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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较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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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红烧野兔的味道,对于一个12岁的小男孩来说,还是很有吸引力的。一个下午跟着大人和小伙伴们抓野兔,跑的是满头大汗,直到现在我都没有回家过,一直在老龙子二大爷家的锅灶附近转悠玩耍。我的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也是不言自明的。当然首先是嗅觉享受,其实苏中人家,哪怕是农家小户的烹饪技术也是值得称道的。即便是最普通的食材,经他们的手也能烧出一道道味道鲜美可口的小菜,更别提这是冬日里的野兔子了。更主要的是,我的心中始终抱有一个希望,就是盼望着当我父亲前来吃饭时能够看到自己。念着自己奔跑了一下午的份上,差一点就一个人抓住一只兔子的份上,能让我作为家庭的代表之一参加这场“盛宴”。

    天已经黑了,老龙子二大爷家的油灯点亮了。几个村民背着几张四方桌来到他家门前的空地上。这个村里几乎没有有钱人,穷人家里的四方桌大多腿脚不齐。在乜家厦,四方桌也叫大桌子。他们把大桌子放正后,有的低头在地上找砖头瓦块垫上桌腿,有的开始往桌面上摆放碗筷。阿龙带着老六、老九等人忙前忙后,阿龙掀开锅盖,看到大铁锅里的兔子肉烧得差不多了。阿龙队长对一直跟在他身后的长水说,“长水,快去通知各家来人吃兔子吧。”

    长水的爸爸早年因病去世,而且他也是家中唯一的男丁,所以每次吃队餐都少不了他。所以经常有小伙伴们取笑他,怪不得他比同龄人长得高出不少呢,是因为吃了太多的队餐的缘故吧。听到阿龙队长的吩咐,长水应了一声就跑远了。

    陆续的各家各户来吃饭的人都走了过来,大家嘻嘻哈哈、说说笑笑,相互打着招呼依次入座。我靠在一棵大树上,看着逢春、士林走了过来。他们也看到了我,于是主动和我说上了话。

    逢春:“志强,还看什么,上桌吧。”

    我没挪步,明显的有些底气不足,说:“不,我爸还没来。”

    士林:“这还有什么说的,你抓了一下午兔子,你爸肯定带你一个。”

    正说着,我父亲和我二哥志国一起走了过来。我使劲咽了一下口水,心中一阵失落。既然我二哥也来了,那就没啥说的,我父亲本来就偏向二哥,家里什么都是尽着他,那这吃兔子肉的好事肯定也是他的了,我早该想到这一点的。我明知自己今天是吃不着这兔子肉了,可腿脚却不听使唤,还像钉子一样钉在那里。我父亲也看到了我,走过来摸了一下我的头。

    我父亲:“去哪玩了?一直也没看到你。一家只能来两个人,你看哥哥已经来了,你就回去吧。”

    我这才明白,父亲本来是想带自己来的,可因为没有找到我才让哥哥过来了。看来今天就是背呀,筋疲力尽的兔子瘫在了自己身后一米远的地方。守在这里等待,可父亲却在家里找我。看来还是自己等在这里失了策,怨不得别人啊。我正准备离开,这时我父亲又叫住了我,“等等。”我父亲走到大桌子前,桌子上一个大铜盘里已经装了满满的一盆兔子肉。父亲从中挑选了一块,用筷子夹着送进了我的嘴里。

    我父亲:“已经吃过了,就别在这看了,回去吧。”

    我嘴里嚼着香喷喷的兔子肉,蹦蹦颠颠的跑回家去。

    虽然已经进入腊月,但小村庄农户人家的夜晚还是一如平常,晚饭过后很久了,大部分人家已经关门落锁。但是贫穷关不住童心童趣。逢春打头,长水、奋发、志强、东海、建安等一群男男女女的孩子们,从一条小巷子里冲了出来。我们人人头上都戴着用树枝、竹叶编成的伪装帽,腰上随便用布条、绳子扎成个“武装带”。当我们一溜“冲呀、杀呀”地跑到村口一片蒲公英地头时,逢春招呼大家停下来。

    逢春:“就在这吧,大家分成两组。不是刚看过电影《奇袭白虎团》吗,就像志愿军战士那样匍匐穿插,谁被发现就算败了。”

    大家齐声说好。东海着急,一下子趴到了蒲公英地里。这时的蒲公英长的已有尺把高,细细的茎杆上长满了绿油油的叶子。一个人趴在蒲公英地里,只要稍远一点点,别人根本就看不出来。

    奋发一把拉起东海,说:“还没分帮呢,不算,快起来。”

    逢春随意的把小伙伴们分了帮,我和东海、长水几个人一伙。逢春带着另外几个小伙伴们跑得远远的,躲进了蒲公英地里。长水手一招,大家便哈着腰神神秘秘的向着蒲公英地里跑去,然后全部卧倒,谁也不再吱声,相互打着手势匍匐前进。

    今晚月朗星稀,大家玩的起劲。爬着爬着,爬在前面的长水用脚蹬到了跟在后面的我。我情不自禁地“哎呀”一声惊叫,于是暴露了目标,逢春他们突然包抄。随着“举起手来,缴枪不杀”的口号声,这一轮游戏以我们这帮的失败而结束。

    看到这次失败是由于长水蹬到自己而引起的,我当然不高兴了。我指着长水说道:“就是你,都是因为你蹬到了我,我们才败的,都是因为你。”

    在十几岁男孩子的游戏世界里,最不能忍受的就是失败和责任。长水听到我在埋怨他,一步跨到我的面前,用一只手指点着自己的鼻梁问道:“怪我?谁让你叫出声音的?”

    长水比我大两岁,但是个头却比我高出不少。一见长水这架势,我不由得后退了一步,可脚下却被已经倒伏的蒲公英绊了一下,瞬间向后倒去。这明明就是不战而败呀,我哪受得了这个,一下子从地上翻身起来,对着长水吼道:“你蹬到了我,疼,我能不吱声吗?”

    长水也丝毫不让,说:“你就不能远点跟着我吗?”说着说着,长水和我就动起手来。

    小男孩打架只是图个气势,也没个什么套路。我和长水的两只手全都抓住对方的胳膊和肩膀,只能在两条腿上使劲。可脚下是尺把高的蒲公英呀,地质松软站立不稳,加上倒伏的蒲公英缠腿,尽管长水身高力大,也没有占到什么便宜。我的心里更是明白,论打架自己其实不是长水的对手甚至都不是村里同龄孩子的对手,但男孩子不服输的劲头是天生的荷尔蒙。打得过要打,打不过也要打。正当两人处于绞着状态时,突然一个黑影飞跑而来,上来就是一脚踹倒了长水。我一看原来是二哥志国前来增援自己了,顿时来了精神头,一下子扑过去压住长水。长水也看清了来人,没敢迟疑连忙把我推开从地下爬了起来,跌跌撞撞地跑出了蒲公英地。我和二哥一路追了过去,就这样,三个人又在田埂上打在了一起。少了蒲公英的羁绊,长水身高力大的优势得到了发挥。我们缠着他打,他专拣软杮子捏。不管我们如何打,他总是照着我下手。只要我一躲闪,在一对一时我二哥也立马处于下风,慢慢地我们兄弟俩也在打斗中只有招架之功了。

    在农村男孩子的眼里,打架随时随地可以发生,也不需要什么原因和理由。打架就像似捉迷藏一样,本身也是游戏的一种。所以只要遇到小伙伴们打架,其他的全都在一旁看眼,根本没有人上前拉架的。因为他们都知道,这样的打架不是因为仇恨,全都是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打累了自然而然就停下来了。

    长水和我们哥俩已经精疲力尽,全都坐在了田埂上。

    长水有点上气不接下气了,说:“你们不够意思,怎么两个人打我一个呢?”

    我二哥:“我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把我弟打倒在地呀。”

    长水:“不是我打的,是他自己跌倒的。”

    我一扬脖子,说:“你不打我,我能自己摔倒吗?”

    长水:“反正你们两个打一个不够意思,有本事一对一呀。”

    我二哥冷冷的说:“谁和你一对一呀,你吃了那么多队餐,长着这么大的个头,谁和你一对一不是找打吗?”

    这时,逢春他们全走了过来。逢春对着我二哥说:“志国,你不是一般不和我们一起玩吗,今天怎么过来了?”

    我二哥只比我大两岁,说到底也只是个孩子,他怎么就不想和小朋友们一起玩吗?只是我父亲对他期望高,平时管束严,不让他随便出来玩。有时我们在一起做游戏时,他只能眼巴巴地远远地看着。今晚知道我们在这里捉迷藏,他就跟了过来,一直远远地看着我们。

    我二哥:“我在那边看你们玩的,看到长水把我弟打倒了,我能不过来吗?”

    逢春:“也没什么,他们是打着玩呢。”

    我二哥:“我知道。”

    逢春:“以后你有时间也来和我们一起玩吧。”

    我二哥:“嗯,我也想来,是我爸不让来。”

    逢春:“你爸是看着你,怕你玩上瘾了,影响学习吧?”

    我二哥:“是呀。”

    逢春:“可他怎么就不担心志强的学习呢?”

    逢春这么说,弄得我二哥无话可说了。我大哥自小就患有智障,在我父亲的眼里很难会有什么出息了,于是对他的培养教育全部放弃。我二哥出生后,我父亲开始也有些担心,但随着他一天天长大,一切都发育正常,我父母悬着的心这才彻底放下。而且为了培养这个儿子,我父亲也倾注了极大心血。我二哥出生那年,正好赶上我三姐可以上学了,为了更好地照顾他,我父亲决定不让三姐去学校念书,一天学也不要上了,每天就在家帮助我母亲带着他。他要什么就给他买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全都供着他。我二哥“抓周”了,就是到了周岁的时候,我父亲早早地就做好了准备,在一旁焦急地等待着。当我二哥在铜钱、钢笔、称砣等一堆物件中抓住了钢笔,这下可把我父亲乐坏了,因为当地的风俗告诉他这预示着他的二儿子将来是个拿笔杆子的人,是个有出息的人,是个能够承载着他全部希望的人。

    在农村能离开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就是鲤鱼跳过了龙门。等到我二哥要上学了,为了节省家里的开支,我父亲又让我大姐、二姐辍学,总之家里的一切全都得为我二哥让路。后来我父亲又手把手地教他学珠算、学二胡,还特别规定我二哥不得与村里的孩子们一起玩,他的东西我们特别是我也不许和他抢。

    其实等到我出生时,在我父亲的眼里已是可有可无,多我一个儿子不多,少我一个儿子不少。我“抓周”时还是铜钱、钢笔、称砣这几样东西,当时我父亲躺在里间的床上睡觉,我母亲过去叫了他几次,也想当他见证一下我能抓什么东西,从而判断我会不会也如二哥那样有出息。也许他从来就没有看好我,也许他觉得我二哥已经极有可能会遂了他的心愿,至于我会如何如何已然不再重要。怎么叫他,他都没有过来。看到眼前的一堆东西,我几次伸出小手要去抓,都被我母亲拉住了,目的就是为了再等等,等我父亲过来亲眼看看我会抓住什么,可他不仅没有下床过来反而翻过身子继续睡他的大觉。后来我母亲告诉他,我也抓了钢笔,他的鼻子里还发出了一声轻蔑的“哼”声。就好像我是天外来客,不是他的亲生儿子一样。这样也好,父亲的心思和精力不在我的身上,我也乐得成天快快活活。该玩的游戏一个也没少,更不用学打算盘和拉二胡什么的,每天轻松得狠。

    逢春看了看天色,感到已经很晚了,连忙招呼大家散了。他说:“算了吧,今天就玩到这了,大家都回家吧。”

    小伙伴们全都悻悻地回家了,每个人的衣服上、身上、脸上都是黑一块、绿一块的。黑的是沾上了地里的泥土,而绿的则是因为碾压蒲公英而沾上了墨绿的渍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