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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死状甚是惨烈,一双腿于膝盖处齐断,虽无甚血迹流出,然小妖仍是呲牙咧嘴半阖着眼捏着针线为他缝合着。
她小心翼翼的憋着气忙活了半天,才姑且缝上了一条。吁了口气擦了擦额上的汗,复又小心翼翼的招呼另外一条。因怕留下甚缺口,故而她一针一线的甚是缓慢。直到她用密实的线仔细的缝好,且打了个漂亮的结后,已是两个时辰之后的事了。
小妖一时颇为洋洋自得,暗想她现今真真是只了不得的妖了,竟然连为人缝补阴魂之事皆可为了!
她沾沾自喜的欣赏着自己的杰作,而后面有疑惑道:“咦,你这双脚怎地倒与旁人长的不同?这常人皆是拇指长些小指短些,怎的你这倒是反的?”
“许是我少见多怪罢?”她嘀咕着复又细细看了看,一时按捺不住竟脱了自个鞋袜扳着脚丫看着。反复打量又看他脚奇道:“你这脚跟亦跟常人相反,你瞧我都是外侧脚骨凸出一块,你则不然,你这倒像是反着长……”
她顿得一顿,穿上鞋袜借小黑找她之由急急跑了。
之后两天未敢再出得无常殿,连无常婆出门时唤她亦不同去了。
直到黑无常来找她,她还裹着被子缩在床上防备的看他。
黑无常对她那形容瞥了瞥,开口言道:“我不在,你在这地府倒也未闲。”
小妖垂眉搭眼的无甚精神,紧了紧被子低迷道:“我着实是无心的,说吧,阎王爷要怎罚我罢?”
“罚你?”黑无常在桌边择了凳子坐下,吊了她半响才道:“你擅入孽镜地狱实属不该,然阎罗王大人看在天尊的面上,姑且既往不咎。”
“孽镜地狱?”小妖愣得一愣,开颜道:“原你找我不是为了……”
“为了什么?”黑无常打量她。
小妖嘿嘿一笑改口道:“为了小青的事啊,你前日还说他没甚大碍,可我看他还是不怎么理人。”说罢抖开了被子去翻小青藏哪了。
黑无常却说道:“我来是问你,你当真还要找你那姐姐?”
小妖微怔,想起于孽镜地狱说过的话,然只一瞬她便亮声答道:“那是自然!小黑,你可是有了姐姐消息?”
黑无常探她神色,终是道:“近日我于阳间勾魂,确是见了和你姐姐有几分相似女子,然她亦未必……”
小妖听罢小青亦不找了,忙手忙脚乱的爬下床,跌撞奔到他身边拉住他袖子急道:“那你且快带我去啊!”
许是怕她失望,黑无常复道:“我还未说完,只是几分可能,许也未必。”
“那亦无妨。”小妖回望着他,双眼晶亮有神,甚是肯定。
两人来得阳间,小妖放眼望去,不远处的人家正在办丧事。入目即是高高挂起的白皤,小妖侧头看向黑无常,确认了确是此地无误。
进得灵堂就见有披麻戴孝的男女做样子哭丧,还有管事的正有条不紊的接待客人。小妖略略扫过灵堂摆设,正中最为显眼处摆了棺木,小妖不大懂得分辨木材好坏,但觉看起来这家人家世尚可。
后面的案台摆放着一应祭品和灵牌位,上书【先姑奶奶萧氏素兰之灵柩】,小妖未在凡世人家常住过,更是不晓得这牌位有何说法,故而只略略看过视线便移向一旁。突地她又顿住,复又看了看站在案边的老妇人。
黑无常为她解惑道:“她就是这灵堂的主人。”
小妖奇道:“人死后你们不是当即就拘出了魂么,怎的还留她在此处站着?”
黑无常难得解释道:“人初生时,以七日为腊,一腊一魄成,四十九日而气魄成。人死后亦须以七日为祭,一祭一魄散,四十九日而七魄散。所以须得‘烧七’以祭奠死者,这妇人自是过了头七再归得地府。”
小妖略听了听不大感兴趣,只是自顾问道:“我姐姐呢?”
黑无常扫得她一眼,只道:“稍待。”
于是他们便隐于暗处,看这老妇的家人送往迎来。小妖心里急,亦无心看旁的,只专盯着女眷看,看倒是哪个多像姐姐几分。
这时灵堂帷幔一拉,前呼后拥的进来了几个人,正中是个甚有气派的老人家,拄着龙头拐杖被人搀扶着步了进来。主家略有疑惑的迎上前,似是不知是哪处大户人家前来凭吊。
小妖许是累了,又看那老妇完全不理会自己,便偷摸坐于她棺材板上姑且看热闹。
黑无常拉下她来,脸黑道:“要对死者有敬畏之心。”
小妖吐了吐舌,这时在门口一阵忙乱中,小妖倒是注意到那原本神色呆滞的老妇却突然异常激动了起来,似想要迎身上前却又止步不前,眼中尽是酸楚往事。
看来,这老翁与这老妇……竟是故交?
而后老翁道明来意,小妖听得惊上一惊,原来这老翁姓萧竟是老妇少年夫君!两人青梅竹马,后结发为夫妻,然这丈夫为了生计与同乡去外地做了生意。
谁知这一去竟不复返,妇人由青丝华发待到苍颜白发,最终待到入了棺。
这群人交代了来往,原是那老翁当年出了意外坠了处不甚惊险的崖,后被人救了不良于行躺了许久。事后他亦给家里写了信然全无音讯,近年来才知是被现今妻子娘家给藏了。
子女孝诚,听了这事特为他寻访一二,此番亦是无意得知了老妇故去消息,故而才陪着特来吊唁。
那老妇鬼哭得不能自抑,撕心裂肺的嚎啕出声,扑上前去捶打于他,然却终是徒劳。
阴阳两隔,虽共处一室却不得相见。
漫漫人生路,一方终生以待,一方儿孙满堂。
小妖想,这便是那孟婆所说的造化无常?
许是一生想说的话太多了,如今都挤在一处反不知说何为好,那老妇翻来覆去便只会哭嚎一句:“你害我等得好苦!你可知、你可知……”
老妇如同魔怔般哭得力竭,又抓他不得,只跌坐于地上,看着那老翁为她上了香,而后略站了站,似有些力不从心便被子孙劝说扶着离开。
那老妇不住的捶着地,对着他背影声嘶力竭道:“萧乾,这便是你说的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好、好……”那声音几分凄厉,带着苍老的枯涩,却又似有了几分少女立约之时隐约的模样。
小妖有心现身上前替老妇予他说上几句,却被黑无常拉住且对她摇了摇头。
小妖看看这个,复看看走远的那个,有几分不解道:“他二人何以就这般?”
白无常是有无常婆的,又镇日笑嘻嘻的没甚架子,往常如此这般倒亦能同她解说一二。
然这黑无常不同,他不苟言笑又不涉情爱,问的多了只冷言道:“大体是因这世间男子与地府的鬼皆是同宗,随便说说唬人玩罢。”
小妖啧啧作奇,想到了伤姐姐的那书生,莫非世间男子就当真如此这般?她只略想了想就笑道:“亦不然,不皆是这般罢,那长生现今不就仍在那忘川河里泡着?”
黑无常不予理会,唤了旁的鬼差来,与那老妇略作交涉就带走了她。
小妖站在原地看她失魂落魄,哦,她本身亦算是无魄阴魂了,看着她跌跌撞撞的随鬼差走了出去。
随后一女子走进来,与她穿身而过,走向一旁接待来客的中年妇人,唤她母亲。
小妖回过头目不转睛的盯着她,低声问道:“你说的可是她?”
“正是。”黑无常亦随她看去。
小妖皱了眉看向黑无常道:“她眉眼之间确是有几分像姐姐,然她都这般年岁了,即便我姐姐早些投胎亦是赶不及啊!”她几分义愤,想这小黑莫是不想再让她找下去了,故而便诓骗自己罢!
黑无常亦不与她计较,只是说道:“你须知,修仙者元神与阴魂不同。仙者,或肉体飞升或羽化成仙,只得元神无三魂七魄。像你姐姐一般,如若肉身消亡,元神不能单存,定是要依附宿主。或仙家法器,或有灵性的花草,或是,与她气泽相符的凡胎。”
小妖随他看向那女子,迟疑道:“你是说我姐姐元神许是宿在她身上?可我姐姐不是甚修仙者,更不是仙啊……”
黑无常只是问道:“你当真以为你姐姐只为妖?”
小妖沉默不语,她确是不知姐姐由来。许是如那春花一般,亦是天上的仙子被贬下凡?那怎地都不见有人来寻?亦或是,历完了劫,现今早已回了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