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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简单单的一个变招,饶是路行云见多识广,也极少与孟老方这级别的剑客交手,哪能想到对方在此等境地下还能转守为攻。
可他去势已成,万难再绷住身子及时收手,眼前金光闪闪,孟老方的剑刃近在咫尺,再迟一步准保为其所伤。他情急之下咬紧牙关,也不管重心何往,手起一剑直挡身前,意欲暂解燃眉之急。
“走!”
孟老方即将落地,不失时机扬剑撩向路行云的前胸。
这一招出的极诡极快,路行云被他旋转中的金光剑影早闪得眼花缭乱,如何能及时作出格挡。挡在前头的剑也像刚睡醒般,迟缓着赶将过去。
两剑相触,铮然清响。可是路行云到底慢了半拍,孟老方剑锋贴着着他的剑刃穿出,笔直向前稳稳当当。
“输了。”路行云暗叹,来剑锋芒毕露,已经无法阻挡。
然而,就在他懊丧之际,那剑锋居然出人意料,慢慢停在了一衣之隔前襟。
凝望之下,原本闪烁着咄咄金光的剑锋,竟几乎在刹那,黯然失色。
孟老方但觉身体如同破了个口子,冗聚各处的雄浑元气突然间烟消云散,连带着原本充盈不竭的气海,同样有些空空荡荡。他大惊失色,身随心动,右腕一抖,那剑就斜着从路行云襟前掠了过去,配合脚下旋转一周划过一个圆圈,干净利落地收回了剑鞘。
“胜败由天,不必手下留情。”路行云红着脸道。
裴鲸与殷弘会齐步奔上来,诧异着看了看路行云,又看了看孟老方的剑。他们素来了解师父孟老方,知他只要出剑,从不拘束,更无什么“手下留情”这一说。陡然收招还式,一定事出有因。
孟老方微微起手,示意无碍,裴、殷看在眼里,敛声不言。路行云回忆适才虚惊,将剑收起来,拱手称谢道:“有幸领教正光府剑术风范。这一比,是路某输了。”
“唔,师父......”
孟老方身型有些不稳,裴鲸抄手在后,暗暗扶住他背,然而心中猛然一沉,瞪圆了双目。原来孟老方后背衣衫,此时已然为虚汗浸透。
“前辈技高一筹,路某输得心服口服。“路行云悻悻退到冷眼旁观的燕吟身边。
孟老方神色有些失常,裴鲸情知有异,给殷弘会使个眼色,等他引着孟老方走出几步,抖剑振声道:“接下来由裴某出战,二位何人应战?”他剑上白气腾绕,仿佛跃跃欲试,气色固然比不上孟老方,但自有一股锐气方张的活力。
“我......”
路行云刚想回头说“我歇一场,你先顶上去”,眼边蓝衫飘动,燕吟似视他为无物,自顾自迈步而出。
“接下来两场,你不要插手了......”
一句不带任何感情的话冷冰冰地从燕吟的背影传到路行云耳中,他登时不快,臭着脸就想找回场面:“你可别......”这次还是没能将句子说完整,即将出口的“小看我”三字在他的目光扫到燕吟缓缓出鞘的剑刃上时,又乖乖顺着喉咙滑回了肚里。
那是淡淡的金光。
“这小子的剑气居然练到了此等境界!”
包括路行云在内,院落中除了燕吟自己的所有人,都不禁一怔。
一个年纪十六七的少年,仅凭见习身份,剑气却是进入飞瀑阶才会出现的淡金色。即便茶余饭后闲扯说起,也颇令人匪夷所思,更别提现在亲眼所见了。
“弘农郡无双快宗见习燕吟,领教阁下高招。”
从燕吟的嘴里,破天荒一次性蹦出这么多字词。从他的双眸泛出的点点光泽,也在此刻显得凌厉无匹。
“见习......仅仅一个见习就能练出淡金色的剑气......嘿嘿,换做别人,我宁愿相信自己瞎了招子......”裴鲸极力控制着内心的震惊,努力让自己看起来轻松一些,“可要是你,我倒没那么惊讶。”
“来。”
刚刚的长句可能把燕吟今日应说的字数都说光了。现在他简简单单一个字,就算应付了裴鲸。然而,这时的他,除了抬头垂手,别无动作。与平常站立的放松状态相比,仅仅多了左手上的一把剑。
“师兄,小心了。”殷弘会没料到自己的同伴会在元气修为上输给一个少年,本来四平八稳的心情瞬间紧绷不少。不过,更让他担心的,还是此时燕吟那好整以暇的姿态。
蓝衫在风中微扬,风势转时,裴鲸陡然出剑。
人剑同起,掠过飘摇草梢,有如流云。
浓云如绵,流云生烟。人称“白玉流云剑”的裴鲸,最擅长的便是正光府的“云烟剑”。
“云烟剑”属于正光府剑术技法的一系分支,对“以气御剑”的标准甚高,算是“气技双修、皆堪上乘”的正光府武学之代表。
代表并不意味着好练,修练元气没有天赋的话,委实难踏入“云烟剑”体系半步。纵然在英才辈出的正光府,能正儿八经走“云烟剑”这条路子的弟子依然少之又少。但裴鲸以其练气的异禀天赋,成功掌握了“云烟剑”修练的法门,进展飞速,乃至被宗门中前辈称赞为是将担任“云烟剑”一系复兴的关键人物。
他看着老成,其实年龄不算大,仅长路行云几岁,可同期练出来的白色剑气,却格外稠密浓厚,几若汤水,一看便知他当是在静池阶停留了很久。
静池阶是练气者遭遇的第一个瓶颈阶段。此前细涧、浅溪两个阶段即便能多多少少带回些元气存进丹田,然而未必与丹田相适,丹田始终会震荡抵牾,存进去的元气因此不稳定,既不好利用,也有不时流失的风险。所以练气者要达到此阶段,就需要将原本走动毛躁的元气平复下来,安安静静归于丹田,完全掌握。
江湖中能达到此阶段的人,基本都在一方小有名气。倘若在这个阶段急功近利,非常容易散功,修为功亏一篑。不少练气者太执着于进阶或者缺乏名师正道指点,都多多少少会在此阶段吃亏。
由此可见,裴鲸心思缜密,十分老成持重,并不急于求成冲上化气期进入飞瀑阶,而是有着十足的耐心细细梳理自己的元气。
定淳说过练气深浅不是胜败的决定因素,路行云那时候没附和他,实则内心深以为然。就当下看来,他甚至认为,裴鲸这静池阶的水准恐怕并不逊于燕吟的飞瀑阶多少。
一念之间,裴鲸剑锋已抵燕吟额前。他这一招剑术攻势名字很有意味,名为“冰生玉水云如絮”,看似不疾不徐,实则内含千斤力道。只见燕吟仍是懒懒散散的样子,仓促之下恐怕难挡裴鲸这精心准备的“见面礼”。
“他难道故意认输吗?”路行云捏了把汗,又有些无奈,“或许他早就看出,就算有我出手相助,也不会是正光府剑客的对手......”
只可惜,他的想法几乎在电光石火间即宣告破灭。
上一刻,燕吟的剑还垂指泥地。下一刻,却在金光大现中骤然刺在了裴鲸突前的右肩上!
“呜啊!”
裴鲸诧异盯着左肩上滋飞的血花,双足落地,控制不住往后倒去。
殷弘会见状,惊怒交加,管不上什么规矩礼节,挥剑立刻从侧面直取燕吟。
“这可另算一场了。”
路行云不经意听到了燕吟幽幽说话。视线刚从一手按住伤口勉强稳住步伐的裴鲸身上挪向殷弘会,便见白金二色剑气交横四溢,当中火花爆闪,燕吟已竖剑相格。
“唔......”
殷弘会并未如想象中那样再度猛攻,反而往后一跳,落回了孟老方身畔。再看他,竟是气喘吁吁,神色不匀。
“结束了。”燕吟将剑插回去,声音平淡如同清水。
“师父!”殷弘会咬着牙,扭头看孟老方,孟老方却对他摇了摇头。
仅仅一招,胜败已分。
院中众人似乎还未从震惊中反应过来,默立良久,直到裴鲸斜着肩膀,一脸黯然,轻呼出声:“师父、师弟,走吧!”他有些不甘,并非因为自己和殷弘会败给了燕吟,而是奇怪孟老方那反常的虚弱。
眨眼之间,三场两败,孟老方叹口气,上前朝路行云拱拱手,又朝燕吟拱拱手,说道:“一招攻势‘飞叶’,后发先至,击败阿裴。一招守势‘留春’,乱中取静,力挫阿殷。都在短短瞬息,迅雷不及掩耳。人言无双快宗从来只求精准不求花哨。在燕少侠身上,三招取胜,名不虚传。”说完,谨遵前时诺言,毫不停留,当即与裴鲸、殷弘会相扶离开。
荒院一时间清静了不少。
路行云看得眼睛发直,若非孟老方走前那番解释,他仍不清楚燕吟的两场胜利究竟从何而来。
“燕兄......你与两人比试,都只用了一招,孟师范则说用了三招,还有一招是?”
“是架势。”
路行云一点即通,悟道:“是了,无双快宗以速度取胜,架势越趋于平常,出招之际反能起到出其不意的功效。燕少侠那仿佛散漫的站姿,实则在拔剑那刻,已成架势。”
“‘飞叶’、‘留春’,一攻一守闻名遐迩,却不知那架势之名叫什么?似乎少有听闻。”路行云继续问道。
那架势看着稀松平常,实无半点气势可言,名声不显亦有道理可循。只是路行云对武学极富探索精神,有此机会与无双快宗高手交谈,必是要打破沙锅问到底。
燕吟瞥他一眼,没说话,细白的食指向自己剑柄上的两个字指了指。
那里镌刻着他流派的名字。
“无双......”
路行云怔怔半晌,燕吟转视别处,沉沉道:“送客了。”
荒院草长风大,两人的衣摆都随风晃荡,路行云咽口唾沫,环顾四周:“你住这儿?”
“嗯。”燕吟回道,“清静。”
院子荒芜很久了,路行云猜测,以他的个性,当是嫌弃上林坊人多口杂的吵闹,宁愿住在这破陋之地。
“江夏郡路行云。”路行云接受了燕吟的逐客令,但走到院门口,顿住脚步,端端正正重新给这名让自己大开眼界的少年行了一礼。
背过身将欲离开,脑后燕吟竟然也回了一句:“弘农郡......燕吟。”
路行云嘴角一扬,快步而去。
一路询问,路行云找到正道,摸回了上林坊的客栈时已是午后。
厢房门半开着,里面有谈话声,路行云推进去,里头除了定淳,还有另一名灰袍僧。那灰袍僧估计三十来岁,浓眉大眼,笑起来脸上有两个深深的酒窝。
经过一夜调养,定淳精神状态恢复如初,他笑着介绍道:“路少侠,这位是小僧师兄,法名定荟,为我寺白龙院弟子。”
路行云心知白龙院在青光寺四院中最是专注武学,不敢怠慢,抱拳致意。
“这位是江夏郡的路少侠,也报名了金徽大会。”
定芸躬身合十:“江夏郡亦属名郡,昔日心传宗曾显赫一时,堪与正光府一争雄长。少侠难道师承心传宗?”
路行云摇头道:“我不清楚。”
定芸显然比定淳见多识广的多,颔首轻语:“也是,心传宗自十七年前衰落,式微至今。弟子隐姓埋名,散落四方,就姑因禅剑会长期也难觅个中好手送去请柬。十七年光景,传道授业,至少都过了二三代,路少侠未必就晓得宗门的传承渊源。”
路行云回忆着道:“定芸师父,我问过我那授业大师兄,我不是心传宗的。”
定芸微笑道:“不管是不是心传宗都无妨,人在江湖,有真本领才是紧要。”接着道,“本年底的禅剑会广邀天下豪杰,即便无门无派之人,也是能参与的。以少侠的本事,去会上搏个出身。就算没机会登上云莲峰巅,只要有所斩获,必能名扬天下,往后行走江湖大有头面,乃至往后开馆授徒、自成一派亦无不可!”
“无门无派也能参与吗?”路行云心中一动。从前,姑因禅剑会格调甚高,只为八宗及少数门派开放,仅放出少量名额给予部分特别著名的闲云野鹤。如果定芸所说确凿,路行云确实想去试试。若是发挥不错,行走江湖就能免去不少白眼。
定芸说道:“禅剑会由我寺主办、朝廷缁衣堂监督已整整三十年,自从八年前大晋代周,我寺就与太宗武朔帝定策改革禅剑会的制度,只不过没有广布消息,知道的人寥寥无几。现在兴统帝锐意进取,下旨到寺内,年底的禅剑会必须好好操办,发放的请柬将是以往历届的数倍,路少侠既然能通过缁衣堂金徽大会的筛选,参加禅剑会当不成问题。”
路行云点点头:“好,届时若得请柬,路某一定赴会姑因山。”
厢房来了外人,定芸与定淳草草聊了几句就告分离。临走前定芸从怀中取出一粒指甲盖般大的红丸来,交给定淳:“这是我白龙院自研的解烦丹。师弟修练内丹龙璧功,里头练气的‘螭龙诀’容易反噬。会场之上,少不了钻营幻术、媚术的旁门左道,师弟拿着这丹,一旦心意动摇元气冲突,就将它吞下,可保无虞。”
定淳满脸感激接过红丸:“多谢师兄赐药,不想连我院都尚未研制出来的丹药,还是白龙院先研制出了。”他所在的赏峰院首推医术,落后重视武功的白龙院自是少见。
“主持不是说了,‘人不极端、事不偏颇’,我院谨遵此语兼修他术,也是向赏峰院学习了。”定芸徐徐说道,“有事在身,不耽搁了,咱们会场再见。”
“会场再见。”路行云心旌神摇,躁动的心绪似乎已经飘飞到了两日后的宫城会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