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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室里恢复平静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在这胡思乱想。从入学东江中学那天擦玻璃,到我们一起回乜家厦搬床板,再到她满心欢喜的给大家分棒冰,又到一脸焦急的站在我的病床前。我还想到了双阳河边高高的围堆上一个迎风飞跑的青葱小男生和大安公路上踽踽独行的花样美少女。想着想着一滴口水滴到了面前的草稿纸上,我下意识的擦了擦嘴角,突然发现教室外的廊檐上灯光照不到的黑影里,纪老师正一脸严肃的站在那里。我不知道他是刚刚过来,还是已经呆在这里已久。更不知道他只是看到了我的表面,还是已经洞穿了我的内心。纪老师的出现打乱了我纷繁的思绪,倒也收拢起了我的精神,我赶紧埋头做起习题来。
“铃……”晚自习下课的铃声响了,纪老师几乎是踩着铃声走进了教室。柴韵已经收好书本站了起来准备离座,我还坐在那里看书。纪老师走到我身边,用手敲了两下桌面就又继续在教室里走着。我赶紧把书包放进课桌的抽屉里,一溜小跑着回到了宿舍,宿舍里开始喧闹起来,不久,大家全都进入了梦乡。
金川中学有一个奇特的现象,就是同学们都非常喜欢上郑文生老师的物理课。物理成绩优秀的同学如此,感到物理压力山大学不进去、考不及格的同学还是如此。这不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而是纯粹的出于对郑文生老师的一种崇拜。
郑文生,男,40多岁,早年毕业于南京大学物理系。个子不高,略略有些驼背,应了那句“贵人不顶重发”,他的头发稀疏,戴着一副深度近视眼镜。平时走路飞快,让人看着揪心,生怕他随时都会被什么东西拌倒。也许是因为近视程度太深,遇上行人总也分辨不清,经常叫错别人的名字,面部表情始终波澜不惊。
郑老师上课比较特别,除了做实验需要道具外,大部分情况下他都是两手空空的走进教室。用他那模糊不清的双眼扫视一下教室后,随即机械式的说一声“同学们好”。甚至还没等同学们回答的“老师好”的话音落地,他已经转身在黑板上板书了。在我的印象里,郑老师对教材的内容肯定倒背如流,所有的例题、习题他都是全部板书默写在黑板上。一堂物理课,从讲解知识点到做习题例题。他从来不看教材,手里也根本就没有教材、讲义,都是嘴上一边讲着,一边随手就能直接写在黑板上。直到下课铃声响起,他拍拍手上的粉笔灰又快步如飞的走出教室。郑老师课上课下很少与学生们交流,基本上都是自说自话、自问自答,除了授课内容,一点多余的话也没有。他讲课节奏很快,信息量特别大。上他的课,如果你随着他讲课的内容,低头看教材或者做笔记,那就无论如何也跟不上了。我从他的课上也慢慢的总结出了相应的学习方法,那就是一定要提前做好预习,等到郑老师上课时,你只要端正地坐在那里,一点书也都不用看,一个字也不用记,就那么始终跟随着他。你就能适应他的讲课节奏,融入他带给你的物理世界。
这一天郑老师的物理课讲授的是力的合成与分解方面的内容,很多同学理解起来有困难。晚自习时袁志华悄悄过来坐到了我的身边,说:“来,志强,打扰你一下,给我讲讲力的分解方面的内容吧,我一直有点吃不透。”
我看了他一眼,积习未改的问了他一句,说:“教材上的知识点全部掌握了吗?”
袁志华一笑,说道:“你呀,这么快就忘了高小浩那个茬了?”
我挠了挠头,说:“我……我早就忘了。”
袁志华轻轻的拍拍我,说道:“和你开玩笑的,其实你说的是对的,必须把教材内容先搞清吃透。但我对教材上的每一个字都看透了,可做起习题来还是无从下手。”
“哦,只要你把知识点掌握了,做题就是经验和熟练程度的事了。一个角度走不通,我们完全可以从另一个角度切进去。”
“那你就再给我讲讲吧。”
“好。
我翻出了物理书,一下子翻到了146页,正是力的合成与分解那一小节。袁志华一见露出了惊讶的神色,说:“志强,你真是这样吗?什么知识点在教材的哪一页全都清楚?他们这么说你,我还有点不相信呢。”
“这没什么,不能说明任何问题,记住这些没有任何意义,你也不用去记这个。”
我指着书上的内容一句话一句话的又和袁志华讲起了力的合成与分解这一小节的内容,其中大部分都是我自己对这部分知识的理解。
内容说完后,我抬头问他:“怎么样,和你自己学习理解的有无不同?”
“唉,真还别说,听你这一讲,我感觉大不一样。”
“感觉弄懂了吗?”
“好像是懂了。”
“来,那我们就做一道习题试试。”
“好。”
我翻开物理练习册,找到了一道力的合成与分解方面的题目让他自己先做,他刚做到一半就又卡住了,我稍稍一提醒他就做对了。袁志华放下手中的笔,高兴的对我说:“志强,谢谢你哈。”
“谢什么呀。只是志华,我想问一句,你怎么总是打瞌睡呢?自习时这样,平时上课时也照样打瞌睡了吧?”
袁志华叹了口气,说:“是啊,我也不知道,只要坐下来,坐不了多久我就犯困,一困就打瞌睡。”
“那你有没有去医院查一查,是不是身体有病?”
“不知道,咱俩家里的条件差不多,家里哪有钱让我们去看病啊,还是我尽量控制吧。”
“嗯。”
“以后再有问题还要请教你哈。”
“谈不上请教,咱们互帮互学,共同进步吧。”
立冬之后,天气越来越冷了。龙城这边的学校教室里没有取暖设施,一到晚自习的时候,在乳白色日光灯光的照射下不由得感到身上增添了丝丝的凉意。龙城人的生活里根本就没有白天甚至晚上关门的习惯,普通人家如此,学校教室里也是如此。你家关着门,就表示你家里没有人,你家不欢迎人。所以即使大冬天的,外面刮着北风、飘着大雪,这里人家的大门始终也是敞开着的。
教室的大门开着,外面阵阵的凉意吹进来。我坐在那里快速的进行着习题的演算,今晚做题特别快,是因为知识点掌握得很牢固,做起这些题目来得心应手,同时还是因为天气实在是太冷了。人在身体感觉很冷的情况下,所产生的应激反应就是快速的运动。出去跑步,原地踏步,条件实在是不允许的话,身体的任何部位的任何位移比如奋笔疾书都能产生热量,特别是能够极大的缓解精神和心理情绪,很快的就会感到自己身体能暖和些、好受些。尽管里面已经贴身穿上了柴韵给我的毛线衣,但这个天气的冷还是实实在在的。
除了上述种种,今天我还有个一个小心思,这都是因为兜里有了两块钱的缘故。这次周末放假回家时,我四姐正好在家。她把我拉进房间,悄悄塞给我两元钱。我知道四姐的日子过得艰难,不仅是经济上,更是精神上的。四姐一出生就遭到被抛弃的厄运,长大后一直不受我父亲的待见。凭着自己的条件进了公社文工团,还因为发声不当而“倒”了嗓子。四姐长得漂亮,当过演员,走过不少地方,人缘好,见识广,当时的公社领导、大队干部全都喜欢她。有的明里暗里的带话希望她能成为自己的儿媳妇,还有的则干脆保媒拉纤给她介绍起对象来,十乡八里熟悉她的人都以为四姐将来一定会有一个好的归宿。可谁也没有想到,居然最终落得了个为了残疾兄弟而换亲的结果。我那“独眼龙”姐夫生性好玩不学无术,也不知道疼女人。不仅好吃懒做,还动不动动手打她。略有闲暇的时间,我偶尔也能想起四姐,悲叹她的不幸,嗟叹她的命运。感觉她酷似张兰,但张兰摆脱命运走上了致富路、幸福路,而我四姐却只能在这个穷乡僻壤度日如年、终其一生。
今晚在宿舍吃晚饭时,我就已经和金律约好了。我们约定晚自习时,悄悄溜出去找个馄饨馆子喝碗热乎乎的馄饨。之所以要去喝馄饨,大概主要是因为刚出锅的馄饨滚烫滚烫的,一碗馄饨喝下去整个身子立刻就暖暖和和的了。当然,口袋里的两元钱不花出去肯定烧得慌,而除了喝碗馄饨之外也确实买不了别的,去到一般的饭馆连个像样的小菜也点不起。
金律虽然个子不高,但人很机灵。我看时间差不多了,只是抬头回身向第四排看了一眼,他就迅速捕捉到了我的目光。也许他就一直在那等着我呢。我眨了一下眼他心领神会。我假装伸了下懒腰,打开一本书倒扣在桌面上,装着只是暂时出去了一下。因为一切都要做到天衣无缝,千万不要让别人发现端倪。既不能让纪老师发现,也不能让柴韵察觉。有时我也纳闷,这纪老师到底是知道些什么,还是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偏偏把我的座位安排在柴韵的正后方呢?她虽然是背对着我,可我总是感觉她的后脑袋上也长着一双眼睛,我的一举一动都能被她发觉似,所以我总要格外小心。今天晚上出去“偷食”的事情要是被她知道了,不知又要怎么数落我呢。
我轻而又轻地往后挪了下小木椅,一点声响都没有,然后立起声离开座位,迅速的从教室后门出去了。我的座位在前面第二排,正常情况下我进出教室总是会走前门的,那样柴韵甚至连眼皮都不用抬一下就能感觉到我的动向。有一回晚自习时,我学习太投入一直也没有起身去过厕所,她就有点不放心了。于是她便假装出去,这样一个小纸条就掉在了我的桌面上,“你是不是有什么不舒服?”我一头雾水,没有啊,这话问的,为什么?我怎么了?
我和金律约定在厕所那边汇合,这个厕所紧贴着学校的北围墙,它的旁边是一个不大的小池塘,夏天水满时一片水汪汪的,谁也无法到达池塘对面的围墙边,现在是冬天水少的时候,池塘里水量不大。池塘里还泡了几根长长的大树段,这样我们只要踩着树段就能跨越池塘,然后相互配合着翻爬围墙,这些都是晚饭后我和金律过来实地侦察过后确定的行动方案。
我可能真的缺乏体育天赋,遇到这些需要力量甚至是运动技巧的事总是靠不上前。金律知道我的情况,他也没多说话,就弯腰从地上捡起一根小木棒,伸进池塘里把一根大树段往岸边拨拉着。起先因为树段太沉,而木棒又太小,不管怎么拨拉大树段就是一动不动。因为担心被人发现,所以我们的心里都很紧张。最后还是我到处转悠,从一棵树上解开了一段绳索,又在绳子头上拴上一块砖头。然后对着树段甩过去,砖头卡住了树段,我再慢慢的用力把它拉过来,这样树段才一点点的靠上了边。金律冲我会意的一笑并且亮了一下大拇指就率先跳了上去,我们用小木棍当竹杆把树段撑到了池塘对面,跳上岸后立即用绳子把树段固定好,这样便于我们返回的时候能顺利到达校园内的那个厕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