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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谢红的谈话不欢而散。
时烨觉得自己是落荒而逃的。他拉着盛夏出门,他甚至忘记了礼貌,没有道别。
他们走过医院的长廊,两个人都罕见地沉默着。有人经过他们,面带病容,神色木然,打量人的目光也是淡淡的,疲惫的。这里的气氛无端就压抑地让人喘不过去,没有人笑着。
时烨紧紧捏着盛夏的胳膊,走得越来越快。
他们看到一个穿着病号服的小女孩。那小孩眼眶深凹下去,很瘦,剃着光头,不知道得了什么病。
那一刻挺奇怪的,盛夏就和她对视着。其实彼此的目光里也没有什么,但他莫名从她的眼中感受到了一种类似呼救的东西。
经过的时候盛夏听到她突然张嘴喊了一声:“哥哥。”
盛夏猛地顿住了,也拉住了前面的时烨。包里有薄荷糖,盛夏本来想掏出来递给她,但还没动作,有护士跑过来把她抱了起来,说媛媛啊,你怎么跑出来了。
他继续被时烨拉着走,那个小女孩就靠在护士的肩上,一双大眼睛看着盛夏,她脸上没有表情,就一直看着他,直到消失在转角。
“希望你快点好。”盛夏坐电梯的时候还在想她,他心道,“媛媛,还有红姐。”
时烨突然道:“我讨厌这里。”
盛夏点头:“没人喜欢,但生老病死也没办法。我以前还小的时候经常生病,经常来医院小时候懂什么啊,甚至还不知道什么是死,死又代表什么。但记得有一次跟我一个病房的是个白血病的男生,比我大,我还没出院的时候,他就已经走掉了。我问我妈他去哪里了,那时候我妈告诉我说,他以后不会难受了,那时候我还听不懂。”
盛夏垂着头。
“医院最不缺这种故事了,这世界应该也不缺。”
时烨侧头去看盛夏。
盛夏抬头看他,语气带着安慰:“你不要难过了。”
时烨没说话,但扯着他的那只手越来越紧。
等到了停车场走到车跟前,时烨把车钥匙翻出来,但手有点抖没拿稳,钥匙掉到了地上。盛夏先他一步俯身去捡,没等时烨反应,站起来就紧紧去抱住了时烨。
“你别难过,先缓缓。”盛夏少见说话这么快,“你缓一缓,先不要开车了。”
缓不了。
时烨捏住了盛夏的肩膀,把他死死压到了车门上。
盛夏今天戴了隐形眼镜,时烨亲上来的时候,他余光清楚地看到了旁边有人路过,一个身材魁梧的男性看到了他们,表情很是惊讶。
时烨压着他吻了很久,像是在发泄什么一样。那个吻一开始急切,冲动,带着强烈的索取,到后来就变得有些垂头丧气。他能感觉到时烨是暴躁、郁结、需要安慰的。
盛夏张开嘴让时烨的舌头探进来,手轻轻顺着时烨的背。他余光盯着路过的人——有人目不转睛地盯着看,他就神经兮兮地冷眼扫过去,一直看到对方不好意思扭开脸。
直到看到有人拿起手机的时候盛夏才捏了下时烨的肩膀,好言好语地把人哄进车里了。
上了车盛夏看到时烨眼睛很红,一下子有了好多血丝。
时烨平静了很久,才低声说:“你过来抱我一下。”
盛夏看了他一眼,把鞋脱了,在狭窄的空间里艰难地爬到时烨腿上,用一个别扭并且不舒服的姿势抱住了对方。
“没事了。”盛夏声音和缓,抱着时烨小声安慰,“没关系的。”
“晚期了,”时烨闭了闭眼,“我以为还能控制”
“生病谁都没办法啊,这世界上意外那么多。”盛夏叹了口气,“你要我怎么说啊,时烨老师,你怎么”
“你不要觉得我比你大,就什么事都能接受,什么事都能冷静。”时烨打断他,“谢红我心里当她亲姐姐的。”
谢红和高策对时烨而言,都挺特别的。
“我最叛逆那几年,都是红姐在管着我。”时烨声音疲惫,“那时候我没地方去,不想回家,她那会儿一直很照顾我,还一直劝我回去读书。你不知道,谢红吉他贝斯鼓什么都会,又很会做人,年轻那会儿她多飒啊,追她的人要从这儿排到五道口去。”
盛夏点头:“能看出来。”
“那时候她本来都要跟高策结婚了,但她想休息,高策想往上走我也说不清他们的事儿,原本是灵魂伴侣,到后来倒是恨上了对方。”
他们都很难消化晚期这个噩耗。
“很奇怪,在我生命里重要的几个节点上,都有她谢红。”时烨一脸颓唐,“我最落魄的时候她和高策是我的伯乐。谢红很反感高策运作乐队那一套,后来如果不是因为要捧飞行士,高策不会跟她闹得这么难看。而且如果不是有她,我也不会遇到你。”
听时烨说的时候,盛夏从包里掏了一包话梅出来,不由分说地往时烨嘴里塞了一颗。
盛夏轻声数落他:“明明就很担心很难过,你就要闹别扭,一见红姐就炸毛,偏要跟人吵架,嘴硬心软,跟我发发脾气就好了,还要跟红姐生气。”
“没气她,我是气我自己。”时烨垂下头,“我尊重她的价值观,也认可她的理想,我甚至很想那个项目才开始的时候我听到消息就很心动。”
盛夏一脸了然:“嗯,我知道,你最近一直在看相关的资料。”
时烨目光开始变得远。
“以前我们在北京的时候,谢红就总是说,她想在活着的时候去基层巡演,看看不同的生活。”
“那时候我甚至都没成年,看着她说理想,总觉得很好,这世界还有人在做梦,在做一些别人可能觉得没意义,但听上去那么酷的事。你能想象吗?你很年轻的时候,看到身边有一个热血又赤诚的人,说自己要用一辈子去做梦,要一辈子做,这对当时的我而言很励志,也影响我很多。”
他一边说,盛夏一边点头。时烨需要倾诉,他就听着。
“谢红是我遇到过的一盏灯塔,我曾经被她照亮过,我气自己不如她,所以不平她最后要这样暗淡收场。”
盛夏默下了,才道:“你没有不如她,只是各走各的路。”
“对,各走各的路”时烨轻声重复,“我和她走了一条相反的路,我上节目、出专辑、去音乐节、去颁奖典礼的时候,她在贫困小学里唱歌给小孩子听。仔细想想,我好像除了钱和你,也没赚到什么,她比我开心多了。”
“赚到我也挺不错的。”盛夏笑了下,“时烨老师,你其实心里面是认同红姐的,为什么你还要跟她吵架?”
时烨静了下,才说:“不知道。我认可她,但又觉得她把自己搞成这样子我就是不爽。我好像不是在跟她吵架,倒是更像是在跟另外一个我自己吵架——另外的那个我有谢红的理想,坚持又笃定,而那个不敢去做的我也有一套自己的说法,他们就在我脑子里天天吵架。”
“看上去是那个有谢红姐理想的你吵赢了,今天谢红姐似乎也吵赢了,双杀哦。”盛夏点着头,“那你有被说服吗?”
说服?
“我早就说服自己了。”时烨摇头,“一开始我知道她在跟这个演出的时候就有过心思,现在这个情况我都说不清是自己想去做,还是只想帮她完成了。”
盛夏看着他,有些不解:“但我看你像在犹豫。”
“乐队现在的情况,我没办法放开手脚无所顾忌地去做。我做不到,这是我最无力的地方。”
盛夏撇嘴:“嘴上讲没办法,做不到,私下里你还不是在悄悄在问别人有关这个项目的事情,小俊哥都快发现了。我看你就是特别想去做这件事,还非要偷偷摸摸的。”
“我是想,”时烨音量提高了一些,“但不是我想就能去做,乐队不是只有我一个人。”
飞行士已经是成名的乐队,在这个节骨眼如果再去做那样的演出,所有的发展都会被限制。
“你也知道不是只有你一个人?”盛夏碰了下时烨的眉骨,又帮他揉了揉皱着的眉心,“你不会在盘算着自己单干吧?该跟大家聊聊的。”
“怎么聊?”时烨抬眼看他,“你才来不久,乐队刚有些起色,势头也很好,牛小俊和高策整天拉着我说你是紫微星能大红大紫我如果让乐队转型,你怎么发展?”
时烨没继续去看盛夏直白的目光,他转开了头,“肖想和小正也该有他们的人生,我不能因为自己想追寻什么,就把你们的未来也拉进来。我要对乐队,也对你负责。”
我对自己不会瞻前顾后,但对你会。
盛夏看着时烨越讲越快,看到后面他就开始笑,是那种很诚恳,发自内心的笑,你能看出来他真的很开心。
“所以你要问我啊,问问我越不愿意转型跟你去做那个项目,”盛夏慢悠悠地说,“有些事情还是要学着跟人家商量的嘛,你好会想当然,太帮别人考虑了也不好嘛,虽然我很感动。不然你问我试试看,问我愿不愿意,问一次?”
时烨没有问他,自顾自地说:“你何必跟我去吃苦,基层巡演比你想象中难很多,你应该过得好一点。你还很年轻,最好的年纪,让你去做这个我真做不出来。”
时烨看上去也很茫然,也在不确定。难割舍难权衡的事情太多,顾虑也太多要是自己一个人那天大地大去哪里也无所谓,可现在他有那么多难以舍弃的东西和包袱,还担着一个盛夏的未来。
都沉甸甸的。
除开他们的关系,他们也是工作伙伴,职业和感情都交织在一起,按理说应该分清,但事实上很难,时烨在逼自己尽量泾渭分明。
盛夏没再回时烨的话。
他说:“下车在街上走一走?去看看人吧,去热闹的地方待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