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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边泛起一道白光,还未全亮。
丞相府内,丫鬟采香端着一盆温水进了屋子。床上之人已经醒来,正坐在铜镜前,任由她们伺候打扮。
采香拿着木梳子走近,看着自家小姐的容颜,不免多看上两眼,语气有些隐忧心疼:“小姐病了这些日,下巴都尖了不少。”
一旁的初秋走来仔细瞧一瞧,最终笑道:“奴婢觉得小姐比之前好看了,京城里谁比小姐生得好看?”
“就你嘴甜,快些帮我梳妆。”沈照熹笑着轻斥了一声。微敛神色后,看着镜子里自己的容颜,心里不禁烦躁。
今年她不过十四岁,可偏就生了标致,一张脸水灵娇嫩,长眉细目,冰肌玉肤。
她本想着多吃些,能掩盖这明媚出众的脸庞,岂料这幅身子实在不争气,刚长了些肉,前半月染了风寒,足足病了好几日都不见好。
瘦得下巴都尖了,显得更加娇俏,这可如何是好?
沈照熹刚穿越来时,不过是个八岁的小奶娃,虽是相府嫡女,爹不疼亲娘又早逝,继母许氏故意捧杀,性格被养得嚣张跋扈,极其不讨人喜。
看似相府无人能管得了她,实际被忽略得彻底。
按照书里的剧情,沈照熹会被养成一个草包大小姐,臭名远扬,但心比天高,一心想要嫁给太子,为此三番五次去求沈皇后。
沈皇后本就沈府之人,幼子病逝,膝下无子,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想着太子本是随和仁爱的性子,就私底下推波助澜。
沈照熹不曾想设计没成,反倒惹了一番羞辱。一时间,天下皆知相府嫡女不知羞耻,胆大包天设计太子,为了保全相府颜面,给皇家一个交代,沈照熹被匆匆下嫁,后来她在夫家受尽屈辱,上吊自缢。
穿过来的沈照熹自知如此下去,下场必定凄惨,便开始逆天改命,八岁的小奶娃,若是做错事,也可被原谅。
许氏故意松懈,不让她习规矩,她偏要学,而且勤学琴棋书画,又因温婉端庄,装得一副听话顺从的样子,时常被沈皇后传入宫中。
这一世,沈照熹得沈皇后看重,相府无人敢说一二。
沈皇后如此看重她,自然也是想把她培养成能够延续家族荣光的娘娘,沈照熹深知这点,也不辱使命,一直与太子走得很近,偶尔装出来的羞赧瞒过所有人。
身居于此,沈照熹也有野心,既然都要嫁,那便嫁这最有权势之人,让所有人都不敢再轻视和拿捏她。
后来她做到了,皇上赐婚,把她许配给太子当太子妃。
皇帝驾崩之时,皇子和三皇子蠢蠢欲动,沈照熹早已说服外公镇国将军,将其拉拢入太子战营,一举将其制服。
太子顺利登位,沈照熹却察觉到了不对劲,她虽为皇后,但新帝并不想她生下皇子,而她又恰好怀了孕。
后来她也能想得通,她知他仁爱稳重下的狠辣阴寒,他也知她温柔端庄下的势利冷血。
新帝登上皇位,自然不喜身边有这样的女人,想来对她也是无爱,不允许她生下的孩子被立为太子。
沈照熹饶是万般算计,也不曾想新帝会不念半点她助过他的旧情,想让他们的孩子胎死腹中。
从第一次落红,沈照熹便心生警惕,她别无他法,一边假意喝着太医开的保胎药,一边为孩子谋生路。
最终她将拼了记半条命生下的皇儿偷偷送去了荆州,交于庆王抚养,而宫中那个则是活不过两日的病婴。
为了活命,她又假装哭晕两次,交出凤印,至此闭门不见客。
三年后,沈照熹所居的锦秀宫惨遭大火,“皇后”死于这场熊熊烈火,据说当今圣上大病几日。
沈照熹想起这事儿,最近不禁露出一丝讥诮,一点都没当真,只觉得他心里估计狠狠松了口气,毕竟两人之间那些不能见人的谋划将彻底消失。
“熹儿,可准备好了?”许氏步伐缓缓进来,态度慈爱热络,笑意盈盈走到沈照熹身边。
“嗯,片刻就能出发。”沈照熹站起身,规规矩矩给她行了礼,唤了一声母亲。
“这场大病,让你受罪了。”许氏说完,又看向丫鬟,沉声道,“你们伺候小姐得万分小心细致,不能再出这样的岔子。”
许氏说着,余光落在沈照熹身上,心里恨得牙关紧咬,这小丫头片子,病了一场,倒是愈发出落了。
小时候眼看就要养歪,也不知怎么,这小脑袋突然就灵光了,还得沈皇后和皇上看重,就连她的夫君沈广也觉得这个女儿有出息必有大为。
丫鬟还未请罪,沈照熹便出口:“是女儿自个不小心,母亲别怪罪她们。姑母还在宫中等我,我这就去和父亲说一声,也好启程。”
话落,她并没有等许氏应答,抬脚往门外走。
许氏脸色又沉了沉,沈照熹看似规规矩矩,实则丝毫没有把她放眼里,她强忍着怒意,快步赶上去,笑着又道:“熹儿一个人去宫中,无人作伴,要不就让媛儿陪着熹儿一起去吧?”
沈媛是她所出,比沈照熹小上两岁,年芳十二,许氏想让她在沈皇后面前露露脸。
“女儿此番前去,是要好好陪姑母,恐怕没有精力照看媛儿。”沈照熹脚步没停,毫不犹豫浅笑接话。
许氏听出了话语间的敷衍和隐藏深处的傲慢,神色微沉:“媛儿也能陪,而且——”
“母亲。”沈照熹瞧见了不远处的一抹身影,语气有些无奈,打断她后又道,“过几日就是千秋节了,母亲和媛儿也会入宫,到那时母亲想让媛儿在姑母身边,那就再留下来,今日太匆忙,不过母亲可要和她好好叮嘱,不能在姑母面前失礼了。”
半年前,她把沈媛带入宫中,对方自作聪明,又被她茶里茶气说两句就沉不住气,在沈皇后面前与她争执,闹了大笑话。
“你缠着熹儿出什么馊主意?”沈广不悦的声音突然传来。他黑着脸走过来,“还嫌上次不够丢人吗?你的女儿什么样,你自己不清楚?”
之前,乖巧听话的沈媛与傲慢刁蛮的沈照熹相比,那自然比不得。
但现在,温婉恬静且大方得体明事理,深受沈皇后喜欢,又敬重他这个父亲的沈照熹在他心中的地位仅次儿子沈一景。
许氏被一骂,又不敢反驳,都觉得沈照熹这丫头铁定是故意的,让她难堪。
真是和她那短命的娘一样,让人厌恶!
“父亲。”沈照熹行了礼。
沈广看向沈照熹,脸露祥和:“马车备好了,别让皇后娘娘久等,快些去吧。”
沈照熹点头,又和两人行了礼,转身时柔声细语道:“上次媛儿也是无心,事情过了便过了,我这几日试探一下姑母的口风,如果可以,尽早让姑母也把她传唤入宫,好与我为伴。”
许氏一喜,只见沈广直接否定道记:“顾好你自己便可,不必操心这些!”
他怕沈照熹出差错,毕竟她马上要及笄,若是能当太子妃,于丞相府来说才是荣耀。
沈照熹没有马上应下,见沈广狠狠削了许氏一眼,她才勉为其难道:“我听父亲的。”
许氏看着门口,看着离去的马车,牙齿咬得咯嘣响,回到屋内,大发了脾气:“死丫头片子,我看是故意给我下套!”
她以前都没觉得沈照熹会使阴招,当面一套,背地一套。
马车缓缓往皇宫行驶。
沈照熹掀开帘子,看了几眼车窗外。
街上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到处是烟火气,她不经多看了好几眼,这些小井市民的生活,无拘无束,多好啊。
“小姐真要让二小姐一同进宫吗?夫人说的好听,什么陪伴,分明是想让二小姐抢小姐风头!”初秋愤愤不平。
若不是皇后娘娘看重,她们小姐指不定在府内过什么日子,之前二小姐和夫人就欺负她们家小姐,见不得她们家小姐过得好。
沈照熹珉了珉红唇,语气漫不经心:“要想抢风头,她也得有那个本事才行,不然徒增笑话,蠢得像个小傻瓜。”
采香忍不住轻笑出声。
沈照熹乌黑清亮的眼眸望向她:“你笑什么?”
“小姐说得极对。”采香笑意不止,连连点头。
比起那个恬静温顺的大小姐,她更喜欢偶尔能吐槽两句,一副谁人都不放在眼里的大小姐。
沈照熹继续看着窗外,直到前面出现了红墙青瓦,她脸色微闪。
皇宫上方的天际正好有一团乌云,远远望去,就像笼罩着整个皇宫,沈照熹心下就变得沉重万分。
就像挤压着很多闷气,呼吸都不顺畅。
无数贵女渴望的皇宫,权力之巅,只有进去才知道有多残暴,伴君如伴虎,她试过了,终是斗不过那人。
这一世,她必须想法子全身而退,不可再步入深渊。
最好能和皇家撇个干净!
进入宫内,沈照熹没有半刻耽搁,一路往锦秀宫而去。
她被王嬷嬷带入殿内时,沈皇后正侧躺在榻上小憩,她单手撑着额头,双目轻阖。
沈家的女子,相貌都是顶好,沈皇后今年也年近四旬,看起来丝毫不像,她生得娇艳明媚,肌肤红润柔嫩,加上未曾生养,身姿窈窕,虽膝下无子,但皇上每月都会留宿几日,这些年恩宠不断。
“臣女见过皇后娘娘。”沈照熹恭敬行礼。
沈皇后睁开一双媚眼,瞧着她的时候,唇角露出笑意,冲她招手:“快到姑母这里来。”
她说着,就支撑着身子起身。
沈照熹见状,一脸温顺,连忙上前扶她。
沈皇后瞧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眼底掀起一丝丝波澜,亲昵拉过她的手,“病得可好些了?”
“谢姑母关心,熹儿已无大碍。”沈照熹柔声接话。
沈皇后:“那就好。”
沈照熹轻笑,坐在旁侧,帮她揉腿。
“旁人都没你贴心。”沈皇后看着她说。
她小产过两回,身子骨差,每到阴天,小腿便有些隐痛,丫鬟的手法都没沈照熹拿捏得准。
“是姑母抬举。”沈照熹笑了笑,丝毫没有一丝逾越。
“皇后娘娘,太子和六皇子来了。”王嬷嬷进来禀报。
闻言记,沈照熹手上动作一顿,把头埋得更低。
沈皇后见状,眼底笑意陡然加深:“快让他们进来。”
没一会,殿内多了两道身影,先进来之人穿了一件紫色的缎袍,剑眉星目,气宇轩昂,此人正是当朝太子杜奕,生母是德妃,后来德妃病逝,养在沈皇后膝下。
另一人则身穿一件月白色长袍,高瘦挺拔,面容温润清隽,不过细瞧也能发现一丝丝病容,他步伐轻缓从容。
“儿臣给母后请安。”
“儿臣给母后请安。”
一道声线低缓沉稳,一道声线清雅温和。
沈照熹抬头,掠过杜奕,落在了那道清雅如玉的白色身影上,眸中再次泛起涟漪。
六皇子杜承月乃苏贵妃所生,本是最有可能继承太子之位的人,可惜生母早逝,他又体弱,常年生病,深居简出,无心朝政。
沈照熹要起来行礼,被两人免了,她便继续给沈皇后揉腿,有些心不在焉。
前世她走投无路,曾求过一个人,那便是六皇子庆王。
杜承月将她的孩子养在膝下,教得极好。
锦秀宫大火当晚,烧死的并不是她的尸身,她早就被救,前往荆州,她自知时日无多,并未与孩子相认。
那一年半里,她就住在庆王府的竹心阁,他日日来与她弹琴作画,抑或下棋,陪伴她左右。
这皇家啊,如同冰窖,个个都是黑心的主儿,杜承月倒是宫中为数不多的暖心人,她欠了他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