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待到寒山转苍翠 > 第十九章 大夫(上)

第十九章 大夫(上)

笔趣阁 www.bqg45.net,最快更新待到寒山转苍翠 !

    “去这个村子要多久呢?”

    “有马车的话,会快一些,大概一天就可以往返了。”

    白芷听了这话便觉得,果然逃荒路上有马匹在,实在是天大的福泽。要是单纯只凭借着脚力,他们可能就没有机会去这个村子找草药了。

    更别提回山的路了。

    他们已经走了三天了。在没有马车的情况下,回去的路又要三天,到时候形势肯定会更乱起来。

    三人在收拾了所有物资之后,继续赶路。

    李肖自己单乘一匹马,白芷坐在马车前赶马,而沈卓清因为身穿女装的缘故,为了避免太招摇,则被安排坐在马车里看东西。

    但即使这样,他们这一队人马仍旧很是显眼。

    难民们都在南迁,于是街道上可以看见的人,一天比一天少。

    偶然可以看到衣着尚且得体的逃荒人,这些人原本应是富裕人家,但他们也很快地,便会像之前的一家四口似的,被打劫或是欺凌。

    道路两边,更多的是艰难地挪动着干柴一样的双腿的劳苦人,他们一个个,脸颊深深凹陷,发如枯草,双目暗淡浑浊。

    白芷一行人的马车快速驶过,两旁的难民,纷纷朝他们张望。

    不过一眨眼的工夫,一双双干枯的手伸过来,扒着他们的马车,开始哀嚎。

    渐渐的,人挤着人,木然的往车上贴,片刻之后,有的人便被推倒,然后被滚滚的车轮碾压而过。

    鲜艳的血色,洒在泥土上,触目惊心。

    白芷被这突如其来的景象所震慑,她血液逆流,双手紧紧抓着缰绳,催促马儿快走。回头,在她身后,无数灾民灰暗的面孔,像刀子一样扎进了她的视野里。

    忽地,可怕的呜咽声传入耳畔,有人竟跳上了马车,抓住了白芷的脚踝。

    这种时候,李肖终于将他的砍刀亮出来:“还要命的就都给爷滚开——”

    那些拦车的、扒车的灾民们,看到雪白的刀身之后,在李肖的怒吼声中,吓得屁滚尿流。

    灾民们鸟作兽散,没人再敢扒车。

    白芷时不时紧张回头张望,只见那些灾民神情灰败,有人在呜咽,有人在咒骂。

    白芷松了一口气,回身坐好,揉了揉被捏得生疼的脚腕。

    马车飞也似的疾驰,车后留下一道道车辙,渐渐远离墨县,行驶进向东的大道。

    越往东,行人渐少。

    又过了许久,白芷才觉得自己僵直的背,放松了下来。这才有了机会,与车内的沈卓清多说说话。

    “刚才可真吓人。”

    “是啊,如今年景一年不如一年……你还好吧?”

    “我没事,你呢?”

    “我也还好。”

    为了调节一下心情,白芷便和她拉拉家常。

    “沈姐姐,你嫁进李家多久了?”

    “我嫁进李家大约三年了。你和阿肖,是怎么认识的啊?”沈卓清坐在马车里,手臂扶着里面的物资。

    古代道路不及现代,多有颠簸,刚刚难民扒车的时候,沈卓清拼了命的按着车里的东西,生怕袋子里的粮食在混乱中散开。

    这会子,她虽然嘴上说没事,但胳膊上其实已有多处淤青。

    “我们是在山边认识的。”白芷便将他们认识的经过讲与了沈卓清听。

    听完,沈卓清说:“石头……我记得这孩子。听说他生母当年是挺有名的,阿肖说她长得很漂亮……”

    没想到沈卓清竟会记得这种话。白芷微微一笑:“不知道石头将来,会不会也长的像他娘那样好看。对了,沈姐姐你多大?”

    “我十九。你呢?”

    “我十二岁。”

    “咦?你才十二岁吗?真是看不出来。”沈卓清有点惊讶,这些时日里,白芷的沉着大方令她印象深刻,只是没想到,她仅仅是个十二岁的小女娃。

    沈卓清便有点愧疚:“你年龄这么小,一路上本该我多照顾你些,却还让你赶马车,刚刚还遇到了难民上来扒车……真是很对不住你。”

    白芷原本的年龄比她大很多,又想到沈卓清一个小姑娘家,不久前经历了家人惨死于土匪刀下的变故,于是有时会多加照顾一下她,没料想,倒叫沈卓清羞愧了。

    她笑笑:“没关系,你不必往心里去。”

    本来,沈卓清是可以换上土匪的衣服,女扮男装的。可是她刚刚失去丈夫和家人,看到那些衣服,她浑身就发自本能的颤抖。白芷便不想勉强她。

    “看来你和李大哥一样大。”

    “是啊,我和阿肖一般年纪,但和我死去的丈夫,相差六岁。阿肖是个有本事的,不过也只是这些年熬出来了,才日子过得好些,帮衬着家里娶了媳妇。”

    “据说李大哥家里很穷,所以才会送他出来习武。”

    “嗯,是这样的。其实我娘家也不算富裕,虽然我爹医术高明,却不愿意收穷苦百姓银钱,所以日子过得很是清贫,只是空有几分名声罢了。”

    “那沈姐姐你也会医术吗?”白芷开始问起她关心的话题。

    马车里面的人沉默了一下,才继续说:

    “……其实,我是会医术的。我爹只有我一个孩子,但我爹却从来不在意家中无子,反倒是将一身医术都授予与我。这些……连阿肖都不知道呢。”

    白芷听她承认自己会医术,登时觉得喜出望外——先前嘀咕着医疗条件差,不想眼前竟就有个大夫。

    她赶紧说:“沈姐姐,你既然会医术,那怎么不早说,我们这些人过冬可就指望你了!”

    沈卓清似是苦笑了一下:“你这孩子,怎的连女人看病都信得过?”

    “啊?什么意思?”白芷一愣。

    沈卓清以为白芷是在调侃她,便解释了一二。

    白芷听罢解释,方才晓得,原来在这大周朝的民间,女子大多数是不能行医的。

    虽说权贵人家会备着女医,给家中女眷诊治,但那是极少数。也只有那般的上等人家之中,才会对女性医者,有几分尊重。

    而在乡野村镇,女人抛头露面、四处奔走,本就是要受人议论的。再者沈卓清的家境又比较清贫,并非富庶之家。

    于是像沈卓清这种长在乡野间的普通女子,这辈子做梦,都没可能成为一个大夫,去治病救人。反倒是因着身怀一些技能,而遭到了更多的非议。

    “我娘走得早。早些年间,我常陪着爹爹四处游历,悬壶济世,村民们会感激我爹,但说起我来,总归会有些闲话,不过我也并不在意便是了。“

    沈卓清想起乡间的那些妇人之间的闲言碎语——什么没娘的野孩子,什么和小子似的到处跑。

    “等到了出嫁的年纪,回了村子里,一般人家都会背后说我四处奔走、性子野云云,所以当年,我也是很不容易才嫁了出去呢。”她苦笑着摇摇头。

    白芷想起了石头的生母,忍不住想鼓励沈卓清一下,便放轻柔语气道:

    “女子作大夫又怎么了,我觉得女人的能力,并不比男人差,女大夫也是值得信赖的。我记得他们男人有一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被庶民男子们奉为至理名言,那这放到女人身上,也是同样的道理。”

    沈卓清一时间没说话。

    白芷却是不知,在这样一个时代,她说了多么违反常理的话。

    但这些话语,于沈卓清而言,是莫大的震撼与鼓舞。

    **

    白芷一行人赶了一天的路,这才到了墨县以西的小村庄。

    这个村子叫庆有村,村子占地面积不大,约莫只有十来户人家,委实是建在山沟下方的村子,来这儿的路并不是很好找。

    他们把马车藏在村子外面的林子里,见这村子附近荒凉的很,也没有什么人烟,他们这才留下沈卓清看车,其余人放心的进了村。

    村子里现在还有人活动,地里还有农夫在做农活。

    李肖走到田埂边上,便问地里干活的两个农夫:”大哥,你们村怎么还有人啊?你们不逃灾去啊?“

    那地里的中年农民抬起头,一张脸上沟壑纵横,嗓音沙哑粗糙,忽然看见有人造访,他似是有些惊讶:“你们是什么人,打哪儿来的?”

    ”我是北边的河西村来的。“

    ”那可是不近啊。“

    ”是啊,这不年景不好么,想出来囤点东西,想买药草或粮食。“

    那农民大伯丢下锄头,在裤子上蹭了蹭手,一双浑浊的眼睛,盯着李肖一行人看个不停。

    ”我们这穷乡僻壤的,蛮子想找进来都不容易。再说了,逃又能逃哪儿去,逃到没地种的地方,到了还不是个饿死。所以大家伙儿,也就不跑了,至于能不能活下去,看命吧……不过,今年上半年来村里收购草药的人就渐渐变少,草药卖不出去,到了现在,确实是堆积下不少。至于粮食的话,那就别想了,没有的。“

    ”没关系,只有草药也好。“

    ”行吧,跟我来见村长,让村长和你们谈价钱。我们这个小村子的草药,往常都是几家的货凑一起卖,我们村长负责统一搞这些买卖的。“

    白芷他们从土匪那里搜刮来了一些银两,再加上李肖自己的钱,他们目前的财产大约在十两银子左右,约莫等于寻常人家半年的生活费了。

    白芷本以为在灾年里,他们这些钱是没地方花了,所以每次缴获银两的时候,她倒并未太开怀。不像找到粮食时,她总能眉欢眼笑的。

    却没预料到,银两作为大周国的通用货币,即使是灾年,对某些人来说,也是会使用的。

    这时一直在农民老伯身边的另一个村夫,忽然插了一嘴:”但是村长现在,怕是没有心情见外客吧……“

    李肖急问:”怎么了?“

    农民老伯便叹了口气,而他身边的年轻农夫则撇撇嘴,一副愁云惨淡的样子:”村长家的小孙子,今早在山边玩的时候,不知道误吃了什么东西,回来后就病了,现在正发着烧,眼看就快要不行了。“

    ”那可有找人医治?“

    ”我们村里没有大夫,再说了,眼么前儿这种灾年里,可叫我们去哪儿找人看病啊!那村长家现在都做好准备要办白事了,你们现在去,不是给人家添乱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