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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破碎的建盏正巧摔在沈正元身前,他垂眸轻笑了声,开口道:“大哥这是做什么,蓉儿是弟弟的女儿,难不成我想替她找一门好婚事,哥哥竟然还不开心了。”
沈正平胸口起伏,冷着脸道:“沈蓉是你女儿不错。但金氏和你大嫂是闺中姐妹,我们二人看着沈蓉从小长大,自然也当成亲生女儿看待,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耍什么心思!”
“你来往的那些人哪有一个是正经人家,你让沈蓉嫁过去做什么?做妾还是侧室!就算她是女子,也没有你这样做父亲的!”沈正平指着沈正元的鼻子有理有据的骂。
堂中人纷纷安静了下来,不知内情的人已经将方才沈正平不正常的举动忘到了脑后,只当他是真宠爱沈蓉才如此,可知情的几人却嗤之以鼻。
沈正元心中不满,也冷下了脸,“沈蓉是我亲女儿,我自然会帮她找个好人家。况且我现下是让大嫂帮忙挑选,有大嫂坐镇,大哥还担心我耍小动作?”
沈正元施施然的坐了回去,也无意和沈正平起冲突,慢条斯理的说道:“我知道大哥想给蓉儿找个好人家。可大哥,今时不同往日,往日你是户部尚书,蓉儿跟着沾光,兴许能找个好人家。可现如今……”
沈蓉将头埋在胸前,搭在膝上的手不停的揪着绢帕,在众人看不见的视角中面目狰狞。
“之所以在万儿的筵席上给她挑夫家,就是要给她挑个好的。若错过了这个机会,单凭她的样貌心性以及出身,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寻到好人家!”沈正元看了眼沈蓉,慢悠悠道:“蓉儿,人贵有自知之明。”
“你既无你大姐这样的资本,便不要奢望旁的。”沈正元压着扶手起身,冲沈正平俯了俯身,吊儿郎当的开口:“弟弟多谢哥哥美意,只是此乃弟弟二房的家事,哥哥还是不要插手了。”
语罢,便拂袖而去。
直到看他迈出内阁,沈蓉才从位子上站起,在堂中跪了下去。
“请大伯母不要答应父亲,蓉儿现在只想在府上好好陪着母亲,蓉儿还不想嫁人!”
沈蓉惊惶的跪在堂中,眼睛红了一圈。
沈正平看着揪心,又不能开口安抚,只得死咬着牙忍耐。
杨氏看了她一眼,轻飘飘的开口:“你可听清你父亲的意思了?他此话不假,此次特意为你哥哥举办的筵席,会有不少身份不低的世家公子前来,以沈家现如今的地位,可能鲜少再有这样的机会了。”
“蓉儿记得大伯母,平日里教过蓉儿,嫁人并非只看身份地位,而要看是否真心两情相悦!蓉儿相信若是缘分到了,早晚会有那一日。蓉儿知道父亲是为了蓉儿好,可是这并非蓉儿想要的啊!”
沈蓉早已在心中将沈正元骂了个狗血喷头,平日里不见他管自己,偏偏在这个时候装什么慈父作态!
她知晓沈家已倒,自己不能如愿嫁给献王。可她早已和献王有了来往,既然木已成舟,她根本不着急现在嫁不嫁献王,等到他大势已成,自己也能光明正大的入主东宫。
只可恨的是,沈正元竟要在这个时候让她成亲!
杨氏知道,沈正元这个时候要给沈蓉挑夫家,必定没挑什么好人。
保不齐就是故意想要恶心沈正平,她倒是无所谓帮不帮沈正元这个忙,便四两拨千斤的驳回了沈蓉的话。
“你所言不错。只是你父亲也有他的考量。他有句话说的是,你到底是二房的女儿,我和老爷到底不能越过你爹娘,你还是自己回去劝一劝他吧。”杨氏挥挥手说。
“夫人!”沈正平轻唤了杨氏一声,面容微微抽搐,“你明知二弟行事,怎能跟他一起胡闹。”
杨氏眉眼下垂,无奈的说:“老爷放心,我会替蓉儿把关的。若是二弟坚持,我定替蓉儿找最好的嫁了。”
“可是……”沈正平还想要说什么,杨氏却已经朗声让众人回去了。
沈蓉失魂落魄的站起身,率先离开了辞镜斋。
直到回了存玉轩,她才渐渐回过神来,愤怒的摔手边的东西。
杏仁赶紧去关了厢房的门,躲在外室的月门处任由沈蓉发泄辱骂沈正元。
等她眉宇间有了疲惫,手上的动作慢了下来,杏仁才悄悄走了过去。
她拨了拨地上的东西,来到沈蓉身侧,轻声道:“小姐消消气,现在还没到筵席的时候,一切还有转机。”
“老不死的东西,往日里没见他管过我,现在装什么慈父!”沈蓉口不择言的谩骂沈正元,像是失了神志一般,两眼红的吓人,“竟还说我不比沈若华……他若能像父亲当年那样有出息,母亲何必忍耐这么多年!”
杏仁慌张的跪伏在她脚边,“小姐慎言,这、这隔墙有耳……”
沈蓉越想越憋屈,拿起一旁案板上的剪刀,反复戳着贵妃榻上的金丝枕。
“母亲和我,忍了这么多年,全部都功亏一篑了!都是废物,他们都是废物!父亲也是一样!居然被陆氏糊弄吸食什么……五石散!他若是不这么做,沈家怎么会垮!说不定我现在,早就是献王妃了!”
没了沈正平和沈家,在沈万拿到从龙之功,亦或是坐在沈戚这样的位子之前,沈蓉明白自己绝不可能嫁进献王府。凭她现在一介平民之身,连做献王的通房丫鬟都不配。
她从小忍到现在,本以为很快就能出头,没想到还要继续忍下去!
母亲说的对,杨氏三人,就是挡在她们身前的石头!
沈蓉手里的剪刀完全没入枕头里,那枕头被她戳的面目全非,鹅绒的里衬飘得屋内到处都是。
沈蓉嗬嗬喘着气,眼底冒出一道暗芒,她翕动着红唇,缓缓开口:“我哪里比不得沈若华,她以为有了县主身份,有杨家做靠山,就能嫁进高门了?居然连献王都蠢蠢欲动,她凭什么……”
杏仁试探的抬眸,撞进沈蓉恐怖的眼神之中,如芒在背。
“听说她和荣亲王关系匪浅……我倒要看看,她若成了残花败柳,王爷还要不要她。”
沈蓉动了动手腕,拔出了陷在枕头里的剪刀,放在掌心比划了几下。
“杨氏不是要替我选亲,她如此热情待我,我自然不能亏待她的好心。”
“希望她所找之人,的确是个好人。这样,还能确保她女儿后半生,不会饱受夫妻间相敬如冰的后果……”
杏仁心口狂跳,咽了口口水,问道:“那小姐打算,怎么做?”
沈蓉瞥了她一眼,眯了眯眸,“此事过于重要,便不用你动手了,乖乖的待在我身边就是。嬴玠。”
杏仁身边跃进一人,抱拳跪下,“小姐。”
“你过来,替我去做件事。”沈蓉起身往屏风后过去,头也不回的吩咐道:“你将房间收好,警告院里的人,谁若敢把我今日所为传出去,便休怪我无情。”
“是,奴婢马上去办。”杏仁慢吞吞的从地上站起,目光不断往屏风后瞥。
无奈那屏风将后头的情况挡的严严实实,根本听不清什么,她才急匆匆的走出了厢房。
…
…
摘星居
“你说沈正元要替你选夫?”金氏坐直了身子,诧异的瞪圆了眼睛,激动的咳嗽了几声。
沈蓉坐在床边的圆凳上,面色沉肃的点点头,“他怕是以为母亲病中,命不久矣。打算趁哥哥风头正盛的时候,把我卖一个好价钱。还特地找了杨氏来替我选人。”
“杨氏替你选人。”金氏脸上的急色收了收,喃喃道:“凭借杨氏的心性,选的人大约也不差。”
金氏自觉失言,试探的看了眼女儿的脸色,解释道:“娘并非是不同意你的意见,只是现下你兄长虽在王爷麾下,可王爷待你实在是过于疏离。况且现在沈家已倒,届时王爷夺了权,娶你的可能便更少了。”
“你若没有什么能拿捏的,此事你还要考虑考虑。”金氏道,“娘记得,这些年你认识不少的世家公子。苏家的那个员外郎不就对你多次示好?苏家亦是不差,你不如……”
“母亲真能咽下这口气吗?”沈蓉冷着脸问她。
金氏一哽,后头的话卡在了脖间,沈蓉看着她说道:“母亲不会忘了这几个月关于沈若华和荣亲王的传言吧?上回我和哥哥去太子府赴宴,亲眼看见献王和太子也对她有三两分的心思。母亲,你扪心自问,我若只嫁了一个小小员外郎,您能咽下这口气吗!”
沈蓉腾的从圆凳上站了起来,情绪激动:“她若嫁了皇子,届时便成了宫妃,她娘扶摇直上,永远压母亲一头。我们母女俩这么多年,难道只为要这么一个结果吗!”
金氏咳得厉害,脸色都涨红了,站在边上的方嬷嬷忙上前替她顺气,却被沈蓉反手推了出去。
她趴伏在床边,紧抓着金氏的手,“母亲,您想想,你的计划成了以后,顶多只能败坏她的名声。杨家权势滔天,压下这样一点事并不难,她依旧能靠着杨家嫁入高门,那您的计划又有什么用处?”
金氏目光闪了闪。
“娘再想个法子,让她彻底身败名裂不好吗?”
“你说的简单,我已经布局到今日,难不成就这样算了?”
“母亲的计划依旧可以继续实施。等她名声毁了以后,咱们再乘胜追击。”沈蓉扬起一抹笑来,“母亲放心,我都想好了。只要您帮我,我一定能把她彻底碾在脚下。”
金氏咬着口中软肉,迟疑了许久,终是点了点头。
“好。”
…
…
惊蛰楼
方嬷嬷跪在贵妃榻前,将在摘星居所见所闻尽数告知了坐在上首的沈若华。
她摆弄着手里的团扇,慢条斯理的笑了笑,“她倒是恨我入骨,沈正元替她选夫,也能让她想到来害我。”
“你先回去吧,日后若再有事我再差人去找你。”沈若华冲着方嬷嬷扬了扬手,示意她起身。
方嬷嬷迅速从地上爬了起来,双手交叠在腹间,谨慎的问道:“小姐,夫人那边若是问奴婢……”
“你瞒着就是了,此事我来做。她不知真相,才能演的真。”沈若华缓缓道。
“对了。”方嬷嬷正打算走,却被沈若华忽然叫住,“杏仁近些日子可有与你见过面吗?”
“上回奴婢见过她。因为二小姐身边有个武功高强的暗卫,奴婢不敢和杏仁有过多的交流,生怕会出现事端。”说到此,方嬷嬷倒是想起来了,“小姐,那暗卫对二小姐忠心耿耿,若留他,恐怕对小姐的计划……”
“你无需担心,我自有法子。下去吧。”沈若华别过头,用团扇遮住脸,搭在桌案上的手冲着她挥了挥。
方嬷嬷顺从的欠身,迅速退出了厢房。
等她离去后,沈若华才喊了楚恒。她面容颇有些漫不经心,打着手里的团扇有一搭没一搭的扇着。
“嬴玠的事,哥哥还没解决吗?”
“嬴玠是少爷身边一顶一的高手,和属下的武功不相上下。况且他现在已有叛逃之心,连少爷召他都不肯回,听闻上次过去寻他的兄弟,被他打了半条命去。”
楚恒面容愤愤,沈若华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说道:“既然抓不住他,便不要管了。”
楚恒有些莫名的抬眸。
“能找人换下他自然最好,既然换不下也无妨。”沈若华想了想,问:“他可有和哥哥撕破脸?”
“并无,上回他打伤少爷手下的人,借口说以为是对手。少爷生怕打草惊蛇,并未问罪他。”
“便是说,他还不知哥哥已经识破他背叛的事,哥哥也并未挑明?”
“的确如此。”
“那便不顶他了,你告诉哥哥,不要让他发觉便是。”沈若华吐息了声,看了眼摆在窗牖下的花,眯了眯眸,“兴许有什么法子,能不费吹灰之力,将他除去。”
…
…
存玉轩
杏仁拿着半人高的扫帚,扫着庭院中的落叶。
厢房内出来个小丫鬟,招呼了她一声说:“杏仁姐姐,二小姐找你。”
她一个晃神,应了声诶,将手里的扫帚倚在了石桌上,理了理裙摆走进了屋中。
方才走到月门处,她便被迎面飞过来的书打了个正着。
头顶梳的发髻被拍散,钗子也掉在了地上,杏仁狼狈的跪下,满心莫名。
“让你准备的糕点哪儿去了!你现在也敢来敷衍我了是不是!”沈蓉遥指着她怒斥,抓起手边的东西便砸。
杏仁不敢闪躲,埋头跪在地上求饶,心中却极委屈。
沈蓉要她准备糕点,是在一炷香功夫之前,她出去后就吩咐了下人去做。
短短一炷香时间,怎能做出一盘糕点来,沈蓉这是故意拿她撒气呢。
她数不清这是第几回了,这一阵沈蓉就跟疯了似的,整日折磨她,她身为沈蓉的贴身侍婢,连躲的机会都没有,她这身上但凡撩起来,就能看见大大小小的青紫。
想来明日这脑袋也得肿起来。
杏仁死死闭着眼睛,心口的怒气却越来越深。
一块巴掌大的砚台甩在她肩头,四溅的墨将她的脸抹了个严严实实。
杏仁咬着唇,强忍不住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在颈间。
头顶传来沈蓉尖锐的叫骂:“还不快去给我取!笨手笨脚的东西!”
“是,奴婢马上就去……”她趔趄着起身往房外走。
“蠢货,和你那短命妹妹一样,活该上吊……”
杏仁身形一颤,眼中浮上一层浓重的恨色,脚下步子加快,迅速离开了存玉轩。
沈蓉气的头疼,支着额不断喘息。
伏在梁上的嬴玠凝着杏仁离开的背影看了片刻,起身跃了下来,拾起落在地上的玉枕,安抚的对沈蓉说:“小姐不必为了一个奴婢生气。”
“小姐近些日子易怒,恐怕会伤了身子。可需要属下去寻一个大夫给小姐看看?”
“我又没病,请什么大夫!”沈蓉烦躁的拍向桌案。
嬴玠迅速垂头,“是属下失言……”
沈蓉深吸了一口气,目光稍抬,落在不远处窗牖上摆着的花。
“花瓣都蔫了,怎么还放在我屋中。”沈蓉不悦的皱起眉头,“去把那花丢了。”
杏仁步履缓慢的回到下人房中。
因着她大丫鬟的身份,自己是住一间房,但边上便是旁的下人住的地方。
她前脚踏进房内,打算关上门时,一个丫鬟出现在门前。
她打算进边上的下人房的,却正巧看见了她。
“杏仁?”她吃惊的喊道,“你、你怎么成这个样子了?”
杏仁敛下眸中的恨意,冷淡的转过身。
那丫鬟抿抿唇,试探的跟过去,小声问:“可是小姐干的么?”
杏仁浸湿布巾的手顿了顿,丫鬟会意,感慨的叹息了声。
“最近二小姐不知是怎么回事,脾气坏的紧。上回我给二小姐擦拭屋里的桌案,不小心抹布碰到了小姐的衣袖,结果被她狠狠踹了几脚。”丫鬟在她床边坐下,下意识的捂住了肚子,面露难色。
“我回来以后一看,肚子一片青紫,第二日险些都不能动了!”
杏仁无动于衷的擦拭着脸,丫鬟却觉得是遇上了可以倾诉的人,喋喋不休的说:“二小姐脾气真坏。当初怎就没分到夫人和大小姐的院子里。我听在惊蛰楼的姐妹说,大小姐待人可好了,干的活轻不说,月例还比在存玉轩多许多……唉……”
杏仁将布巾放下,走到床边。
她不爱开窗,平日里空无一物的窗牖下,竟然摆着一株花。
杏仁皱了皱眉,“这花是谁放进来的?”
丫鬟说的起劲,停住后扭身一看,啊了一声。
“这是府上的花房拨下来的花,花香清甜,不止主子的房里,咱们下人的房里都摆了,可好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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