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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灰团云遮蔽星月光熠,昏昏幽魅中,徐风不断,山岳潜形。晦朦天色仿若盘古开天辟地前的混沌之世。
被两侧小厮活活架到小岛西岸的沈浩然,在冥冥蒙蒙的昏暗光线下隐约看到:小岛西岸的停靠港湾已拓宽数倍,木案之上仿佛有一硕大篓框,篓框还以绳索捆绑一巨型球囊,球囊之下悬索着一方形黑盒,数名小厮正在往黑盒与篓框中摆放物事。
“还好鹤府与您的名馔轩几乎将此湖三面围合,否则还不知此番动静要如何瞒住往来西湖者。”浩清拱手揖礼,躬身致歉,深深叹道,“锦衣卫已然将沈宅合围,只待天黑即入府抓人,少主如此也是为了您的平安。在下会一路护送,直到您安全进入鞑靼境内。”
“喂,我说……”沈浩然皱眉狠叹一声,还没说完便被城东突如其来的阵阵烟火绽放声惊得一瞬止音。
只见无数烟花争先恐后飞上天幕,如争艳之百芳绽放,花瓣将漆黑夜色点染成孔雀开屏、天女散花……时而漫天金灿,时而红霞片片,时而璀璨如星……
与此同时,岸边布置的小厮们摩擦火石,点燃早已准备好的火把,将黑盒内的燃料一瞬点起。盒中烈焰霎时腾升,耀如雷霆光束,足有数丈之仞。
“热气球原理是利用空气的热胀冷缩。此黑盒乃是一分为二的两套燃烧器,将燃烧加热的空气由气囊下部的端口喷入气囊。当空气受热膨胀后,相对于外部冷空气具有更低的密度,比重变轻而向上升起,使气球拖起吊篮一同升空。”浩清按照易寯羽之前要他背下的话一字不落地告诉沈浩然,“唯一的缺点就是点燃料时会发出巨大声响,所以少主才请周定王、李维庸等几位大人配合,约定此时一同放出万千烟火,为您顺利离开吸引京中百姓与守卫注意力。少主当真一心为您,请您尽快与在下一同登舱,这花费十数万两白银的烟火只能维持一刻。错过,便再无法行此计了!您何苦浪费易宅资源,耽误自身性命呢!”
“呵,说是为我着想,可如今我还有什么别的选择吗?”沈浩然无力反抗,只得苦笑一声,硬着头皮上前。
此前三个时辰……
易寯羽令:羽卫分至周定王、几位公主府、李维庸、李子成家中安排烟火,主人家同意就直接派送安置,不同意就将其杀了,易容成主人再送。
派送路中为避人耳目,用避水油纸包裹的烟火原料被分装进出入所乘的马车或轿子里,甚至酒坛、菜筐、整猪……凡是可以藏匿之处,尽是。
为让更多的人赶去看这场烟火表演,易宅下属几个予难民施粥的粥点全部在傍晚之前搬至城东。易寯羽甚至花了大把银子临时搭建十数个高架鼓台,安排翠柏轩等秦楼楚馆的花魁前去露天表演。如此一来,不论贫苦难民还是红紫高堂,都前往城东凑热闹了。
人声鼎沸的看演观众,加上隆隆轰鸣持续一刻之久的盛大烟火,根本没有人关注本就因荒年而无人光顾的西湖酒楼群究竟发生了什么。
如浩清说的那般,易寯羽为了沈浩然能顺利离开当真耗费心力。
当然,这场烟火的作用自然不只掩盖一个异族王子的行踪。浩鹄亦趁机清除沈宅周围埋伏的杀手、暗哨,并引一位与沈浩然容貌长相极其相似的影卫入驻沈宅。从此,沈、易两宅在旁人看来自是分府二居,实际上却已属一姓统辖。
易寯羽更是以此警示赵璋,她如今可以调动百官为应天百姓准备这一场漫天烟花,明日亦可以用同样的方法将烟花换成炸药,炸平应天。
所谓“上战诛心”,不过如是。
在应天的九成人众都聚于城东看烟花及花魁们的表演时,易寯羽已然换上深袍,扮作易宏模样,携钱蓉在赵栩的公主府内与赵栩一同下棋、说笑。
“公主,”惜雪敲门而入,行礼禀报,“王爷已在侧门下马。”
赵栩缓缓落子,起身笑道:“我这位王兄一向不似其他几个喜欢与人来往,平日里我真是请都请不来呢。也就是公子你了,一唤他便来了。”
易宏也随之起身,拱手道:“多谢公主成全。”
二人正说着,门口又传来敲门声,赵栩浅笑退出,一打开门即见燕王赵棣。他一身黑袍劲装,立于湛蓝星空璀璨烟火之中,孤傲冷峻的面容略显几分不怒自威的霸道意气。赵栩颔首错身迎赵棣入门,与惜雪一同离去。
“蓉儿,你去门口守着。”易宏并未侧目一分,只坐观棋局,落子轻声吩咐。
“是。”钱蓉行礼告退。
待屋内仅剩他二人,赵棣解下风袍用力扔在屏风之上,风袍的玉扣摔在金架上发出“啪嗒”的声响。
赵棣看易宏根本没反应,刻意长叹一声,近前挥袍落座,定定凝视依旧专注于棋局的易宏。虽未说一言,但其周身冷冽严威已尽使屋内温度骤降。
“王爷这是在恼什么?”易宏将棋盒盖好,抬首微笑徐徐道,“恼我离宫未等你?还是彬然助我放烟火?或者……”
“你心里明白!”赵棣冷哼一声,没好气地回道。
“啧啧啧,”易宏侧身撑颌笑道,“我可是这世上难有的蠢笨人,怎会明白天家贵胄的王爷为何恼怒。”
“昨夜才逃过一劫,今日你便联络百官王府一起放烟花?”赵棣侧目怒视,愤愤道,“是庆贺还是示威?你真不怕父皇突然用什么莫须有的罪名就杀了你吗?”
“哦,原来王爷是担心我,才气成这样啊。”易宏纤指摩挲着盘中棋子调笑道,“市井之中有句俚语,不知王爷是否听过:好人活不长,恶人活千年。想我这般恶人,怎会突然就死了呢?再说了,王爷乃是我的保命真人,怎会见我涉险而无动于衷?”
“从那日鹤府开张,你与欧阳伦对弈的棋局我便看得出,你善于隐忍。这些年,无论是强盗贼寇劫镖戕害,还是同行栽赃,或是官府盘扣陷害,你都能处理得进退有度。”赵棣叹了口气说道,“但为什么你最近越来越激烈冒进,非要跟父皇对着干呢?难道我还能次次救得了你么?”
易宏哼笑一声,摸了一把棋子扔着玩,仿佛对赵棣口中之事毫不在意,道:“说到‘救’,我倒还真有一事相求。”
“求?”赵棣转身看她戏耍模样,挑眉笑道,“易宅少主人还对我有所求?”
“哟,您说这话不就生疏了吗?”易宏两手轮流扔抓棋子,玩着儿时抓羊拐的游戏,漫不经心道,“上回抓盐帮众匪,我不也求了您吗?这天下谁人不知少掌军权的燕王殿下,乃是个手眼通天的人物!多少人,多少事都非得求您,才可啊!”
赵棣蹙了蹙眉,一时没有明白易宏这明褒暗贬究竟何意。他顿了顿,解释道:“盐帮之事我当真已尽全力,林晖他根深叶茂,搜抓起来确实……”
“我刻意来公主府避人耳目,找你不是为了区区盐帮。”易宏单掌接住所有抛出的棋子,拍掌将其慢慢碾成粉末,转身与他四目相对,定然注视,狐眸盈盈依然,“王爷是皇后名义上的嫡子,虽顺位第四,但也有大义名分在。现如今,太子中毒暴毙,二殿下押粮被伏击,三殿下已遭百官弹劾,按道理,您应是下一届的太子了。但……我愿与您打个赌:陛下既算薨逝,您也只能被他立为辅政大臣,而新一任太子人选,只能是长孙殿下!”
虽说早已听过易氏有推算未来的预测神通,但当亲耳所闻,赵棣却无论如何不敢相信。她凭什么推断的呢?难道百官也会答应父皇如此荒诞的储君安排吗?
“殿下不信?”易宏看赵棣面色愈加深沉,阴得都快挤出水来,心底直呼好笑,拍拍掌中粉尘,又道,“不信也罢。沈浩然已然过了关隘,想必不多几日,王爷就能收到鞑靼新君即位的国书了。而现在,我需要王爷大开互市,让我送些他夺位所需的人员物资。”
“所立互市需要圣旨特批,即使我允,守卫军官见不到敕令,也不可能在刚刚战定的边城对夷人打开城门,互利互市。”赵棣轻哼一声,断然拒绝。
“何须敕令这样麻烦。”易宏起身走到赵棣身侧,俯身在其耳边低声絮絮,见赵棣眉心微动,似已动摇,直身又道,“如何?”
“这可是你说的!”赵棣容色稍改,昂首端视易宏颔首相应,拉着他的手似笑非笑,凤眸微眯,似警告一般沉音问道,“如若反悔?”
“为何反悔?”易宏反握住赵棣的手,凑近他的身畔,“您和他都是我亲手扶持上位,是我易族未来的倚仗和靠山,我为何会悔?”
“好。”赵棣唇角微微上挑,一把将易宏拉入自己怀中,紧扣住他的双肩,俊朗的面上笑容格外温柔,“你只知我‘少年王’的称号,却未见过我沙场征战,铁蹄踏尸山的决绝模样。若你敢毁约,我既算不要这个天下,也会将易氏众人屠杀殆尽,偿吾伤心!”
易宏无所谓地任他抱去,莞尔应道:“你若敢毁约,我既算耗尽易氏最后一人一物,也会覆灭大周,戮尽赵氏族人。”
两人相对而视,皆浅笑盈盈。
而在密室之中听尽他们对话的赵栩却捂着嘴,微颤柳身,哭得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