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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三丫头吧。”
她被众人推着往前走,而那些推着她的人,却皆不敢与她目光相对,仿佛她是什么讨债的恶鬼,若多看上一眼,便会沾上大霉运。
三丫头浑身冰冷,四肢的血液都凝固了一般,踉跄的走了几步后,终于跪倒在了地上。
她眼里露出哀求,环视众人。
父亲木讷着脸,面上已看不出一丝人类的情感,他双夹凹陷的厉害,许是饥饿已久,眉宇间尽是灰败的气息。
而她的娘并未在场,稍早前,在听到家族里的人的决定后,她就当即嚎啕着晕厥了过去,直至现在还未苏醒过来。
三丫头便不由得哀绝的想道,除了亲生父母以外,现下这般境地,谁还能为自己说一句话呢?
家族里的老人们,早在战乱一开始,就纷纷自个儿悬梁了。剩下能逃出来的,都是些青壮年人。像是几个年纪小的孩子,在逃灾的路上,都没挨过去多久。可即便如此,又有什么法子,当下的年景,想要奔个生路,真的不易。
但无论如何,他们也未曾料到,这一路竟只走了不到一月的时候,一家老小,就步入了惨烈的绝境。
他们现在已是山穷水尽。
举目望去,树木都是光秃秃的,土地都是泥泞和烧焦的痕迹。到处都是奔逃的难民,凡是能果腹的东西,早也被人抢夺干净了。
而战乱的情况却仍在恶化,蛮族的铁骑每天都在向南侵蚀,灾民们不敢停歇的往更南边跑。
一路上,耕田皆已荒芜,数不清的百姓丧命于逃灾的路上。唯有那些有钱有势的大人物们,守着家当和粮食,早早的听到消息,便都先行一步,去了安全的地方躲命,也因此得了生路。
余下的穷苦人家们,在山穷水尽之后,开始剥树皮、吃泥土。再后来,人们开始吃路边的尸体,更有甚者,开始易子而食。
三丫头低头看了看自己枯木般的四肢,这样的身体也没有什么肉,就算杀了她吃,又能够填饱肚子到几时呢。
她大概知道自己被推出来的原因——她只有十二岁,这样年幼的年纪,大抵是活不过当下这样的灾年的。而她又是个没有什么用处的女孩子,家族众人若是要在小辈里找个交换的对象,那么没有什么分量的她,绝对是首选。
因着家中一直未分家,且她爹这一房没有儿子,除了三丫头,便只有个已经嫁走了的姐姐,和一个才五岁的妹妹,于是几个婶婶一向欺负她家欺负得厉害,不仅什么脏活累活都推给这边干,还经常在背后给她们娘俩穿小鞋,害得她时常苦不堪言。
就说这次逃灾出来,在路上,她娘俩就被她们抢了好几次食物,理由都是女娃吃粮食浪费。亲戚们都默许这些,连爹也不帮她。
可难道这还不够吗?这几个婆娘,还要拿了她的命去才满意?这易子而食的缺损主意,定又是她们在背后撺掇出来的。
三丫头双眼噙满泪水,恐惧使得她抖如筛糠,她畏怖的看向几个婶婶。
大婶低头抹着眼泪,早早把头别开,也不掺和众人;二婶则死死搂着她自己的儿子们,欲言又止,她一贯贼眉鼠眼的德行,现下却面上慌乱又紧张。
而其他家中众人皆神情颓丧,怯懦又麻木,这让她觉得,在众人目视下的自己,并非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仅仅是一匹可以交换粮食的牲口。
她不想死,不想被别人当牲畜一般吃掉。
三丫头牙关颤抖,已是说不出话来,可求生欲使得她飞扑过去,紧紧拽住她亲爹的脚踝,拼了命的磕头。
二婶向来伶俐,见此第一个窜了出来,但她到底心虚,最后只嘟嘟囔囔的道:“三弟你可别心软啊,这样一个丫头,总之活不下来的。你可要晓得,你老了以后也不能靠她赡养,总归还得依赖我家儿子。以现在这样的形势,可不许你自私自利。身为家里的男人,怎么也要考虑清楚我们这一大家子人的死活才是!”
大婶抹了抹眼泪,此时也居高临下的睨着三丫头。
而家里其他几个孩子,则纷纷都往自家大人身后躲,生怕他们改变主意了,便要将自己换出去当人牲。
最后倒是一向好吃懒做、尚未婚娶的小叔开了口:“她不去谁去啊?!”
小叔烦躁的摔了摔手里的木杖,扯着嗓子吼道,“你看看这家里,我们这些人,一个个都瞪着眼睛没食儿吃了。就你家都是些屁忙都帮不上的臭丫头,搁逃灾路上也都是一群废物、累赘!还不准我们换出去呐?那你说,咱们还换谁?!合着全家老小都得为了你闺女饿死是不是!”
这番话一出,全家人都带着埋怨望向三丫头的爹,就好似他是个自私自利、断人活路的败类。
谁来替我说句话呀,三丫头抬头看着他爹,眼里都是乞求。
她那一向懦弱的爹,此刻缩着脖子,活像一只大个头儿的鹌鹑,眼睛牢牢的盯着自己的鞋帮,看也不看三丫头一眼。
三丫头抖得厉害,为了让自己说话有点气势,只得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喊道:“爹!我都要被人送出去宰了刮肉吃了,你可不能再一句不说了呀!你救救我呀……救救我……”
她发了疯的磕头,额头也磕得鲜血直流,而她这一声声咚咚的叩首声,却仿佛成了她对这个世界最后的讨饶。
她爹终究还是一句话没说,甚至到最后都没有正视她一眼。小叔见状也不再废话,挥了挥手,张罗家里几个男丁站出来,一齐拉着三丫头往外拖。
三丫头拼命蹬腿,甚至狠狠地用指甲去抠过来拖她的人。但她的手腕很快便被人攥住,几个男人的手像铁钳似的按住她,她立马就再也挣扎不动了。
她就像待宰的猪羊一样,被用力按住四肢。小叔他们下了死力气,用木棍重重击打她的脑袋,一下下去,血当场就溅了出来,剧痛之下,她只觉得耳朵里翁的一声,视野像是裂了开来。
“爹……救我……我好疼……”
钻心的疼痛之下,在一片血红里,三丫头却忽然似是生了幻觉,朦朦胧胧的看到了幼时的自己,彼时自己正趴在爹爹的背上,那触感十分宽广、温暖。
三丫头忽然就记不起那时爹爹脸上的表情,只觉得他的声音依稀是曾经的温和:“下次粮食卖了钱,我偷偷去镇上给你买糖吃。你堂姐都吃过,我也给你买。只不过带回来后,你可千万别叫你几个婶婶和哥哥姐姐看到了。”
“真的啊?爹爹真好!那咱们可说好了!”小小的三丫头,脸上乐开了花似的。
“嗯,说好了。”
那是她一生中唯一一次吃糖。糖的味道可真甜,要是能再吃一次就好了,三丫头最后这样想道。
家里的男人们终于退了下去。血泊中,三丫头好似支离破碎的木偶一般,静静躺着。
“她、她死了么……”二婶看得胆战心惊,瑟缩着问。
没人回答她。
忽地,三丫头的下巴张合了一下,脏污凌乱的头发下,沾满血污的面孔上,两只眼睛瞪得老大:“等我做了鬼,一定回来找你们……”
她说完之后,便再也不动了,却是死不瞑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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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芷睁开时,最先的感触是剧痛。她额头的地方传来阵阵裂开般的钝痛,那里似乎是被什么人用木棍或是石块重重击打过。紧接着的一个瞬间,无数记忆碎片,像洪流一般,灌入她的脑海。
——她穿越了,穿越到了一个被家人当做人牲而交换出去的农家小弃女的身上。
白芷头痛欲裂,似乎是承接这些记忆时,大脑的负担已然过重。她花了许久才镇静下来,然后不知不觉的伸出手去,就好像溺水的人想要抓住些支撑一般。
手指尖触碰到了干燥的泥土,模糊中,她环顾四下,发现自己躺在一片空地中央,空地一侧是灌木和树林,另一侧则连接着小道和芦苇地。
她浑身都太痛了,所以视觉和听觉都宛如被削弱了似的,忽远忽近的听到有人的争执声传来。
“你们凭什么把我家虎子换了出去,虎子可是我家的命根子!”说话的男人,语气愤怒至极,音调都控制不住的颤抖。
“二哥,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这一路逃难,我们几家轮着出人,以前就是因为你家没有女孩,才一直是我们其他几家办这事。可是到了这个节骨眼上,我们家都已经没有人了,轮也该轮到你们出了吧?”
白芷听了这番争执后,心下一颤。
从原身那继承而来的记忆,依旧洗刷着她的认知。而想到原身是易子而食的对象,也就不难理解一旁的人们在争论什么。
原身家把三丫头供了出去,而他们则是把一个叫虎子的小男孩推了出来,但因为男尊女卑的缘故,这些人起了内讧。
——她得赶紧逃。
也许此时,正是她脱身的好机会,若是再磨蹭下去,怕要被人活活给炖了吃肉。
想到这,惊恐夹杂着急切所带来的焦灼感,霎时蔓延进她的五脏六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