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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仁皱着眉嗯了声,瞥了那丫鬟一眼,“我要休息了,你出去。”
那丫鬟识趣的站了起来,询问:“你就这样休息了,一会儿小姐那边问起来……”
“我只是坐一会儿,很快就会去。”杏仁兀自坐到了床边,冲着丫鬟挥了挥手。
“那好吧。”她扭身离开了厢房,顺带将门关上。
脚步声渐渐远了,继而又响起关门的动静,杏仁脱了绣鞋爬上床榻,将铺在床上的被褥翻了起来。
床头处有一个暗格,她从怀里取出钥匙将暗格打开,将摆在里头的小布人拿了出来。
那用布制成的娃娃身上插着几根银针,上头满是针孔,里面的棉絮都渗出了些。
杏仁捏着娃娃盘坐在床头,用银针狠狠扎着,她目光凶狠,嘴唇不断翕动着吐出咒骂。
她的眼神随着动作开始发光,身上的颓废和郁闷一扫而空,反倒有了报复的快感,嘴角的笑容渐渐上扬。
她发泄的入了迷,丝毫没有察觉身后的窗牖打开一个缝隙,一双冰冷的眼睛紧盯在她身上,将她所有的举动看在眼里,杏仁反复戳着手下的布娃娃,翻过来时正巧能看清上头的生辰八字。
窗牖下的人眯了眯眸,眼底划过一道寒光,悄无声息的关上了窗牖。
…
…
“废物!给我好好的打!打到她涨了记性为止!”
方嬷嬷刚迈进院子,就看见两个家丁拖着杏仁从存玉轩的正厢房里出来。
杏仁泪流满面的挣扎着,嘴巴被其中一人捂住,硬生生的把人往后院拖去。
方嬷嬷心里一紧,连忙将手里的东西托人送进了厢房中,便顺着那两人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等她到了后头的小院,才发现杏仁被人压在长凳之上,褪去了亵裤正遭着杖刑。
方嬷嬷捂着嘴忍住惊呼,躲在檐下看了许久,直到杏仁硬生生被打晕过去,那两人才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方嬷嬷浑身颤抖,扭身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存玉轩。
她狼狈的跑回摘星居,连饮了好几杯茶水才缓和了内心的慌乱。
她不安的捏着手中的建盏,目光躲闪,猛然间听见有人开门,惊得将手中建盏摔在了地上。
推门进来的丫鬟听见碎裂声吓了一跳,方嬷嬷倏地转过身,眼底的惊恐还未消散下去。
“嬷嬷……”
“你进来做什么!”方嬷嬷冷声打断了她。
丫鬟讷讷说:“太太让奴婢看嬷嬷回来了没有,若是回来,便让嬷嬷快些去厢房。”
方嬷嬷抚了抚胸口,“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丫鬟忙不迭的离开了,方嬷嬷兀自冷静了片刻,才起身前往金氏的厢房。
金氏正坐在床上喝药,方嬷嬷进门时她正巧喝完。
端药的丫鬟扭身出门,撞见她时欠身唤了句:“嬷嬷好。”
金氏听见动静,扬声喊了她一句,方嬷嬷快步走进房中,来到金氏身边。
“你怎么去了这么久。”金氏不悦的问,“东西送到蓉儿手里了吗?”
“已经、已经送到了……”方嬷嬷开了口才发现自己嗓音沙哑,忙别过头轻咳了两声。
金氏疑惑的抬眸看了她一眼,“你怎么了?方才出去还好好的,怎么好端端的嗓子还哑了。”
方嬷嬷紧张的舔了舔唇,“奴婢、奴婢无碍。”
金氏察觉到不对,眯着眸拍了把被面,“到底怎么回事!说!”
方嬷嬷下意识的跪在了地上,身子轻颤,苦着脸道:“奴婢方才在二小姐院子里,听到了一些事。”
她磕磕巴巴的将所见之事告诉了金氏,金氏倒是不以为然,冷嗤了声。
“原来如此,不过是杖责了杏仁罢了,怎也惹得你如此慌张。”
方嬷嬷垂下头,没敢接金氏的话茬,正因为沈蓉在众目睽睽之下杖打了杏仁,她才觉得吃惊。
沈蓉平日是十分珍惜她自己的名声的,若是下人做错了事,她都是闭着门责罚,还从未如此兴师动众过。
而且杏仁此次被打的极惨,她在远处便见她臀部被打的血肉模糊,沈蓉下手竟如此狠!
金氏咂咂嘴道,“许是杏仁做了什么错事,不过蓉儿如此行事的确是不妥,改日我说说她便是。”
“你也是我身边的老人了,怎么还如此不稳重。”金氏掀起锦被,躺倒在床榻上。
方嬷嬷跪行上前替她掖好被子,起身退了出去。
…
…
几日后
自上回沈正元提起要替沈蓉选夫家起,沈蓉就再没去过辞镜斋晨昏定省了。
杨氏只当她心有不爽,便也没管她,直到今日看见她来了,还不免有些吃惊。
“好些日子没见过二姑娘了,想来今日过来,是身子好了不少了。”杨氏看着沈蓉,漫不经心的开口。
沈蓉微微侧过身子,冲着上头颔首,说道:“前几日身子不虞,耽搁了过来请安,还请大伯母恕罪。”
“无妨,还是你的身子要紧。”
杏仁站在沈蓉身后,瞧见她手边的建盏空了,一瘸一拐的走上前,替她斟了一些后退了回去。
顾氏瞥了一眼她,低低一笑道:“我听说,自从二哥要替二小姐选夫家以后,二小姐这阵子在存玉轩,可是没少拿身边的下人撒气啊。看杏仁这走路的姿态,料想是身上的伤还没好吧。”
沈蓉端茶的动作一顿,抬眸看了眼顾氏,不悦道:“三婶管好自己房里的事便好了,没来由的总将目光放在旁人房里是怎么回事。我责罚杏仁自然是有我的道理,干三婶何事。”
“与我是没什么关系,只怕影响了二小姐的声誉。到时候若外人知晓二小姐是这么个刁钻刻薄之人,谁还愿意上门提亲呐。”顾氏抿了口茶,阴阳怪气的回答。
“都住口。”杨氏冷声喊了停,瞥了一眼杏仁,开口道:“你犯了什么事,惹了你家二小姐?”
杏仁慌张的跪下,拉扯到臀部伤口,吃痛的皱紧眉。咬着唇道:“奴婢替小姐梳头时,不小心勾落了二小姐几根青丝。都是奴婢的不好,二小姐责罚奴婢也是应当的……”
沈蓉拧了拧眉,对杨氏道:“大伯母听她说的简单。这一阵子她总是心不在焉的,在存玉轩里也不好好做事,大大小小的问题出了不少。我本也没对她如何,同她说了也不见她改,我这才找人打的她。”
杨氏点点头,对杏仁道:“听见你主子说的了?既然是你做事心不在焉,就别怪主子下手狠。”
杏仁咬着口中软肉,垂眸敛住眸中的恨意,瓮声道:“奴婢知道。”
杏仁是沈蓉的心腹,平日里不知跟着她做了多少的亏心事,杨氏不至于为了一个丫鬟出头,说了两句便岔开了话题。杏仁缓慢的起身,站回了沈蓉身后。无意间抬眸,被沈蓉狠狠瞪了一眼。
晨昏定省后,沈蓉领着杏仁回到存玉轩。
她进了内室便在贵妃榻上坐下,背对着杏仁幽幽问道:“你今日在杨氏跟前如此说,可是想要她,给你出头么?”
杏仁身子一抖,嘭的跪了下去,“奴婢不敢!奴婢是小姐的丫头,奖惩都是小姐说了算,奴婢不敢不服!”
“你不敢最好。”沈蓉缓缓转过头,冷漠的目光落在她头顶,“你在我身边留的时间最长,应当知晓我眼里容不得沙子。你可要把心思都给我放正了,胆敢有一点不是,我便打发你去和你妹妹作伴!”
杏仁伏在地上,前额紧贴着地砖,瓮声回答:“奴婢明白。”
沈蓉晾着她跪了半晌,才喊她起身,“行了,看在你懂事的份儿上,此次我便饶你一回。”
她随手从案板下取出一个瓷瓶,丢到了杏仁身前,“这药你回去涂在伤口上,别整日一瘸一拐的,看的碍眼。”
杏仁双手颤抖的接过瓷瓶,默不作声的退了出去。
嬴玠从梁上跃下,看着杏仁的背影抿了抿颜色寡淡的薄唇。
“小姐要小心她。”
沈蓉刚被他突然出现吓了一跳,闻言笑了声道:“小心谁?她?无非是个下人罢了,她不敢背叛我。”
嬴玠皱了皱眉,想起那一日在窗牖下看见的一幕,琢磨要不要告诉沈蓉。
“她从小在我身边,打罚的事司空见惯。她曾有个妹妹,也在我手底下做事,结果自己愚蠢丢了性命。便是如此,她都不敢对我有半分不满。”沈蓉抚着桌角,漫不经心的说。
“对了,下一次我没有喊你,不要突然出现在我身边。我是让你在我身边做事,可没有让你监视我。”沈蓉语调蓦地下沉,不满的看向嬴玠。
嬴玠心口一沉,垂下身侧的手攥了攥,“小姐是厌烦属下了吗?”
“我……”沈蓉的确是心中生厌,正打算说,便瞥见了嬴玠墨色的眼眸,带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阴森和戾气。
她这才猛然想起,眼前的人是沈戚的暗卫,杀过人埋过尸,并不是什么正常人。
正常人怎么会把十几年前的事情记得如此清楚!况且她当年给他的饼,只是她吃剩下不想吃的东西。
而且她记得,她丢给那个乞丐的时候,还鄙夷的踢了他几脚。
这个人不记得那些羞辱,就因为自己给过他一块饼,就愿意背叛他跟了许久的沈戚,在她身边做事。
她平日只顾着得意,以为自己找了一条忠心耿耿的狗奴才,却没想到,这条狗其实并不受她的控制。
不仅不受她的控制,反而若有若无的控制起她的行动。
从他上回阻拦自己和苏博远见面,沈蓉就该明白了!
嬴玠根本不是什么正常人,他的病态只是被他隐藏了起来,随时都可能爆发。
沈蓉心里越来越冷,她别过头掩饰眸中的不安和惧怕,强作镇定的说:“我、我没有,你、你不要乱想。”
嬴玠皱着眉看着她,“小姐。”
“你先下去吧!我有些累了,我想休息一会儿。”沈蓉起身往内阁走去,步子仓促且慌乱。
嬴玠不解的看着她的背影,想了半晌,沉默的离开了厢房。
…
…
惊蛰楼
习嬷嬷抱着一盆花,摆放在廊庑之中,从厢房内的窗牖往外看,一眼便能瞥见。
沈若华侧着身子伏在桌案上,打着团扇扇着,对着窗外道,“就摆在这儿吧,挺好看的。”
习嬷嬷将花放下,撒了点水以后便绕进了厢房。
“这花,花房培育的的确好看,平日里闻一闻这花香,便能平心静气了。”
她收回目光,看了看沈若华,笑着说:“府上的下人都在说小姐好呢,这花连下人房里都摆了。”
沈若华看着窗下开的正盛的花朵,勾起一抹笑容,“既然能平心静气,自然是每个房里都摆才能有效果。”
“只是平日里需得认真查看才行呢,这花的有些品种,可就没有这样好的功效了。”沈若华翻着手里的游记,慢条斯理的说:“分明长的极为相似,一种能平心静气,另一种却能迷惑人的心智,让人变得焦躁易怒、敏感多疑……”
习嬷嬷不明所以,只笑了笑说:“小姐放心,花房的人心里都有数,不会弄差的。”
沈若华用团扇挡住脸,遮住勾起的红唇。
语调低哑,撩人心弦:“嗯……”
…
…
沈蓉这阵子烦躁极了,连夜晚就寝都翻来覆去的无法入睡,总觉得有一双眼睛无时无刻的盯着她。
又一次在夜间失眠,沈蓉从侧身改为平躺,直勾勾的盯着头顶的帷幔,试探的喊了声:“嬴玠?”
窗外的风拂起床幔,一道身影映在上头,“小姐。”
沈蓉脑袋里绷紧的弦瞬间断裂,她双眼怒瞪,狠狠将身下的枕头丢了出去,崩溃的怒喊:“滚!”
那一道身影瞬间消失,沈蓉浑身被冷汗浸湿,单薄的亵衣贴在肌肤上,凉到了骨子里。
她瞪着眼睛,看着头顶,脑中只有一个念头——
她快要受不了了。
第二日,她精神不济的从辞镜斋出来,失魂落魄的往存玉轩挪动。
她步子缓慢,她不想回去。
她昨夜好不容易入睡,却做了噩梦。
在沈蓉梦中,嬴玠记起了多年前的事,记起她羞辱的怒踹。
他将自己捅了个对穿,丢进了护城河里。
再有便是,他将自己带出了京城,囚禁在身边。
种种连续不断的噩梦,不断折磨着她的心智。
她失魂落魄的回到存玉轩,杏仁正从她厢房里出来,见她回来便迎了过去。
杏仁同另一个丫鬟搀着她走进屋中坐下。
见她有些心不在焉,杏仁便随口问了句:“小姐今日晨昏定省,怎么回来的这么晚?”
今日跟沈蓉前去的小丫鬟在一边笑道:“小姐绕去花园走了一圈才回来的,许是觉得在院子里无趣吧。”
杏仁本也是随口一问,没放在心上,没想到沈蓉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蹭的从贵妃榻上站了起来。
她抡圆了手臂,啪的一声打在杏仁脸上,直把没防备的她扇坐在了地上。
沈蓉尖声骂道:“谁准你这贱婢随意窥探我的行踪!我去何处也是你能随意问的吗!”
另一个丫鬟吓傻了,直接跪在了地上,哭着认罪,“小姐息怒,小姐息怒!奴婢知错了。”
“混账东西!都给我滚出去——”
她二人狼狈的抱团离开了厢房,径直跑出了内阁,回到了下人住处。
杏仁伤的重,前一阵的杖伤还没好,便又被挥坐在地上,可谓是伤上加伤。
那丫鬟将她扶进屋中坐下,哭的停不下来,“小姐怎么会这样,怎么突然变得如此……”
杏仁眼底冒着怒火,气的浑身打颤,目光空洞的看着地砖,久久的没声音。
她身边的丫鬟嘀咕的说沈蓉的不是,一字一句落在杏仁耳中,尖锐的刮着她的脑袋。
“若是二小姐、若是二小姐不在就好了……”丫鬟抹着眼泪脱口而出。
杏仁空洞的眼神冒出一丝亮光,脑海中不断回响着她的话——若是沈蓉不在(死了)就好了。
胸口盘旋了多日的怒火好像突然找到了一个宣泄的法子。
她用力攥紧了拳。
她丫鬟抽噎着继续:“若是二小姐嫁了人,咱们就不必受这个苦了……”
她哭了半晌,才察觉到杏仁已经许久没有动静,便停下抱怨,推了推她:“杏仁姐姐?你没事吧?”
杏仁眨了眨眼睛,坐正了身子,“我没事。”
那丫鬟哭的双眼红肿,满眼是泪。
见杏仁如此镇定,心里不免惊讶和感慨。
“杏仁姐姐一点儿都不恨二小姐这么对你吗?”那丫鬟疑惑的嘀咕了一句,而后又自己反驳了句:“杏仁姐姐是二小姐的贴身丫鬟,料想二小姐平日待杏仁姐姐应当是极……”
“小厨房里的东西不多了吧?”杏仁打断了丫鬟的话,突然站起身。
“今日是谁出府采买?”
丫鬟愣了愣,“好、好像是……”
“今日我出去采买,小姐上回说想吃燕窝粥了。”杏仁径自推开了房门走了出去。
那丫鬟迷惑不已,擦了擦眼泪,才起身追了上去。
须臾,躲在廊庑下的嬴玠显出了身形。
他冷漠的双眸看着远去的杏仁,脚尖一动,跟了上去。
嬴玠离开后不久,一道身影从梁上跃下,扭身进了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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