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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此世受不了剧烈颠簸,故而以疾驰见长的踏雪乌骓英雄无用武之地。路行云陪着他走走停停直到天亮才回到阳翟城。
城楼晨钟刚敲,路行云与陈此世牵马进城,很快找到那马厩。马厩伙计想是一宿没睡,红着眼无精打采清扫着门前霜雪。无意间瞅见渐行渐近的踏雪乌骓,连笤帚也不要了,连滚带爬着过来,端的是惊喜万分:“少侠,你可算回来了!”连连抚摸着踏雪乌骓,“我的好马儿、我的好马儿......”
“现在是我的好马儿了。”陈此世闪出来,从怀里抽出两张银票塞到马厩伙计手里,“这些钱够不够买下这匹马?”
那马厩伙计见又是一个买马的,正下意识想拒绝,但瞟视银票数目,不由咽起了口水。
眼前这位公子哥给的可都是天下第一大字号牛饮钱庄发行的银票,数额巨大,休说买下踏雪乌骓,就把他整个马厩连店带马全盘下来也绰绰有余。
“我陈此世想买的东西,就没有买不到的。”
来的路上陈此世就对路行云说过,要买这匹马代步回万马城。
“这是牛饮钱庄的银票,世间敢仿造的人都去见了阎王,所以你好好收着吧,绝没有任何差池。”一夜落魄的陈此世恢复了从容,举手投足尽显阔绰,“若不够,我再添点?”
“够、够了......”马厩伙计两眼发直。
路行云低声对他道:“那姓林的无赖是和气会的小绺子,这件事牵扯上了和气会,怕没那么好收尾。你把银票和那马具铺掌柜商量着分了,都趁早离开颍川为好。这么多银钱,足够在别处生活或立产业了。”
“原来是和气会......唉......”马厩伙计脸色一变,点了点头,“我家掌柜今日傍晚就该回来了,我会转告他。马具铺那边,我今日就过去。”转而感激涕零道,“多谢少侠仗义出手,恩情无以为报......那匹白鬃黄骠少侠牵走便是,聊表心意。”
陈此世亦道:“路兄收下吧,也当是我的一份谢礼。”
路行云想到寻找对对的确需要马匹,便不推辞,朝马厩伙计与陈此世拱了拱手。
离开马厩,陈此世招待路行云去酒楼吃喝,路行云说道:“和气会在颍川郡一手遮天,广布眼线,你我也得速速离去。尤其是你,只有三脚猫的功夫,若被追上如何自保?”
陈此世考虑片刻,答应道:“路兄说的是。”说着抽出一张银票塞给路行云,“小可身无长物,就银票多,路兄拿着路上耍着玩,权当谢礼。”
路行云摇着头将银票推还给他:“无功不受禄,这匹白鬃黄骠有你的一份心意在,足够了。这么多银钱我用不着。”
陈此世叹口气道:“也是,路兄淡泊名利,是我唐突俗气了。然而不报答路兄,我这心里头终归是不好受。”
路行云道:“我喜欢饮酒,你万马城以佳酿闻名,以后有机会我去万马城找你,你请我吃一坛上好老酒便是了。”
陈此世大喜过望,点头如捣蒜:“原来路兄好这口,没说的,你若到了万马城,我直接带你去城中玉窟酒窖,在那里,可有的是琼浆玉露,必然让路兄尽兴,一醉方休!”
“好。”路行云淡淡一笑。自觉这陈此世纨绔归纨绔、窝囊归窝囊,但颇有几分义气。
出了城门,陈此世要往东北方回万马城,问路行云是否顺路,路行云想到“七日后京城卷云亭日昳时见”这事,便婉拒道:“还有些事要办,不与陈兄同路,陈兄此去少停多跑,一路小心。”
陈此世在马上行礼道:“路兄有空,定要来万马城一聚,就此约定,不见不散!”
“好。”
当下两人分别,各奔东西。
追踪林十五期间,路行云多受其袖箭偷袭,可以肯定被袖箭钉在门上的纸条是林十五留下的。对对昏迷不醒任人宰割,突然不见,必与林十五有关。
路行云虽然不知道林十五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他早将对对视为伙伴,纵然对方京城布下了天罗地网,也得闯上一闯了。
颍川郡东北与京畿接壤,路行云从阳翟出发,朝西北方赶路,经过阳城,很快到了嵩高山南麓,过了嵩高山的轘辕关,就是京畿地带。此时天色渐暗。路行云晚了一步,当日关口已宵禁无法通过,只得就近找地方过夜,明晨再行。
黑夜骤起风雪,原本打算去阳城关厢找客栈借宿的路行云顶着不断扑面而来的朔风坚持了半晌,终于有些遭不住。牵马在雪地山林艰行不久,遥遥望见缥缈的飞雪深处隐约有几点火光,加紧了脚步。
及至近处,雪天下是一座小小的山神庙,庙墙屋檐残破凋敝,但比起莽莽荒野,到底还能遮风挡雪。
庙里没人,但一尊坍塌半落的泥塑像前却供着一盏明灯。
路行云搜集了些干燥茅草铺在避风的角落,又取了塑像前破烂不堪的蒲团当枕头,准备将就一晚上,孰料没等躺下,“笃笃笃笃”,竟是有人在敲庙门。
打开门,风雪倾灌,有两人抱手佝偻着身子立在门外。
左边一人,须发皓白,骨瘦如柴;右边一人,宽脸长眉,黑矮敦实。
路行云见是两名老者,忙迎进来,关合了庙门。
“多谢少侠。”瘦老者掸着身上的雪花点头致意。
矮老者抖了抖头发,四下张望着问道:“就少侠一个人?”
路行云答道:“正是,不知两位老丈怎么冒雪赶夜路?”
“本待过关去京畿,结果人老比不得年轻时候,腿脚慢了些,吃了个闭门羹,只能就近找地方休息。”瘦老者目光闪烁,“一开始还想回阳城,没料到突起风雪,老胳膊老腿的不灵便,这还有十余里山路实在顶不住,看到这里有火光,就着急忙慌凑过来了。”
“倒和晚辈境遇一般。”路行云说着扶矮老者坐下,可是手刚一碰到那矮老者的背,触感却是坚硬如铁。
路行云只道是矮老者人老驼背,没多想,那边瞧见瘦老者还在拍雪,走两步过去帮忙,但拍了两下,从上俯视,赫然见着从那瘦老者的领口露出茂密的褐毛。
“少侠坐。”
矮老者发觉路行云动作一滞,马上扬手招呼。
路行云尚未答应,庙内陡然昏明交错闪烁不定,没有风,那盏唯一明亮的油灯自己却开始猛烈跃动。
灯光突灭,庙内顿时伸手不见五指,路行云只觉腰间一勒,竟有只手突然抓了上来。
“嘎啊——”
路行云触电般向后一避,似乎撞到了身侧的塑像,灯火瞬间大亮,但见那塑像泥灰簌簌直落,从中段开裂,而距它不远,本来坐在蒲团上休息的矮老者眼珠爆凸,张嘴直向自己扑来。
正当路行云准备接着闪躲,那灯火遽灭,眼前重归黑暗。路行云凭借着记忆朝另一边弹开,顺带一掌凌空劈下,但结结实实劈中了个硬邦邦的东西,反受阵痛。
“唔呃......”
手痛未消,腰肋刺麻袭来,路行云瞧不清状况,但知必是那瘦老者夹击所致。
若换在白日,他眼观六路,即便以一敌二也能拆上几招,可是黑夜里灯火旋明旋灭,逼仄破庙少有辗转腾挪的空间,他几次仓促退避,要么判断失误遭到攻击、要么磕磕绊绊东倒西歪,加之两名老者攻势迅猛,不断出招,路行云左支右绌,连拔剑还击的机会都争取不到,一时间情况大窘。
眼见有守无攻大落下风,路行云急中生智连翻两个跟斗,朝着庙门方向滚去,想冲出破庙一缓颓势。然而那两名老者似乎猜到他的想法,尖锐的清啸你来我往,用尽全力阻挡他逃离。
双方胶着混战,难分上下,正当时,听得“吱咔”声响,庙门忽而大开,一股猛烈的寒流立刻涌进破庙,大风呼呼中,路行云闻得耳边有人低语呢喃。只一小会儿,上窜下跳着的两名老者仿佛先后服帖,不再夹击路行云,反倒嗷嗷叫着跳到一旁甚显痛苦。紧接着庙门闭合,灯火燃起,再度将整个破庙照得亮堂堂的。
路行云怔怔看向庙门,只见那里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定、定淳师父?”路行云讶异非常。灰僧袍、齐眉棍,可不就是此前在阳翟城外分别的青光寺和尚定淳。
“路、路少侠......”定淳大张着嘴,也很意外。
两人相对愣了片刻,角落里传来支支吾吾的呻吟。
路行云转头看去,一堆茅草之上,一只黑背老鳖与一只褐毛猢狲软弱无力地在一堆衣裤里头挣扎。不消说,这便是那两名老者原本的模样了。
“小僧适才念了我寺无始无明咒,这两只山妖百年修为已废,再无害处。”定淳走到黑背老鳖与褐毛猢狲边上,合十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灵与妖没有和人一样发展出修练的体系,但人仍从他们的能力以及习性上进行了一系列的划分。
山妖多是修为百年左右的妖,能幻化出一些类人形态,但露相破绽极大,几乎一眼可辨出,所以平素只敢在深山老林里活动,靠汲取一些尸腐煞气增强自身气息,偶尔侵害一些落单的人族百姓,杀死后汲取从元气转变过来的饱满煞气。
路行云虽然知道青光寺有专门压制妖的无始无明咒与压制灵的一念无明咒,可不曾想过竟有如此威力。他游历途中也时常遭遇意欲不轨的山妖,即便对方再弱,能出来害人好歹有着上百年修为,长长短短都免不了一番鏖战,怎可能动动嘴皮子就能获胜。
“这无始无明咒是我寺数百年精华荟萃的绝技,小僧以飞瀑阶的功力念出来,对百年左右的妖还是能彻底降伏的。”定淳嗟叹着道。
路行云摇头道:“青光寺能位超八宗,果真有道理。轻轻一念咒,就能免去苦斗,蛮力不如巧取,这份造诣实在令人钦佩。”
两人将混乱不堪的小庙内稍稍收拾,定淳问道:“少侠怎么在这里?”
路行云笑笑道:“恰好路过。”
定淳继续道:“小僧亦是前日途经此处,化缘时候听村民讲到山中有妖作祟,害人不浅。小僧便在这破庙附近潜伏,今日刚好抓个正着。所幸是小妖,得以快速制服。”
“这两只畜牲配合无间,恐怕利用这破庙做了不少伤天害理的事。小师父为民除害,大仁大勇。”
“能除此害,也少不得少侠相助。”定淳依然很谦逊,随即微笑,“少侠伤好了。”
“多谢小师父的灵丹妙药,早就恢复如初。”路行云抻抻手脚,蓦然想到对对:“要是对对在我身边,今夜怎会容得这两只畜牲逞凶。若非凑巧撞见定淳师父,我今夜凶多吉少。”思及此处,不由暗自叹息。
“此处距离轘辕关不远,破庙可避风雪,明日小僧就得过关去京城了。”定淳放下齐眉棍,搂起一堆茅草,“庙小,委屈少侠和小僧挤一挤,感激不尽!”
路行云帮着他把茅草铺开,同时道:“小师父客气了,往后咱们搭伙儿的时候还多。”
定淳略微惊讶,看着路行云:“少侠的意思是......”
“正好我也要去京城。”路行云嘿嘿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