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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蓉依命带着几样新做的小菜赶来瀚海轩,只见浩鹄拿着一份地图在书房与易宏讨论着什么,而这几日随侍易宏身畔的阿狸此时却不见了踪影。
钱蓉命仆婢们在正厅布好菜品酒水,自己折身往书房,请主用餐。
“沿岸布防月前就已安排妥当,一应人员物资年前已全部……”浩鹄手指地图正说着,抬首即见钱蓉,中断谈话并示意易宏。
易宏抬头瞥见门外那窈窕之姿,正襟危坐,招手命她上前。
钱蓉进屋行礼,云手飘飘下拜,道:“公子,饭菜已备好,请您移步正厅用餐。”
易宏点点头,将地图折起收好,道:“你们陪我演那一场戏,也是饿着肚子什么都没吃,现在同去吧?”
“公子此言当真是叫奴无地自容了,为主分忧本是奴应尽之责。”钱蓉起身柔笑道,“只是奴不太明白,青颜不过一毫无根基之优伶罢了,公子何故要在他面前演那一出‘心狠手毒’‘喜怒无常’?”
易宏起身携浩鹄同行,浩鹄笑道:“原以为心细如发的蓉姐姐能猜到呢!”
“猜到什么?”钱蓉跟在易宏身侧问道。
“姐姐难道没发现青颜与欧阳公子长得很像吗?”浩鹄瞟了一眼易宏,看他只淡笑不语,便放宽胆子接着说道,“公子如果对旁人都心性无常,偏对他格外关照,不就更显他在公子心中的特别之处?若公子日后有什么指派,他还能推诿不去吗?”
易宏听此只无奈摇首笑笑,挥袍步入正厅,既不否认,也不承认。
钱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为易宏递上一早备好的湿帕给其净手,侍其入席,又道:“公子命我派人去城中四处查点,不出公子所料,继易、沈、上官三家关闭粮、药、布、铁、金号之后,其余小的商户害怕一旦开门营业便会引来哄抢,故而皆闭门歇业。如今方第二日,街上即已空荡得家家紧闭门窗,户户门可罗雀。往日热闹繁华的应天,如今却如战后死城一般萧索孤蔽。”
“逢驿港封锁之际,集市商铺骤然关闭,百姓害怕家财有失,必以隔岸观火之态静观物价之变。”易宏示意他二人陪坐同餐,拿起筷子又道,“如今才第二日,有存粮的家户自然看不出什么效果,但没存粮的贫苦家庭、疫区待接济诊疗的数万流民又岂能抗过第三日?明日清晨,若祈求‘开仓放粮’‘开市互通’的呼声没有震碎应天府衙的大门,都见了鬼了!”
浩鹄猛扒饭嚼了两口,囫囵咽下,颔首相应:“公子说得极是!这还是号称‘大周之眼’——应天的惨状。堂堂帝都尚且如此,其他州府郡县情况只能更糟。石堂主今早来信回报:江北自保定、顺德、怀庆一直到兖州等蝗灾重县,听说朝廷封停驿港导致商贾闭市,百姓们即使有钱都买不到粮药等生活必须,竟揭竿起义引发多地暴动,把当地府衙的压仓粮、平仓药给劫了!朝廷下令围捕镇压,连衙役、守军都不愿从命,更有甚者竟临战变节,投身暴民之中对王师反戈一击。哎,如今江南疫病蔓延,江北暴乱粮荒,只怕……”
易宏闻此徐徐叹惋,讲出那则千古名言:“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寡助之至,亲戚畔之。多助之至,天下顺之。以天下之所顺,攻亲戚之所畔,故君子有不战,战必胜矣。”
三人正说着,阿狸快步从院外赶来,易宏见她神色复杂,暖笑劝道:“阿狸,别慌,坐下,边吃边说。”
阿狸点点头,净手入席,微颔首道:“主,方才那宣旨官已然入宫。不久,户部来人递话说,陛下震怒,责令户部今日内整理易宅往年报税单据、盐引数量及港口船只的通报备份。”
“易宅税务一向清清白白,没什么好查的。”浩鹄饮汤轻笑道,“盐矿即使被易宅收为麾下,盐引也一张没用,因为从不曾开采呀。更别说船只报备了,漕帮的兄弟们精于此道,是绝不会出错纰漏的。他们查这些……呵,能有什么用?”
“重点是今天一早,左丞李维庸便被锦衣卫以‘私吞军饷’‘贪污纳贿’为由查办入狱了!”阿狸柳眉深蹙,道,“听说是前些日子,刑部审理三殿下之党羽时,一个兵部员外郎为减刑罚主动招认的。”
易宏为阿狸舀了一碗汤,轻轻放在她面前,浅笑以安其心,缓缓道:“你是担心李维庸出叛,皇帝借由他的供状对易宅下手?”
“对于李等小人,趋利避害乃是正理,如今他有机会活命,怎能不供出易宅?”阿狸拉住易宏的手,恳切道,“主不能再心慈手软了,为防万一,要早做准备呀!”
“他当然是想活,”浩鹄薄唇微抿,笑得诡邪,挑眉道,“但他更想全家都能活!”
“不招,顶上天,就只是一个贪污的罪名,不过查没家财,流放边疆。”钱蓉也浅笑着慢慢解释,“但若招了,就不只是‘官商勾结’‘以权谋私’‘私结朋党’‘煽动朝堂’了,这些该剥皮抽筋、千刀万剐的罪责,李大人怎会忍心全家连坐受苦呢?”
易宏笑看身边侃侃而谈的二人,朗笑道:“分析得鞭辟入里!经历了一些事,你们长进不少,我真是欣慰啊。”
听到此处,阿狸才长舒一口气,轻轻颔首,渐渐放下心来。
“公子待我们犹如亲姊,照料关怀,我们自然也视您为父兄,事事尽心,方不辜负。”钱蓉笑道。
饭后,易宏携浩鹄从摘星楼密道前往城外的瀚墨轩,会见各地堂主数十位,布置机宜。待众人离去,二人方原路折回。
密道之中,浩鹄点灯行在前,笑道:“公子布局精妙,博尔只斤·阿木尔刚过山海关,魈便已带着青城派那几人平定边城埋伏,为王子顺利入宫铺平道路。顺道,将藏宝地图借八王妃之手呈献鞑靼可汗,这每一步都是为了八殿下顺利继位做足了打算。”
“地图上的藏宝地点是我在年前就已布置到位的,”易宏手执夜明珠照亮,即使他早已把定情物还给肖劭朗,却还是改不掉这多年习惯,“鞑靼地广人稀,战备物资明显不足,这二十九个藏宝地点有的藏匿药物,有的封存粮食,有的尽是珠宝……完全就是二十九个物资储蓄部!但大都只在地图上标注其所在片区,唯三个小点有详细方位小图解释。
且,无论是打仗还是争权,算到最后都是钱。鞑靼汗王看到此图,验证三点,收获钱银布帛之后,便会明白阿木尔手掌资源,再加上他心中对儿子的愧疚,阿木尔得汗王之位……把握应有六成。”
“公子做事一向力臻完美,”浩鹄道,“那另外四成呢?”
“鞑靼全民信奉神巫,这第七分,自然是天神预兆。”易宏徐徐道,“老臣智者辅佐拥戴,视为羽翼丰满,则八分成。品行高尚,应答之间,使其他皇子相形见绌,为第九分。而这第十分嘛,就要看我易宅了。”
浩鹄点头相应,于一石门前驻足笑道:“王子与公子互为犄角,唇齿相依,易宅为王子在大周之余,王子亦为易宅处鞑靼之余。此等联合,胜过联姻之世俗刻板,更为长久!”
“哎……”易宏叹了一口气,运力按下机关,打开石壁,回到摘星楼一楼。
“哥哥。”钱蓉已经按吩咐扮做易寯羽的模样,听闻屋内动静,忙赶来相迎。
浩鹄跟着步出,将暗门关好,吹灭灯笼,帮易宏拍去袍角尘灰,替他将夜明珠收好,问道:“公子何故叹气?”
“我既盼着阿木尔心中那枚名曰‘易寯羽’的种子生根发芽,让这联盟能坚固长久;又盼这情种长势不要太盛,若有一日用不上,能即刻忘却才好。”易宏接过钱蓉递上的热茶,看着窗外夕阳西下的橘色美景,再叹一声,垂目苦笑道,“我这一生,负人太多,情孽太多,真不知该如何偿还才好。”
“喜欢钟情是单向倾心,相爱相许才是双方承诺。”浩鹄上前开解,“就如赵栩公主,公子都不曾许诺她,又何来相负呢?”
易宏盯着掌中茶杯摇首浅叹,不再做声。
“如结局一定是辜负,哥哥心中也当真歉疚,”钱蓉握住易宏双手,柔柔微笑,“不如趁着一切还来得及,多多补偿,多多陪伴。否则,白驹过隙,霜染华发,垂垂老矣之时再愧悔叹惋,岂非晚矣?”
补偿?陪伴?他该拿什么补偿?哪里又有时光可以陪伴呢?
易宏再次长息一声,略带忧伤的狐眸望向远方,一言不发。
“主——”阿狸一路狂奔而来,推门疾报,“不好了,欧阳大人被抓!现已抄没入狱了!”
易宏瞪大双眼,身形明显一颤,惊得手中茶杯也一瞬落碎在地。
看着一向沉稳的易宏如此异状,浩鹄忽然明白了什么,上前扶住喘息不已的阿狸,蹙眉道:“你别急,缓缓说。”
阿狸点头咽咽嗓,调匀气息,再报:“是户部受皇命编造了一份伪供,供词上说易宅‘奉使至川、陕,数遣私人贩茶出境,从中牟取暴利’,还说‘易宅家奴殴打巡检税吏,吏不堪其辱’……林林种种,大小罪名数十!皇帝原令禁军对易宅围捕,可欧阳大人不知从哪听到这个消息,竟将一切罪责揽到自己身上,还自承证词证据坐实罪过,皇帝震怒,下令即刻杖毙!”
“杖毙?”心脏怦怦狂跳的易宏听到这个词,忽然眼前一黑,险些站不稳,他垂首快速思考:这会不会是个圈套?阿狸会不会已经陷入了圈套?即便户部事情为真,欧阳伦怎么会自行揽罪招认呢?
“是!”阿狸颔首又道,“起初,大殿确实传令‘杖毙礼部员外郎欧阳伦’,但后来赵栩公主前去求情,说自己与欧阳大人相识于微时,一见钟情,求陛下看在她苦恋已久的份上,饶恕欧阳大人。皇帝心狠不改严令,公主甚至以死相逼,才得皇帝收回成命,只是将欧阳大人关押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