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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芳菲辞行,东宫中恢复安宁,日子如缓慢的流水,安静悠然向前。
皇后的身子日渐好转,青鸾与从嘉在书房中认真向学,先生教授更加用心,只是偶尔看向青鸾,许久收不回目光。
那夜越墙出宫登点苍山望月吹埙之后,青鸾刻意疏远,再没有去过西院,与先生说话时,总是敛着眼眸,恭谨客气。
书房的窗户大开,窗外黄莺鸣叫,花香丝丝缕缕飘进来,是醉人的味道,青鸾想起初尝烈酒那种微醺的滋味,抬头看向先生,先生正看着她,瞧见她抬起头,不动声色扭脸看向窗外。
青鸾看向从嘉,又在专注记录先生今日讲授,一笔一划十分认真。
那夜从嘉送她回到鸾苑,没有一句话的责备,也没有皱一下眉头,只说她手太冷,吩咐肖娘为她暖了手脚再让她睡。从嘉走后,青鸾想着芳菲的话,深更半夜孤男寡女,那样的刺耳,自己似乎鬼迷心窍了,总是想去找先生,想与先生说话,先生说骑马就跟着去骑马,先生说翻墙登山,就跟着夜半越墙而出,从未想过这样做有什么不妥。
肖娘在灯下做着针线,停下来唤一声姑娘,青鸾从神游中回过神,肖娘正色看着她:“奴婢有几句话跟姑娘说,奴婢不明白姑娘的心思,可姑娘与太子殿下已经定了亲,定了亲就是定了的夫妻,那先生虽是长辈,毕竟男女有别,姑娘还要避嫌才是。”
青鸾哦了一声,肖娘又道:“太子殿下对姑娘好脾气,要是搁别的男子,未婚妻深更半夜与旁的男子出去,断然不能容忍,退亲出人命都有可能。”
青鸾低了头,郑重说道:“再不会了,肖娘放心吧。”
从嘉再未提起过那夜的事,没发生过一般,一切如旧。
青鸾收回目光,眯了眼嗅着花香,花香中有薄荷清新的香气,先生一年四季应时应景用不同的香,这薄荷香,意味着天气热起来了。
先生站起身踱步而出,站在廊下看着远处的山影,无诗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进来,瞧见先生施一礼,未迈进书房门槛,已经高声喊道:“太子殿下,好消息,乌孙太子拒绝与大昭联姻,芳菲郡主啊,不用远嫁了。”
从嘉站起身笑道,“太好了,青鸾出的好主意,成了。”先生转身皱眉瞧着青鸾,青鸾笑道,“思来想去,只有从源头上下功夫,那符离不愿,此事就不成。”无诗笑道,“没错,太子殿下派出去的说客,赶在了鸿胪寺少卿之前。”青鸾笑问说客是谁,从嘉笑道,“之前的伴读,如今的元帅之子,木修。”
先生挑了眉,原以为这丫头无计可施了,毕竟是皇后定了的事,不想这丫头大胆,踱步而进笑问道,“从嘉派说客的事,皇后娘娘可知晓?”从嘉与青鸾对视一眼,谁都不说话,少顷从嘉笑道,“人是我派出去的,是我才能用得动的人,要杀要剐我担着。”
先生对无诗摆摆手,书案后端坐了,说声上课,无诗忙忙退出,先生沉声问道,“胆大包天有何典故?”青鸾一愣,从嘉笑道,“这个我知道,唐代刘叉《自问》中有云,自问彭城子,何人授汝颠,酒肠宽似海,诗胆大于天。”
先生说声不错,从嘉赧然挠头,“跟诗有关的,我知道的多些。”先生嗯一声看向青鸾,“多管闲事又有何典故?”从嘉挠头,“这个却不知。”
青鸾不语,先生又问,“昔日之友今日之敌,何解?”青鸾依然不语,从嘉笑道,“先生今日是要考问吗?”先生起身向外,“既不知,便到龙章阁查阅,有解后写一篇文章。”
青鸾追了出来,唤一声先生,先生顿住脚步,背影有些僵直,这丫头,一个多月不曾在书房外与我说过一句话,青鸾低声道,“先生,芳菲远嫁乌孙为人妾妃,难道我该坐视不理吗?”先生没有回头,“青鸾,当断则断,该狠则狠。”
芳菲的命格可破,我的也可以,青鸾想着,说道:“是啊,国师昨日过来,说是皇后娘娘身子大好了,我是该做个了断。”
先生猛然回头:“青鸾要做什么?”
青鸾掰着手指:“怂恿从嘉派说客前往乌孙,是我忤逆皇后娘娘的第一桩,我要禀报了皇后娘娘,看皇后娘娘的反应,然后再说第二桩。”
先生皱了眉:“青鸾,要做什么?”
青鸾摇头:“事成以后,再告诉先生。”
青鸾径直下了石阶,先生唤一声青鸾,青鸾没听到一般,加快了脚步。皇后正在庭院中闲坐,青鸾过来行礼,然后跪了下去:“青鸾做了错事,求皇后娘娘恕罪。”
皇后看着她,“起来坐着说话。”青鸾起身坐了,说起芳菲之事,皇后听了就笑,“芳菲不安分,我敲打敲打她,也知道青鸾会阻拦,只想瞧瞧,青鸾会生出怎样的主意,青鸾通过了考验,我很满意,这不是错事,是好事。”
青鸾诧异着,咬了唇下定决心开口:“还有一桩,皇后娘娘,我不能与从嘉成亲。”
终于说出口,青鸾长长吁一口气看着皇后,是杀是剐我都受着,只赌皇后娘娘的开明。皇后瞧着她,一脸的决然之色,抚着手中玉如意,静默许久开口道:“青鸾怎么想的,跟我仔细说说。”
“皇后娘娘当日曾问我,可喜欢从嘉,我说喜欢,我是真的喜欢,喜欢从嘉纯粹良善,喜欢与从嘉一起读书,与他说笑,与他形影不离,喜欢在路途中,他赋予一山一水的故事诗词歌赋,有时候我盼着时光就此停住,可我从未想过要与从嘉成亲,从嘉于我,是友是兄,却不是我想要的夫君。”青鸾一口气说着,看皇后娘娘长眉蹙起,又说道,“我糊涂了很久,思虑了很久,才知道,这男女之间的喜欢,有很多种,亲情友情爱情。”
咣当一声,皇后手中玉如意落在地上,青鸾扑通跪了下去,“皇后娘娘,是我大胆造次。”皇后一把揪在她肩头,颤声道,“男女之间的友情?是怎样的友情?”
青鸾看皇后娘娘脸色惨白,忙扶住她道:“我与从嘉之间,一起长大亲密无间无话不谈,却不会脸红心跳,想不起避男女之嫌,他与别的女子亲密,我不会有丝毫嫉妒之心……”
“住口。”皇后喝道,青鸾咬了唇,皇后瞧着她,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青鸾,扶我回去,我要躺一会儿。”
皇后躺在榻上合了眼满脸的疲惫,青鸾愧疚不已,“皇后娘娘若恼怒,若有气,尽管对青鸾发泄,只求皇后娘娘不要气坏了身子。”皇后虚弱摇头,“青鸾,告诉我,你对谁有男女之情,是南星吗?无为寺的南星?他是出家人,怎么能够?就算你对她有情,他也不会动心。”
青鸾忙道,“南星于我是家人一般,并非是……”皇后摆摆手,眼角有泪滴落下来,青鸾慌乱不已,皇后带着泪笑了笑,“可叹我大半辈子,青鸾一语惊醒梦中人,我自负聪明一世,却于情字糊涂半生。”
青鸾想起皇上的话,想起国师与帝后间的情感纠葛,原来自己的话,让皇后娘娘想到了自己,青鸾狠狠揪着手指,自己是不是做错了?皇后睁开眼:“推己及人,我该成全青鸾,放青鸾远走高飞。可从嘉是我的儿子。”
皇后顿了顿合上了眼,“青鸾与从嘉的亲事,我再想想,我这会儿想见皇上,青鸾打发人,去请皇上速来。”
丹樨上皇上匆匆而来,与青鸾擦肩而过,青鸾行礼也没有理会,疾步冲进了宫门。
皇后靠坐在榻上瞧见皇上进来,唤一声正康,皇上一愣,小时候茵茵瞧见他,总是正康正康得叫着,成亲后再未叫过了,皇上手抚上她的脸颊柔声道:“急着见我何事?”
皇后手臂环上他肩,茵茵从来不会主动抱他,皇上心中重重拧了一下,皇后伏在他怀中:“我这半生恣意顺遂,朝堂上后宫中随心所欲为所欲为,皆是正康给予,我却不知感激也不满足,总是不甘心,我不知为何,也想不明白,今日才知,原来我心中,有着另一个人。”
皇上颤着手,她终是明白了,她会如何,弃朕而去吗?皇后声音里带了笑意:“不珍惜身旁的,反去奢望虚无,正康,我何其糊涂,好在临了,我终是明白了。”
皇后跪着身子,仰脸吻上皇上的唇,交缠着叹息,“今日全心交给正康,你我尽情肆意……”皇上的眼泪落了下来,滴在二人唇舌间,苦涩中含了甘甜。
午后,皇后派了锦书过来,传话给青鸾道:“青鸾尽管安心读书,其他的,待五月初十青鸾及笄后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