走,总还是有遁逃的路途。

    史应选虽不知兵,但却知道人心,有后路之人就难以拼命,眼下为了赏格尚能坚持,当真正见生死之时,有几个肯为了几个大钱舍去性命的?何况死了万事皆休,谁还在意几个铜板?

    “大人,不必担忧,护城河宽足二十有三丈,深可没顶,如今舟桥已被拆毁,我军只需扼住水门,苏州城无虞!”

    那守备总还算沉稳,扶住史应选言道。

    这却是苏州城的一道救命符,护城河有宽有窄,但不可否认,乃是大明城池的标配,窄者仅两至三丈,宽着便如眼前的苏州城。

    苏州本就是水道纵横之地,这护城河自然阔而深,其实苏州护城河本就是大运河的一部分,往常船舶往来,也是繁盛的紧。

    尚不待稍稍心安,一颗信炮升空,却是子时已至,毕勇燃起了总攻的信号。

    军兵鼓噪,野战炮摧城,步兵线缓缓向前,有臼炮战车缓缓推行。

    那臼炮就是放大了数倍的虎撙炮,炮口都有腰身粗细,观之令人胆战心惊。

    “备战!备战!”有明军将官疯狂嘶吼。

    前戏作罢,此时才是真正搏杀之时,壮丁是否怯战,能否顶住宋贼攻击在此一举。

    城头的军兵壮丁各有所动,史应选更是不顾生死,亲临匝道之中,往来穿梭鼓舞士气。

    大明的官府衣着为何这般艳丽夺目?不单单是为了好看,更是为了彰显地位,似这般危机之时,寻常的兵丁一望便知有高官大员在此,也是一种鼓舞士气,激励斗志的方式。

    正在千钧一发之时,忽听得城内有厮杀之声。史应选趴在垛口向内城瞧看,但见有无数的黑影从城门近佐的民房中跳出,弓弩箭矢泼洒,守门的军兵猝不及防,只片刻间便有数十死伤。

    “杀!”

    史应选大喝一声,紧接着有锣声急鸣。

    从街巷之中窜出十余支小队,也是各拿刀枪弓矢,身穿皮甲,从八方兜杀而来。

    观其行,视其势,老练尤胜过守城的游巡,卫所之兵。

    能为一府之主,就不可能是傻子,更何况宋军里应外合的套路早已传播开来,史应选怎的不会留有后手。

    苏州城广有大明官员的宅院家眷,有家将亲兵护卫也是寻常,食君之禄,为君效命也是理所当然。史应选令彼辈埋伏在蟠门近佐,等的就是宋军在城内的暗桩起事。

    偷袭者反被偷袭,袭击城门的宋军暗桩遭受两面夹击,不停有人惨死扑倒于地,气势被压制,阵型趋于散乱,眼见就要不支。

    老倌瞿式耜更是亲临一线,有盔甲罩身,身先士卒带领着一众家将砍杀。

    大明统治江山近三百载,怎会没有效死命之辈,这其中不止有各府的亲兵家将,还有粮商,盐商纠集的帮众,都是好勇斗狠,拿命赚钱的货色。战斗力不可小觑。

    战阵或许不敌宋军,但似这般的街头巷战,还当真不惧眼前的宋军暗桩。

    更为关键的是突袭城门之人都是漕众的苦力,气力是有的,但摆弄刀枪却是门外汉,斗殴更是没有招式技巧可言,处于劣势也是必然。

    “杀!”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史应选正在得意之时,忽听得城头有人暴喝。十余名壮丁突然暴起,为首一人更是身手矫健,一刀砍翻正在举枪向城外射击的明军把总,疾步快走,直向史应选杀来!

    却是打着擒贼先擒王的心思,欲要一举将苏州知府拿下。

    “你!你们!反了!反了!”

    史应选嘴角颤抖,点指反叛之人嘶吼道“杀光这些乱民!”

    自有军兵上前抵挡,这城头也乱成了一锅粥。暴起之人越来越多,那官兵也分不清哪个是暴民,哪个是无辜之人,总之没有军服在身的,尽皆都是下手的目标,砍就是了。

    真真是可怜了被强抓而来的城中壮丁,本是为了守城,如今却成为两方争斗的牺牲品。

    你要砍某,就没有站着挨砍的道理,还手就是了,杀一个够本,杀俩就赚一个。本来不是宋军也成了宋军的帮凶。

    乱斗!

    城头,内城杀的激烈,城外的宋军却是成了看客,这特娘的要比看戏精彩万倍。

    方其时,有沙船从护城河两侧杀出,竟然有近七十艘之多。这沙船都经过简单的改造,乌篷为方形,厚木板钉的严丝合缝,篷顶的木板伸出船舷两则足有半丈。

    舰船如飞似箭,硬生生在护城河支起三座可供行人的浮桥。

    “总攻!”毕勇再不迟疑,下令总攻。

    宋军的暗桩已然做到极致,似这般一环接着一环的布置,没有大智慧大毅力,如何能成行!他毕勇若是再拿不下苏州,挥刀自刎算逑!

    冲锋号响,宋军鼓噪杀出,木板被踩踏的咚咚作响,船只在水中左右摇摆,火光映照河面,真真是分不清哪里是水,哪里是火,相信这厮杀之声阖城可闻。

    “史大人!速逃!”

    眼见宋军已然过得护城河,攻城梯竖起,那守备就知大势已去。没有任何办法,城头尚在鏖战,已然血流成河,根本没有余力应对宋军向城头攀爬。

    这是无解之局,要么死,要么逃!

    “逃哪里去!”

    史应选血泪飘洒,官袍之上满是血迹,乌纱帽早已不翼而飞,披头散发。

    此公看着宋军登上城头,恣意砍杀,官军节节败退,抵抗者渐少,逃遁者渐多。如何还不知道这苏州完了。

    不想自己多番布置,费劲了心机,竟然连一夜都未曾坚持得过。

    如何向陛下交代?

    如何向满城的百姓交代?

    自己寒窗苦读十数载,中进士,治苏州,不就是为了伸得志向,效忠大明么?

    想到此处,不禁悲从中来,蹬上垛口高呼曰“陛下!臣去见先帝也!”

    言罢,合身跃下城头,一头撞进河水,自杀殉节!

    那守备眼见知府殉节,手下的军兵死伤殆尽,狠命的跺了几下脚,翻身退入城下,带领数名亲兵消失在街巷之中。

    半晌之后,城头一面大旗竖起,却是鲜红的群星闪耀旗。欢呼声雷动,一浪高过一浪。

    有宋军军兵乘胜直接奔下城头,杀入内城。

    刚刚率兵杀退城门口叛军的瞿式耜喟然长叹。

    完了!

    这偌大的苏州城将要落入贼手!自己还有什么脸面活着,枉为人臣,愧对陛下!

    这也是个想不开的,所谓忠君爱国,这忠君可是排在爱国之前,也即在彼辈的眼中,先有君后有国,君失则国亡!相比于后世完全是两个概念,不可类比。

    想不开就要抹脖子,老倌血气上涌,举剑便向自家的脖颈抹去。有亲兵一拳打在老倌的手腕处,也不管老倌如何挣扎,几人架起便跑!

    瞿式耜不同于史应选。

    一个是赋闲之人,官职被朝廷所夺,只有名望,没有职衔在身,死的就没必要,朝廷追究责任也轮不到他的头上。

    史应选那是苏州知府,与城共存亡是应有之意,死后也是一段佳话,为后世所颂扬。

    就不是一回事。

    城门开,毕勇精神抖擞,打马入城!

    钱府别苑,钱谦益听闻战败之后亦是仰天长叹,一则为失苏州而痛心,二则在想自己是要死节还是苟活。

    前礼部侍郎,文坛盟主,儒道泰斗,如果非要拿后世作为类比的话,则是某部前副部长,作协主席,学联会长,这身份也是没谁了。

    老倌本是不想死的,可不死面子上就不好看,会被士林耻笑,会被朝堂的衮衮诸公唾弃。

    也是自己倒霉,怎的就鬼使神差的来了苏州,去南京访友讲学不香么?

    身后一群士子拱手拜别,面带崇拜,高唱道“尊师,一路走好!”

    就没人拦着,多难得的机会,只要钱谦益纵身一跃,立地成圣!

    这是多少人求之而不得的机会啊。

    钱谦益站在池塘边欲哭无泪,娘希匹,就没人拉老夫一下?

    踌躇半晌,脚尖蹭了蹭池塘边绿水,回眸咧嘴道“水太凉!不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