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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兴总是那么的短暂。放学后我经南河转过牛场,远远地看到村里有一群人簇拥着一个男人从西头拥向东头。再靠近一点,我这才看到这个男人正是自己的父亲。后来听说还是为了弄清老巴子家的水牛离奇死亡那件事。对此,我父亲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甚至都没有多少辩解,因为他明白自己是个清白之身。回乡几年,水牛是他最亲密的伙伴,他对家乡的爱,对土地的眷念,对世俗的忍受一定程度上也寄托在了水牛的身上。但对老巴子家水牛的离奇死亡又深深的自责,毕竟那个晚上是我们家的四个人在牛场过的夜。他绝不怀疑朝霞和英俊,他们要去牛场是临时起意,身上绝不可能带着钉子。也不会怀疑我四姐,她已经是个大姑娘了,又是文工团员,这绝不可能。他最怀疑的人只有我,尽管我品行端、学习好,但总归是个小男孩子,贪玩、好动、脑子活,口袋里有个钉子什么的很正常。他相信我绝对不会故意搞“破坏”,但是不知轻重或无意中掉下个钉子混在草料被牛吃进肚子里,这种可能性还是有的。如果真的是因为这样,他不希望有人对我说三道四,而心甘情愿地由他出来承受。父亲就是父亲,表面上严苛无比,心底里却顶天立地。因为这只是他自己的怀疑,所以他才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反对,甚至都没有多少辩解。
话又说回来,事实还真的不是这样,那天我根本就没带钉子去。老巴子家水牛的离奇死亡与我没有一丁点的关系,我父亲代我受过,真是大大的冤枉。但在当时我父亲感到只有由他来承担这个责任,这件事情才能了结,他的心里才能好受些。
我停下了脚步,实在是不愿意与村里的人群相遇。我从田地里绕着回到了家,一个人躲在角落里埋头写起了作业。我母亲一言不发,一如往常地准备着晚饭。从这开始,我的家里又陷入了难以名状的沉寂。
事情往往就是这么神奇。过了不几天,小鸽子老师急匆匆地走进教室来到我的座位旁一把拉起了我。这一拉把我吓了一跳,我以为老师这是要当众说那水牛的事。我神色紧张、目光低垂。
小鸽子老师拍了拍手掌,对着全班同学们说:“同学们,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我班的吴志强同学已经被评为全市优秀三好学生。过几天将要去龙城参加全市优秀三好学生代表大会,让我们鼓掌对他表示祝贺。”
同学们全都鼓掌,我的心里也有了一种久违的幸福和欢乐。放学回到家我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母亲,我母亲一听当然为自己的儿子高兴,她不停地在围裙上搓着手,说道:“好呀,太好了,我就说我们家志强一定会有出息的。”
但是母亲突然发现我噘起了嘴,问道:“你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不开心啊?”
“妈,我没有衣服穿呀。”
“怎么会没衣服穿呢?”我母亲想了想,说:“放心吧,过年的衣服不是挺好的吗?下面还有两个口袋呢,就穿那个去。”我母亲像做出了一个重大决定似的。
今年学校里经常有军管会的军代表过来,在水泥乒乓球台上打乒乓球。这个水泥乒乓球台是钟老师组织学生拾砖头,又去一个建筑工地上要了点水泥黄沙,师生们自己动手垒起来的。只要军代表一来,我们就全都围着看,羡慕他们的球打得好,羡慕他们的白衬衫,也羡慕他们的绿军装。看得多了我也就知道了解放军的规矩。那就是军装上衣只有上面两个口袋、纽扣露出来的是士兵,衣服上下一共有四个口袋、纽扣在里面的才是军官。这下明白我母亲说的衣服下面有口袋意味着什么了吧?所以孩子们特别希望自己的上衣下面也有口袋。
我对春节穿的那件下面带有两个口袋的衣服倒是很满意,但是还是有些不乐意。所以我才噘着嘴说道:“那个是冬天穿的衣服,可现在是夏天了。”
这时三姐、四姐也过来了,得知我要去龙城开会的消息也十分高兴。还是四姐想到了主意,说:“这次大舅舅回来不是给志国带了一件夹克衫吗?让志强先穿去呗。”
三姐也附和道:“是啊,志强这是要去龙城呢,夏天穿着冬天的衣服怎么行啊?”
我母亲有点为难,生怕二儿子不愿意。因为大舅带着新夹克衫回来时正值春节,这件新衣服我二哥也只是当时试了试就脱下了身。到了春夏时节时,他自己都没舍得上过身呢。
这时二哥志国也正巧走了过来,说道:“穿吧,这是好事,我同意。”
二哥的是一件墨绿色夹克,我试了试袖子有点长,但还是十分高兴,因为这是我第一次穿上带有金属拉链的衣服,心里别提多美了。
各个学校负责把自己的三好学生代表送到范汊汽车站,临行前,校长带着全校师生敲锣打鼓地欢送我。人群中钟老师使劲地向我挥手,黄老师站在那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小鸽子老师正好家住在镇里,于是小鸽子老师骑着自行车一直把我带到了汽车站。四乡八里的学生代表全都汇集到了这里,然后坐上长途汽车去往龙城。我从小到大见过的集镇只有两个,一个是东江,一个就是范汊,这即将前往的是一个更大的城镇、我们的县城所在地——龙城。
大客车沿着简易的公路奔驰着。公路路面不宽,仅仅能够两台车迎面交会。路面也不平坦,渣土公路上到处坑坑洼洼。道路两旁各是一排笔直高大的大白杨,浓密的树叶郁郁葱葱,远远看去就像似一条看不到尽头的绿色长廊。公路两旁翻滚着稻浪,公路上水牛、板车、扛着各种农具的人们络绎不绝。客车只能边行进边不停地按着刺耳的电喇叭。看着窗外的景色,我已沉浸到激动、甜蜜的思绪之中。我知道我家就是从龙城回到乡下的,那时我还没有出生,而且我也从未到过龙城。龙城是我奶奶的家乡,是我父母、姐姐们和大哥学习生活过的地方。龙城还是一座英雄的城市,无数先烈为了人民的利益,在这里与日本侵略者和国民党反动派进行过浴血奋战。龙城又是一个我心驰神往的地方,我即将作为全市优秀三好学生代表来到这里,接受政府褒奖和市民们的赞扬。
一下子来到了龙城我感到简直有点眼花缭乱了。在来之前,我曾经在自己的脑海中反复思忖过龙城的模样。可我从未进过城,也没看过电视,只是从电影中大概见到过城市的样子,但是那些与眼前的城市还是大大地不同。在乡下能骑上一次自行车不知有我难,可龙城的大街上那么多的自行车像潮水一样的奔流。为了看汽车,全村的人都在双阳河边焦急地等待,等着隔河看看远在对岸的汽车,而这里的街道上各种汽车川流不息。范汊和东江没有一间楼房,龙城的街道两边楼房虽然不高,但也能连成一片。不像村里的人们那么懒散,大街上的行人全都是行色匆匆。特别是还看到很多妇女和女孩穿着漂亮的连衣裙呢,这可真是我第一次亲眼看到的。从此城市生活的样子,在我幼小的心灵里打下了深深的烙印。
我对龙城的一切都感到好奇新鲜,我们住在龙城市委招待所,招待所院子很大,里面有一排排的两层小楼,大多都是青砖青瓦,所有的建筑都有些年头了。楼外全是合抱粗的参天大树,院子里的路边、甬道边栽满了冬青、黄杨等绿篱,花坛里盛开着鲜艳无比的花朵。招待所临近体育场,体育场内的跑道充满了动感。每天早晨和黄昏都有不少人在里面踢球、跑步做着各种运动。我们就餐的食堂很大,几个孩子围坐在一个大圆桌旁,椅背上套着白白的靠垫,还有年轻漂亮的女服务员给我们打饭上菜。
表彰大会在龙城市委大礼堂举行。大礼堂内音乐高奏、彩旗飘扬,主席台上各级领导颔首微笑,台下座无虚席。伴随着《少年先锋队之歌》的乐曲,优秀三好学生代表们一一上台接受颁奖,台下的同学们不停地欢呼鼓掌。大会结束时,我的嗓子喊哑了,小手拍得通红通红的。
表彰大会后主办方又安排了几次参观活动和观看演出。每次当我们排着整齐的队列参加集体活动时,马路边都是围着密密麻麻的人群,不管去到哪里都能立即吸引很多路人的围观。听到人们啧啧夸赞,我心里甜蜜蜜的。我的四姐曾经是公社文工团员,过去经常跟着她到处看演出。文艺演出对我来说看得太多了,所以对此没有多大兴趣。但是有一天去龙城工艺美术厂参观,那里展出的扬州漆器、玉雕以及扬州水笔都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以前我从来没有像这次这样对家乡如此了解,我更爱家乡了,心底暗暗地立下誓言,一定要更加努力地学习,长大后报效祖国、建设家乡。在龙城一共待了两天,这是我最快乐的两天。增长了见识,结交了朋友,更主要的是打开了我心灵的窗户,让我看到了外面的世界和自己的潜力,我对自己更有信心了。
全市优秀三好学生代表大会闭幕后,那天从龙城回到家里已经是下午了。我虽然十分留恋身上的夹克衫,但还是主动脱了下来。村里的乡亲们听说我从龙城回来了就全都围了过来。家住西头的党英子拨开围观的人群挤到我的跟前,对着众人说道:“别看志强从小‘拖屁股’,我早就说过,乜家厦有一个算一个,今后谁也没有志强的出息大。”
阿龙虽然是个生产队小队长,多次参加公社、大队、生产队三级干部大会,在村里也算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但他也只是去过东江和范汊,连龙城在乜家厦的哪个方向,是个什么样子都一无所知。阿龙拿起一个小板凳,把小板凳骑坐在我家的门槛上,然后坐下来就抠起了脚丫子,抠完脚丫子后还把抠脚丫的手放到鼻子下闻一闻,之后才抬起头来一脸虔诚的问道:“志强,快和我们说说,龙城到底啥样子?”
“老寒”不知什么时候也挤到了前面来,接着阿龙的话说:“说什么说呀,你都没去过,说出来你也不明白。”
阿龙狡辩道:“我是让志强说说,龙城市委、市政府领导有没有什么新的精神。”
我大伯因为家境贫寒,平时基本不在人多的地方说话。既是不会说话,更是有一种与生俱来的自卑。这不,因为我是他家门上的侄子,也给他增了光、添了彩,这回居然他也说上了话,声音还高高的呢。
“志强这么小就去龙城开会了,今后长大了那还得了了。北京,肯定会去天安门城楼上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