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www.bqg45.net,最快更新花开龙城 !
大舅妈在一旁反复的叮嘱我母亲,说:“一路上最要紧的就是小孩,你也别指望老二了,四个小孩子你就全管起来,一个靠着一个千万不要分开。实在管不过来时就让如梅看着引娣、招娣,反正就是不要指望老二,听见了吗?”
我母亲一边看着脚下的几个小包,一边漫不经心地应着说:“知道了,大阿姐,你就放心吧。”
我大舅妈使劲的踢了一下地上的包包,大声地说着:“和你说话呢,看地下的包干什么?包还能比孩子要紧吗?”
我母亲:“放心吧,听着呢,你说吧。”
“还能放心?我还担心老二在路上再把丫头们扔掉几个呢。”
“看你说的,他不会呀。”
我小姨接着说:“他敢!姐夫要是做出这种事,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我母亲伸手碰了一下小姨,说:“看把你凶的。”
我小姨:“姐,这是说正事呢,你还护着他?”
我父亲刚从车顶上下来,大舅妈就迎了上去,她说:“老二啊,再掐你耳朵边子说一遍,四个孩子,一个都不能少。少一个,你知道的。”
我父亲:“大阿姐,知道的,不会少,不会少的。”
这时小姨把我母亲拉到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了十元钱,硬塞进了我母亲手里。母亲还要推辞,此刻她看到我小姨的眼里已经噙满了泪水。我母亲放下手里提着的布口袋,与小姨紧紧的拥抱,好久好久才分开。
一名车场调度员手里拿个夹子走过来,边走边吆喝着说:“不坐车的闪一边,坐车的都上车吧,马上就要开车了。”
我大舅招呼大家赶快上车,说:“你们快上车吧,回去后来信哈。”
我父亲抱起三姐,大姐如梅牵着二姐,我母亲背着四姐向车门相拥而去。就这样,我的一家子离开了上海这个大都市,离开了万福里的市井生活踏上了返乡的路。
汽车在颠簸不平的狭窄公路上前行,外边的雨还在下着,车窗关得严严实实,车厢里挤满了人,过道上、座椅背上甚至一些座位下方也都是人。密闭的车厢里,吵杂的声音和浑浊的空气,丝毫也不影响长行乘客们的睡意。我母亲和几个姐姐都已经歪头八脑的睡着了,只有我父亲还睁着双眼,透过薄雾笼罩着的车窗玻璃看着窗外。天已经黑透了,外面什么也看不见。
此刻我父亲的脑海里,到底在想着什么?离开上海稳定的生活真的值得吗?没有儿子到底是命有所属还是命运的捉弄?回到龙城又会怎么样?一如现在的窗外,漆黑一团而不可预测。我父亲不愿多想了,“算了吧,不想这些了,开弓没有回头箭,走一步算一步吧,已经走在半路上了,想也没有用。”我父亲也闭起眼睛睡着了。
汽车还在不停的颠簸,我三姐睁开睡眼摇着我父亲,说:“爸,我饿了。”
我父亲几乎没有睁眼,懒懒地说道:“找妈妈要去。”
三姐又摇了摇我母亲,说:“妈,我饿了。”
我母亲因为太过疲劳没有听到三姐的叫声,三姐带着哭腔大声地叫起来。她叫着:“妈,我饿了。”
我母亲这才睁开眼看着,随即伸手从衣服下摆处扽下一块烧饼,三姐接过来自顾自的吃了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刺耳的刹车声过后,长途汽车稳稳的停在了靠近长江边的一个小院子里。很多乘客刚刚苏醒,只见天亮了,雨也停了。一名车站工作人员不停地拍打着车厢说:“快点,快下来,江上雾大,今天只发一班,过江的渡船马上就要开了。”
这里是镇江市郊外沿江的一个小渡口,通过渡船与对岸的瓜洲相连。江南各地需要渡江北上的乘客坐汽车到达这里,再坐渡船过江。因此,这里的客流量非常大,气氛也很紧张。为了能够及时的疏散乘客,车站工作人员总是急三火四地催促乘客,大声地叫着说:“都快点,跑起来,快快。”
人流量大,就会有一些不安分的人企图浑水摸鱼、偷鸡摸狗,每年都有不少乘客随身携带的物品在此被盗。因此这里常年都有警察执勤,当然,这里的警察职责范围要比其他地方的警察宽得多。
我母亲背着几个大大小小的背包,抱着四姐,拉着三姐,跟在我父亲的后面向渡船码头跑去。有两名警察正在码头边执勤,这哥俩也算般配,一个瘦瘦精精的,一个矮矮胖胖。他们在那观察我母亲已经有一阵子了,交头接耳之后瘦精精的警察追上我母亲,把她拦了下来。
瘦警察:“你等等。”
我母亲边跑边应着,问道:“你是在叫我吗?”
“别跑了,不是叫你还能叫谁啊。”
我母亲这才停了下来,看到瘦警察这架势我三姐也吓得躲到了母亲的身后,两只大眼睛直直地看着。我母亲踮起脚尖向前看,早已不见了我父亲和大姐、二姐的身影。我母亲有点着急,说:“快开船了,你叫我干什么呀?”
“你还问我呢,怀里抱着一个,手里拉着一个,还带了这么多东西,怎么还跑这么快呢?看把我追的都快喘不上气来了。”
“不快不行啊,刚才你们的人说了,今天就这一班过江的船,赶不上这趟船去哪呀?”
“好了,也别废话了,你能不能过江还得两说呢。”
“你这话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自己不知道吗?”
“我知道什么呀?”
“你也不想想,这么多乘客为什么单单单地把你给拦下来了?”
“我自己想想,我还得问你呢?我一个女人,一不偷,二不抢的,你拦我干什么?”
我母亲十几岁时就在上海的大户人家做过帮工,解放军进攻上海时,炮弹、子弹“嗖嗖”地从头上飞过,爆炸声不绝于耳,她一个人躲在屋子里的一张大桌子底下,从白天到黑夜,又从黑夜到白天,一点也不惊慌。直到解放大军进城,她才从屋子里面跑出来。也算见识过,因此遇到事情一点也不慌张。
这时胖警察也气喘吁吁地过来了,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大嫂子,是这样的,我们是码头警察,看到你有些异常,要对你进行检查。”
一听这话,我母亲头也有点懵了,她虽然听不懂什么是异常,但检查的意思还是明白的。
“检查我什么?你们可得快点啊,我的男人还有两个女儿,可能已经上船了。”
我父亲随着汹涌的人流已经登上了渡船,大姐、二姐紧紧的跟着父亲也上了船。这个码头作为江南到江北的中转站,南来的客车一辆接着一辆的到站,卸下一车车的乘客。但过江的渡船不仅数量少,而且往返长江两岸一次的间隔大约也得两三个小时,如果再遇上雨、雾、风、雪这样的恶劣天气渡船还要停航,这样江边码头上每天都积攒着一片黑压压的人群。只要渡船靠岸一放行,大家都是争先恐后地向着渡船拥去。因此,丢下行李的,挤掉鞋子的,掉到江里的,同伴失散的甚至落下孩子的情况,每天都在这里重复发生着。
直到这时我父亲才定下神来,在人群中寻找我母亲。我父亲问道:“如梅、引娣,你们看到妈妈了吗?”
“没啊,我们也在找妈妈呢。”这年我大姐只有十岁,个头也不高,在密密麻麻的乘客里,她能看到的,只是矗立在她眼前的一根根大长腿,根本看不到母亲到底在哪里。乘客还在往船上涌,始终未见我母亲的影子,我父亲的心情从等待开始转为担心了。他不再犹豫一把拉起二姐的手,边挤着往外走边叫我大姐,说:“如梅,快,妈妈她们可能没有上船,跟着我,我们马上下去。”大姐答应着,也迅速跟着我父亲逆着人流向外挤去。船上负责疏导人流的工作人员以及正在上船的乘客看到这一大两小的还往船下挤,知道肯定又是出了什么岔子了。
当我父亲终于在码头边找到我母亲时,两个警察还在那对她进行盘问。
胖警察:“大嫂子,你也别急,就实话实说吧。”
我母亲:“我能不急吗?被你们这么一拦,耽误了时间,这趟船恐怕赶不上了,连我家的人也找不到了呢。”
胖警察:“这没办法,我们也是例行公事呀。”
我父亲他们一路跑过来,刚刚站定我父亲就迫不及待地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我母亲:“他们拦住了我,不让我走了,说是要检查。”
瘦警察手一指,问道:“你是什么人?”
我父亲抬手一扒拉,说:“还看不出来吗?”
“我眼拙。”
“要是这么个眼神,那你还穿着这身皮在这扯什么蛋?”
“你这人怎么这么说话?”
“我们是乡下人不会说话,但是就是看不惯那些装疯卖傻的。”
瘦警察往前凑了凑,仔细看着我父亲,问道:“你也不像乡下人呀?”
我父亲指着自己的脸,说道:“怎么乡下人脸上还写着字吗?”
“你看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呀?”
“什么话?人话。你还是警察呢,难道真的不知道我是她的什么人吗?”
“哦,误会,我只是核实一下你的身份。”
“现在核实了吗?那就快点吧。”
“恐怕快不了了,”瘦警察抬了一下下巴,说:“你看那。”
我父亲侧身回头一看,随着几声沉闷的汽笛声,渡船已经解缆离开了码头。因为江上有雾,这是今天的唯一一班渡船。我父亲气不打一处来,说:“你们是故意的吧。”
胖警察接上了话,说道:“同志,不要这么说,说话要有根据。这样吧,既然走不了了,请跟我们走一趟吧。”
“跟我们走一趟”,但凡看过国产电影的人都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我父亲看既然走不成了也就不在乎了,说:“走就走。”
两个警察伸手帮我家拿了些行李,我家大大小小的六口人就这样跟着一胖一瘦两个警察进了办公室。
进屋后两名警察也没客气,各自倒了一缸子开水自顾自地喝上了,双手还紧紧地捂着茶缸子取暖。我父亲坐在警察对面,我母亲抱着四姐和其他三个姐姐站在一边。胖警察喝了几口水,用手指了指我父亲,我父亲上下打量着自己,问:“怎么了?”
胖警察:“你起来。”
我父亲:“不是要检查吗?”
在一旁的瘦警察说话态度可不怎么的,他说:“你起来,让她过来坐。”
我父亲看看警察,又看看我母亲还是没弄明白似的。
胖警察:“对,让她过来坐,要检查的人是她,不是你。”
我父亲还在坚持说:“我们是一家人,谁坐在这不都是一样吗?”
胖警察:“不一样,我告诉你起来,快点。”
我父亲只得悻悻的站了起来。胖警察开始发问,瘦警察坐在一边做着记录。
“我说大嫂子,现在知道我们为什么要对你进行检查了吗?”
“不知道。”
“你再好好想想。”
“还想什么呀?我什么也没做,你们是不是把我当成小偷了?”
“没有。”
“我是坏人?”
“不是。”
“那到底是因为什么,快点说出来好吗?真是急死人了。”
“大嫂子我问你,你身上都带了些什么东西吗?”
我母亲指着地下的物品,“就这些背包什么的。”
“还有别的吗?”
“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