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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若华搭在外袍上的指尖微缩,眸中溢出一抹震惊之色。
她往后撤了身子,薄唇抿成了一条线,“进来说。”
她扭身进了内室,蒹葭提步跟了上去,掩上了厢房的门扉。
沈若华在贵妃榻上落座,将手中的烛台放在了案板的角上。
她指尖轻叩桌面,白皙的容貌在烛光的映照下显得有些阴沉。
“她是怎么逃的?白家不都已经下了死牢了吗?”任沈若华怎么想也想不通,白家现如今都是戴罪之人,狱中更是牢牢看守,白云锦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怎么可能轻易逃狱。
“只有她一个人逃了?”沈若华沉默了半晌,又问道。
“嗯。属下按小姐吩咐,今日跟着送饭的牢头进了地牢中,来到白云锦的牢房前却觉得不对,她和周嬷嬷被关在一处,牢头送饭离开时经过牢房前,属下却发现饭菜没怎么被动过。”
蒹葭懊恼的拧起眉心,垂首道:“属下今夜又溜进了牢房中核实,发现白云锦早已经逃走,在牢中的是穿着白云锦衣裳伪装成她的周嬷嬷。属下特意打听过,前日牢房中走过一辆泔水车,其他日子都没有错漏。若是白云锦真是借着那日逃走,大约是藏在了运送泔水的车中。”
沈若华讽笑了声,缓缓道:“白家现下是死囚,已经没有任何挽回的余地,只等行刑之日一到,她必死无疑。逃狱也是无可厚非,为了活命,自当是什么也做的出来。”
“牢头还没有发现此事?”
“应该还没有,牢头每日巡查不会特别仔细。不过属下觉得也是迟早的事,毕竟那两人份的饭菜若是好几日都剩下大半,必定会引起牢头的疑心。”蒹葭停顿了几息,说:“小姐是想提醒牢头?”
“既然是时间问题,为何要提醒牢头。”
“可是小姐!这几日的时间,若是让白云锦跑了——”
“她能跑到哪里去?”沈若华撩起眼皮,眼底神色漫不经心,“夷州和京城只隔了几座地域,现已知白家宗亲有造反之势,皇城便会戒严,别说我们这些人不能随意出入,便是皇室宗亲也要严加看管。”
“她一个逃狱之人,只能做苟活在地沟里的老鼠,哪里也去不了。”沈若华敲了敲桌面,眼中划过一道精光,她莹润的指尖缠了缠,慢悠悠说:“白家现在,就是人人喊打的之辈,白云锦能跑去哪里呢……”
沈若华嘴角扬起一抹弧度,“蒹葭,你明日派人,在京中散播消息。便说我三日后会在京西的子金观施粥救济灾民,无妨你怎么传,传的越响越好,必得要京城每一处角角落落都知道。”
蒹葭垂眸思忖半晌,蓦地想通了沈若华的意思,她迟疑道:“小姐,这有用吗?她听到消息真的会来?”
“她当然会来。”沈若华捻了捻了指腹,信誓旦旦的颔首,“除了来找我,她没有别的办法!”
…
…
京城市井上人来人往,街市上的叫卖声络绎不绝。
几处人流量最多的巷子里,一排排挤满了许多乞丐,蓬头垢面的靠在墙上。
他们身前摆了破口子的脏碗,看见来人便抬起喊求几声,碗中落下一枚铜板,便能高兴许久。
巷子最深处,一个乞丐抱着腿蜷缩在墙角中,她身下没有铺盖,身前也没有乞讨用的碗,看上去比边上的乞丐还要凄凉不少,她始终埋着头,一声也不吭,偶尔会抬头,看着路过行人手中热乎乎的炊饼,暗暗咽口水。
入了夜以后,街市上的人便少了下来,乞丐们也纷纷站了起来,收拾了行装回去休息。
白云锦将头埋在膝上,她已经饿得有些头晕,也有点昏昏欲睡,甚至连边上站了人也不知道。
“诶!诶!”
她肩头被人碰了碰,鼻尖窜上一股酸腐气味,叫闻惯了那些名贵香料的她一时间接受不得。
“离我远些!”她粗哑着嗓子喊道,将涌到嘴边的:“你们这些贱民”硬生生又吞咽了回去。
那乞丐有些尴尬的直起身子,把碰了她的手在破烂的衣服上擦了擦,说道:“你、你是新来的吧。”
见她不说话,那乞丐也不走,自顾自的说:“你这样是讨不到银子、也讨不到吃的的。”
他在白云锦身边坐下,将护在怀里的馒头拿了出来,小心翼翼的掰了个角,放在了白云锦身边。
“看你可怜,我分你点吃的吧。既然都到了这个地步,你也没必要再端着,都是为了讨口饭吃,你若不能接受现如今的情状,必定要饿死在这里。”他将馒头塞回去,喋喋不休的说。
“幸好现下是夏季,若是入了冬,你怕是要冻死在这里的。”
白云锦头也不抬,埋在膝上的面孔已经扭曲的不成样子,她根本不想听这些话!
她也不想接受自己一夜之间,从丞相嫡女、变成即将被斩首的罪臣之女!
就算她逃了出来,也只能游走在这些阴暗之地,为了不被人认出,她卖了本来的衣裳,而她身上的衣裳,是捡了人家不要的东西,而她偷卖衣裳换来的银两,不过暖了一夜,就不知被这巷子里哪个人偷偷摸走了。
白云锦太恨了!
她死死攥着手,心里祈求夷州的白家宗亲能打败皇帝的队伍,那样说不定,她还不至于真沦为一个乞儿。
“你若真想饱一顿,现下还有个机会。我听说,明日福山县主会在子金观里施粥救济灾民。往日福山县主和她母亲,每年都会在子金观施粥,会拿出不少的干粮,足够我们吃好一阵子。”
“也是你运气好,刚来就有了这待遇。”他咬着口中的干粮,含糊不清的说。
白云锦耳尖一动,脑袋从膝间抬了起来,目光闪烁,嗄声问:“你说的人……是沈若华?”
那乞丐一脸诧异的看着她,咽下干粮道:“你怎么敢随意称呼县主的名讳!不过没错,就是沈小姐,沈小姐和她母亲都是宅心仁厚之人,听闻她此次亲自施粥,是为了想替好姐妹来生谋求福报。”
他唉声叹气,“县主实在是太善良了。白家的那位小姐和家中长辈窝里斗,京城闹的是沸沸扬扬。白家谋反大逆不道!也就是县主这般善良之人,才会想到为了白家那位小姐做这样的事!白家小姐有县主这样的好姐妹,当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啊!”
白云锦保持了很久的姿势,迟迟未动,她心中的不甘和怨恨在这一瞬被无限放大。
那乞丐在巷子里又逗留了片刻,就起身离开了。
冰冷的晚风吹过小巷,一股恶臭传进白云锦的鼻尖,她一口银牙几近咬碎,双目赤红,趔趄的扶着墙从地上站了起来。
她赤足往巷口走去,缓缓攥紧了掌心。
…
…
翌日
杨氏将盛好的莲子粥摆在沈若华的身前,才端起自己身前的粥,有一搭没一搭的舀着。
“听说你要去子金观施粥。”杨氏眉头皱了皱,有些迟疑的说:“怎么闹的沸沸扬扬的,不似你平日的作风。”杨氏是最熟悉沈若华心性的,她更想安安静静的做事,从不高调宣扬。
沈若华喝下勺子里的粥,朝杨氏露出一抹笑容,“母亲放心。我只是去施粥而已,没什么事。”
杨氏心里总觉得不对,手里的粥食难以下咽,她索性放了下来,“你和白云锦不是早已经闹翻了吗?怎么现在突然就……”
“她已经是快死的人了,也算是最后为她做些事。”沈若华睁着眼说瞎话,认真的表情却让杨氏信了三分。
她抿着唇点点头,叹息了声:“她幼年时的确是个好孩子,只是不知怎的长歪了。你为她积积福也好。”
杨氏又执起了碗继续喝粥,沈若华的动作却顿了顿。
她长睫敛下,若有所思的搅了搅瓷勺,咽下最后一口莲子粥,指尖卷着绢帕擦了擦唇角。
积福么?凭她前世今生一身杀孽,积再多的福,下辈子也是畜生道。
沈若华将碗往前推了推,勾起一抹笑来:“娘,我用完了,门外车夫还等着,我先走了。您慢用。”
杨氏搁下勺子,看着她点点头,叮嘱:“那好,那你路上小心些,早点回来。”
“嗯。”沈若华应了声,施施然的站起身,转身离开了院子。
她今日穿了件藕荷色的宋锦长裙,裙摆上绣着灵狐,走动间肖似活了似的,甚是惹眼,她白皙的脖颈被扣紧实的鎏金盘扣遮拦了一半,挽起的十字髻中插着精巧的金钗,耳垂坠着金丝耳饰。
她这身打扮已经是从简,毕竟是未出阁的女子见人,更是不能打扮的太过敷衍,她蒙了面纱,搭着蒹葭的手上了停在府前的马车,车夫收起垫脚的凳子,在前室坐好,便驾车前行了起来。
子金观位于京西,算是京城比较偏远的郊区,马车行驶了半个时辰才到了子金观前。
施粥的时间还没到,子金观前没有多少人等候,倒是观主领着几个观中徒弟在观前候着她。
待她走下马车,便迫不及待的走了上去,俯身行礼,“草民见过县主。”
“观主客气了。”沈若华亲自搀了她起身,眉眼温和,“好些日子不见观主,观主身子可好吗?”
“多谢县主关怀,草民的身子已经无碍了。”
因为沈若华和杨氏常来施粥的缘故,和子金观的观主可谓是老相识了,自然就无需太拘泥礼数。
杨氏常常派人过来送些吃食以及捐赠的香火钱,大都被观里用来救济京中的难民。
即便说是天子脚下,吃不饱穿不暖的人也是大有人在。
观主领着沈若华走进观中,还感慨说:“县主和夫人,真真是大善人呐。”
“观主夸大了。”沈若华不冷不热的说,迈过门槛又问道:“不知施粥的物什,观中都准备好了吗?”
“好了好了,都已经准备好了,只等时候到了。”观主知晓沈若华不爱多话,便也识趣的住了嘴。
沈若华来到观主为她安排的屋子小坐了片刻。
不多晌,出去打探消息的蒹葭便进了屋,合上门说:“小姐,现下观前都是前来领粥菜的难民,一眼都看不到头,她们大都是蓬头垢面的挤在一块,属下一时间还真找不到白云锦的影子。”
沈若华将擦完手的巾帕丢回铜盆中,不疾不徐的说:“你放心,她一定会来的,这是她唯一可能逃脱的机会,一定会牢牢把握住。”
沈若华站起身子,“明早之前,若是牢头还不曾发现白云锦逃走的事,便旁敲侧击的告诉他。”
已经过去了这么长时间,牢中的人居然还没发现白云锦逃走,实在无能至极。
蒹葭跟上了沈若华的脚步,沉肃颔首,“是,属下知道了。”
观主看时辰差不多,难民也大都到了,便来院子寻沈若华,正巧沈若华也来了,二人便一起去了施粥现场。
沈若华也没有多说,观中的人让大家排了几个长队,依次来领东西,这次过来的难民平日里也常受子金观的恩惠,大都知道规矩,不争不抢的排着队,知晓就算排在最末,领到的东西也不比别人少。
这些人都知晓这些年受的是谁的恩惠,每个来沈若华身前的人,都捧着拿到的东西真诚实感的道一句谢。
沈若华虽是为了白云锦来的,但既然应了这事便也认认真真的干,一日下来,待人都走光时,她脸上已经笑僵了,难受的酸疼。
蒹葭平日习武累惯了,一日下来什么事也没有,见她眉宇间都是疲累,便上前替她捏肩。
“小姐累坏了吧。”她扶着沈若华往回走,瞥了瞥四周叹了一口气,“小姐此次怕是猜错了,咱们都快走了白云锦还没来。小姐别担心,明日奴婢让人在京城仔细的找,就算她躲到地底下,也给小姐找出来。”
沈若华根本不担心寻不到白云锦,听蒹葭如此笨拙的安抚她,不免轻笑了声。
她正欲开口说话,余光便瞥见从边上的拐角奔过来的一抹身影,轻启的红唇又抿了回去。
观内的人都在收拾,路上唯有沈若华和蒹葭两个人。
突然奔出来一个衣衫褴褛、头发脏乱看不清容貌之人,蒹葭心口一凛,正要将她拦下。
那人便在沈若华身前几步停了下来,哽咽开口:“华儿……是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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