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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子期还隐隐有些不适,沈令仪却一点看不出不自在,反倒挺自然的打算替顾子期脱下外衫。
“外头更深露重的,下一回入了夜可要多添一件衣裳,免得在这时受凉,可要受不少的苦。”沈令仪笑着说。
站在边上布菜的下人已经见怪不怪,这样的事情已经不止一日两日,起初他们还会惊奇小侯爷把陌生女子接回家里,且这女子一点不像外人,不但每日邀顾子期用膳,行为举止都和侯府的主母没有两样。
但见顾子期没有什么别的反应,下人们也不敢多嚼舌根,只是平日里待沈令仪多了一分毕恭毕敬,权当提前讨好即将进门的主子。
即使自己每一次前来沈令仪都会替他宽衣,服侍他坐下用膳,但顾子期顺从的同时,心里还不免有一丝的不自在。
他看了眼站在屋中的侍从,朝他们摆了摆手:“你们都先下去吧。”
“是,少爷。”下人们纷纷离开,屋内只剩下沈令仪和顾子期两人。
沈令仪垂着头,脸上隐隐有些发红,心口扑通扑通跳的极快,还多了一抹不可言说的期待。
“沈姑娘。”顾子期张了张口,不知怎么说才能委婉,纠结的皱了皱眉:“我既然留姑娘在此,姑娘便是我的客人,这布菜宽衣的事,姑娘实在不必动手,待等到恰当的时机,我会送姑娘回去的。”
沈令仪炙热的心被顾子期的话击成了碎片,她不可置信的抬起头,脸上的羞红刹那间成了惨白:“子期,你、你这话是何意?”她揪着胸口的衣裳,一抹不甘渐渐攀上眼底。
顾子期眼看着沈令仪的模样,也心生不忍,咬着牙说道:“我已有心上人,也是沈姑娘的姐妹,望沈姑娘莫要再揪着一颗心在我的身上,我注定是要委屈了姑娘,还请姑娘见谅。”
他站起身,朝沈令仪弯下腰做了个辑。
顾子期半晌没听见沈令仪出声,再抬头时,看她已经是泪流满面,顾子期心口一疼,连忙上前道:“沈姑娘别哭啊,我、我也是迫不得已,我真的无法娶沈姑娘——”
顾子期话还没说完,沈令仪便飞扑过来抱住了他的腰身,顾子期后头的话全部哽在了喉间,胸口不断传来沈令仪的哭声,顾子期心里摇摆的天平越发不知该冲向哪一边,虽然他钟情沈蓉,但沈令仪于他如此痴情,他心里亦是不想辜负。
“子期缘何不能成全了我,自从侍郎府初见,我便钟情子期。”沈令仪从他怀中抬起头,从腰封之中抽出一块手帕:“这帕子我日日带在身旁,睹物思人,如今我不顾女儿家的名声也要留在忠勇侯府照顾你,你便真对我无一点心意吗?”
顾子期原本便不坚定的心彻底被沈令仪的话说动,不仅是她爱自己的那点情深,更是这样一个娇俏的女子在自己怀中诉说着对自己的相思之苦,怕是没有一个男人可以心如磐石。
顾子期喉头动了动,双臂轻抬,将沈令仪揽入了怀中,喟叹一声:“令仪,我怎舍得辜负你……”
沈令仪喜极而泣,揪着顾子期的衣襟,含泪的眼底划过一丝志在必得的疯狂。
顾子期如此也算是接受了沈令仪,二人在房内腻歪了一会儿,便坐下一同用膳。
筷子刚动了几下,房门便被大力拍响,门外有人大喊:“少爷!少爷不好了少爷!”
顾子期不悦的皱眉,用力撂下了筷子:“进来。”
那人急匆匆的冲进内室,满头大汗的喘着粗气:“少、少爷!”
“发生什么事了?”顾子期冷着脸问。
“少、少爷,夫人不知、不知从何处知道,您养了个外室在府里头,夫人已经带着人往这边来了!”小厮欲哭无泪道。
“你说什么!”顾子期瞪大眼睛,拍案而起:“是何人传出去的!”他分明吩咐过此事不可外传!
顾子期反应如此之大,沈令仪本来雀跃的心慢慢沉了下去,她故作担忧的撂下筷子,问:“子期,侯夫人怎么会知道这事?你只是留了一个栖身之地给我,侯夫人是不是误会了,要不……要不我去和侯夫人解释清楚?”
“不可!”顾子期想也没想的便拒绝了沈令仪,因着他在气头上,语气都冷厉了三分。
沈令仪白了脸色,战战兢兢的看着顾子期。
边上的小厮试探着提议:“少爷,要、要不先把沈姑娘藏起来?左右一会儿夫人来寻不到人,兴许、兴许就……”
“对!”顾子期脸上多了一分庆幸,他抓着沈令仪的肩,温声安抚:“令仪,你乖一些,先回去院子躲着,等我将我娘打发了,再去找你。”
沈令仪强扯出一抹笑容,在顾子期殷切的注视下,领着流心回到了后院的住处。
安排好了一切,侯夫人也领着一干人气势汹汹的赶了过来。
顾子期假作镇定的坐在屋内,一口酒一口菜。
侯夫人破门而入时,他还假做吃惊,立即站了起来:“娘?您怎么来了!”他拧眉看了一眼侯夫人身后的大班人马:“娘带这么多人过来做什么?”
侯夫人可不吃顾子期这一套,她穿着暗红色夹花的袄子,眉眼上挑,盛气凌人的环绕了一圈屋内,长臂一挥:“给我搜!”
“娘,你这是干什么啊!”顾子期也不阻拦,故作恼怒的看着侯夫人。
侯夫人慢悠悠的在桌边坐下,扫了一眼桌上的菜,幽幽道:“子期的晚膳倒是十分丰富啊。”
她拎起桌上的玉箸,在前头的盘子中挑挑拣拣,顾子期背着手站在边上,看着淡定,实则心里却是七上八下的。
过了须臾,侯夫人身边的老嬷嬷走了回来,颔首低声道:“夫人,找不到人……”
顾子期微不可见的松了一口气,侯夫人双目一眯,用力将手里的玉箸掷在了桌上。
“藏得倒是深,看来,你对那狐狸精是动了真感情了?”侯夫人阴阳怪气的说道。
顾子期拧了拧眉:“娘,你说什么呢,什么狐狸精?您今日莫名其妙的来儿子这一阵搜查,究竟要找什么,是不是又有人在您的耳边撺掇?”顾子期脸色阴沉了下来:“可是夏氏吗?”
“一口一个夏氏,她现在可是你院子里的人,听闻你已经一个多月没去找过她,我还未教训你,你竟然又在这儿养了个外室!”侯夫人一脸菜色,手掌将桌面拍的啪啪响。
“你赶紧将人给我交出来!”侯夫人怒斥道。
眼看顾子期又要狡辩,侯夫人立即堵了他的去路:“你可莫要骗我,你是我儿子,你平日里吃的什么我最清楚,那些个东西你平日里看都不看,眼下不但摆在了这桌上,还都有动过的痕迹,你敢说你院子没藏人?”
顾子期脸上略过一抹难堪:“娘,你……”
顾子期想要说着什么,却又觉得哑口无言,他也不可能真的把沈令仪交出来给侯夫人,否则的话,侯夫人能闹得侍郎府和侯府都鸡犬不宁。
母子相对沉默了片刻,侯夫人心口的怒气渐渐消了一些,她叹了一声说道:“子期啊,娘知道,你不喜欢夏氏,可是夏氏为人恭谨温柔,性子也和善,况且她还是你的表妹,你二人也算是青梅竹马长大的,她是最适合留在你身边侍奉的人。就算你不喜欢,你也不能让她独守空闺这么多日啊。”
侯夫人无奈的摇了摇头,她站起身子,走到顾子期身前,拍了拍他的肩:“子期,娘知道你心里或许是有人,你若真想娶她,等你日后娶了正妻,娘能应允你将她纳进府中为妾……”
顾子期阴郁的心情顿时明朗,他喜不自禁的看向侯夫人:“娘说的是真的吗?”
侯夫人声音一顿,眼底划过一抹阴翳,脸上却挂着笑:“自然,娘还能骗你不成。”
侯夫人顿了顿,又说:“但娘也有条件,能做你正妻的,一定得是家世清白、显赫的世家贵女,绝不能是像今日这样,无名无分委身在你身边的女子,像你现在藏着掖着不肯给我看的,做个通房侍妾也够了,我观她,也无需多大的身份!”侯夫人嗤之以鼻。
顾子期现下正处在狂喜之中,哪里能在意侯夫人对沈令仪的嘲讽,他满心都在想着,顾氏总算松口让她娶沈蓉了,沈蓉在他心里的分量远远不是沈令仪可比的。
“娘说的是,我日后都听娘的!”顾子期想也不想的附和侯夫人,为了讨她欢心,一句句好话的往外蹦,侯夫人总算露出一点笑容,母子俩其乐融融的,彻底将另一人遗忘在了脑后。
老嬷嬷俯身退了出去,命人关上房门,对着屋外的下人道;“都回去吧。吩咐厨房再做一份膳食来,今夜夫人要和少爷一起用膳。”
众人应是退出了院子。
站在一旁心惊胆战的小厮长舒了一口气,看老嬷嬷合上门打算离开,他脸上挂上谄媚的笑容又迎了上去:“诶,嬷嬷留步。”
“万山啊,你有何事?”
小厮万山搓了搓手,笑着说道:“这不是看,夫人方才盛怒的过来,结果现在又开怀了,觉得好奇嘛。”
“嘿,有什么可好奇的,无非是少爷孝顺,不和夫人对着干了呗。”老嬷嬷勾唇笑了笑:“一个藏着掖着不能露面的外室,少爷哪里会为了她和夫人翻脸呢!少爷答应赶那女人离府,夫人自然就开心了呗!”
万山讪讪的笑了笑,“原、原来如此啊。”
万山自然明白老嬷嬷的用意,他身为顾子期的心腹,顾子期有没有养人他一定知道,嬷嬷就是为了让他把这消息传到沈令仪的耳中,让她自己知难而退,识相些离开忠勇侯府,侯夫人不愿伤了和儿子的感情,可不见得不敢动她。
万山于老嬷嬷的用意心知肚明,他恭敬的俯身,说道:“多谢嬷嬷指点,小的知道了。”
老嬷嬷满意的离开了此地。
万山站在原地抓耳挠腮片刻,也转身离开了院子。
正房长廊的拐角处,沈令仪双目赤红的露出了半边身子。
她垂在身侧的手紧攥成拳,之前的温柔和端庄再瞧不见丁点,她死死的看着房门处,牙齿咬得嘎嘣响:“老不死的东西!满口的歪理胡啐,居然敢骂我是狐狸精!”
站在她身后的流心担忧的扶了扶她:“三小姐,您没事吧。”
沈令仪长袖一甩,怒不可遏的离开院落,回到这阵子所住的偏院。
流心一路小跑,才追着沈令仪进了屋,到底是住在侯府,沈令仪不敢摔那些贵的物件,便把床上的玉枕细软摔了满地,疯婆子似的咒骂侯夫人。
流心目光闪烁,一面惊慌失措的躲闪,一面带着哭腔喊道:“小姐你冷静些,就算、就算侯夫人知道顾公子在府上养了人,但所幸、所幸侯夫人还不知道,那人就是小姐啊!只要侯夫人不知道,小姐也不会被侯夫人看不起了。”
“你懂什么!就算我家世清白又如何,那个老不死的东西,要的是家世显赫的勋贵之女!我一个庶女,她哪里看得上!她看上的唯有那个虚伪至极的沈若华!”沈令仪不敢喊得太大声,无法彻底宣泄,她显得更加崩溃。
流心扑上前,跪在沈令仪的脚边,快速道:“小姐,一日主母,不代表一辈子都是主母啊!”
沈令仪摔玉枕的双臂在空中一停,她眼神闪了闪,垂眸看她:“你此话何意?”
流心小心的松开沈令仪,放缓声音说道:“只要小姐能光明正大的嫁给小侯爷,就算是妾室,凭借姑娘的手段,登上主母之位也是指日可待的事。再不济,小姐还能母凭子贵啊!”
眼看着沈令仪渐渐冷静,流心再添了一把火:“小侯爷现下已经对小姐生了心思,只要能嫁进侯府,小姐能做的事情便多了,就算是侯夫人,等小姐得了小侯爷的宠幸,又能奈您如何呢?”
沈令仪平静了下来,她松开手里的玉枕,缓缓点点头:“你所言极是……”
流心慢慢站起身,扶住沈令仪的手臂:“小姐放心,眼下,有一再好不过的时机……”
…
…
两日后,侍郎府。
府前匾额上挂着白绸,守门的家丁着素衣,来往的百姓皆知,今日,是沈侍郎那个给他带了绿帽子的妾室的白事。
即便是如此荒唐的吊唁,前来侍郎府的人却是络绎不绝,皆是因沈正平如今风头大盛,众官员都想来卖乖示好。
灵堂前,沈攸宁和沈城跪在最中间的蒲垫之上。
沈城面色严肃,倒是没有流什么眼泪,沈攸宁和万静娴哭的泣不成声。
沈府上下的人都在,沈若华虽身子骨还未好全,但也破天荒的在人群之中站着。
她正垂着头想着事,衣袖忽的被人一拽,扭头一看,见是多日未见的杨清音。
得知她的意图,沈若华缓缓退出了吊唁的人群,和她前后脚离开灵堂,在前院不远的地方见了面。
杨清音一脸的关切,扶着她的手问:“听闻你前一阵子落了水,可有落下病根吗?这一阵府上事情太多,我实在抽不出空来看你,过来,又怕你病中被我叨扰,唉。”
“也没有太大的事,表姐不必日日思虑。”沈若华笑着回答。
“那就好。”
杨清音拍了拍她的手背,沈若华仔细打量了几眼杨清音的气色,觉得她心中忧思重重,想了半晌,终开口询问:“表姐说,近日府上事情繁多,究竟是何事?”
杨清音脸色沉了下去,手慢慢收回,放置在腰间,冷声开口:“华儿,你可还记得高元举吗?”
沈若华眉眼一挑,神色也严肃了起来:“记得。怎么?他又来骚扰表姐了?”
沈若华收在斗篷中的手微微攥紧,她明明记得,已经让杨景恒送了高元举进了大狱,且在中间做了手脚,按理说,他不大可能还在杨清音身边晃悠。
“前一阵,有一对夫妇来杨府上闹事,说祖父仗着官大,私自关押了她们的儿子,而后祖父去查,发现正是被关在大狱之中的高元举,那对夫妇不依不饶,每日到官府惹事,要官府放了高元举,惹了不少百姓私底下议论。”
得知如此,沈若华紧绷的神经便松了下来,她安抚杨清音道:“不过是刁民闹事,成不了气候,你也莫要担心。”
“我只是怕他们坏了祖父和哥哥的名声,且看那一对夫妇的嘴脸,同他们儿子一样恶心。”杨清音揉了揉颞颥,甚是不耐的啐了一句。
她正欲再说什么,正堂之内跑出来一个小厮,径直过来,行礼说道:“大小姐,里面已经准备封棺送葬了,夫人喊您和表小姐过去呢。”
沈若华点点头:“好,我知道了。”
小厮扭头走进了房中,沈若华安抚了杨清音几句,便也跟了进去。
刚走到院内,楚恒便从一旁走了过来,杨清音看了他一眼,得知他是寻沈若华的,见他做侍卫打扮,了然的先走一步。
“怎么了?”
楚恒压低声线:“她已经在街口了。”
沈若华长睫颤了颤,应了声:“好。”
从封棺到送葬还没有一个时辰。
沈若华随着棺椁来到府门前,按规矩,她们是不必跟着棺椁去下葬的。
前来吊唁的众人站在石阶之上,看着送葬的人往街口走去,如此,便告一段落。
“沈大人……”有个官员正打算寻沈正平议事,还没说什么,便听见不远处响起一声凄厉的叫喊。
只见一个女子穿着孝服,跌跌撞撞的从街口窜了出来。嘭的跪在那棺椁之前,一边嚎啕大哭,一边喊道:
“娘!女儿不孝!未能见您最后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