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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零六年十月十六日,清晨。
窗外天色未亮,母亲的电话已经打来。
通话中她显然有些心急,追问表哥电话为什么一直关机。
表哥不想说话,便把电话丢给了我。
我思前想后,找了一个烂大街的借口。我说:“表哥电话坏了,昨天晚上才修好拿回来。”
母亲一听又急了,“什么电话,一坏就要修二十多天?”显然,她并没有相信。
我支支吾吾的说:“可能,小灵通…最近…不太灵通了呢?”
母亲懒得跟我废话,命令我今天动身回家。她说:“还好,今天电话算是打通了。不然,非得就去丹东找你不可!”
我在电话里问追问母亲,究竟什么事这么着急。
母亲怒骂了句,“小瘪犊子,叫你回来就回来,哪那么多废话?”
我放下电话,脑子里一头雾水。可是,心里盘算着:若是自己离开,剩下表哥一个人可咋办?思来想去,怎么也放心不下。
我去火锅店找到刘岩,望着她包子一样的圆脸,哭着央求道:“姐姐好,姐姐妙,姐姐长得有点俏!”
duang!脑勺被打了一下。
“少跟我贫,请说人话!”
“好嘞!”我捂着后脑勺,像人一样说道:“劳烦这位漂亮的神仙姐姐,若有闲暇之余,可否去凡间走走。在下的表哥,惶惶不可终日,早已饥不择食。我心系与他,念他若有三长两短,在下岂能苟活于世!”
“什么乱七八糟的!直接说,让我去给他送饭不就行了?”刘岩哭笑不得,瞪着大大的眼睛狠狠白了我一眼。
我把房门钥匙交给她,然后赶往车站。
经过四小时的车程,我在下午一点左右回到家中。
刚迈进大门,母亲便迎了上来。
她左手攥着户口本,右手死死拽着我的手,头也不回的往前走。
我边被母亲拖着往前走,边问:“老赵,你这是要干嘛?遛狗呢?”
母亲没有回头,“快点的!你姑父在镇上等着呢!”
“到底要去干嘛?”我在原地停住,跟母亲较着劲。母亲觉得手上吃力,也停了下来。
母亲转头,脸上从多云转晴,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一脸真诚的说:“妈妈跟你说…”她突然停顿,似乎在犹豫怎么开口。
“说啥?你倒是说呀!”我催促她。
母亲说:“我替你报名参军了。”
“啥意思?”我脑子里嗡了一下,有些发懵。
母亲看出我眼中的疑惑,一字一句的说:“当…兵。”
“不去!”我甩开母亲的手,掉头往回走,母亲从身后将我拽住。
“小瘪犊子,你给我站住!”母亲拽着我的胳膊,显然有些吃力。
母亲被我向前拖动两米,最终,我们僵持在路边。
她气喘吁吁的说:“妈妈这么做都是为你好。你自己想想,不去当兵,你以后能干个啥?你还真打算,给人家端盘子端碗一辈子?”
“难道,当兵就能有出息吗?”我转头质问母亲。
母亲沉默许久,有些并不自信的点点头,“至少,比你现在强。”
“你看,我大哥不也当过兵吗?他还不是一样当了护林员,一个月工资一千块钱都不到。”我反驳。
母亲一听,火冒三丈,“小兔崽子,你哪来那么多废话?你大哥是你大哥,他当兵回来是他自愿复原的。你就不能学学人家好的,申请留在部队不回来吗?”
“我又不能赖那,能说不回就不回呢?反正,我就是不想去!”我头转向另一侧,表明拒绝的态度。
母亲不以为然,拽着我的胳膊继续往前走。
我被半拖半拉的往前,脑子里想着该用什么说辞说服母亲。突然,我灵机一动高喊:“老赵,我可能不能去当兵了。”
母亲停下,看了我一眼,蹙眉问道:“为什么?”
我有些得意忘形,心中更有些沾沾自喜,“老赵,你可能忘了。我不得不提醒你,我在学校可有记大过处分。大哥说过,有过处分的人是不能当兵的!你想想,像我这样的坏人,国家怎么可能需要呢?”
母亲抬手狠狠的拍我后脑勺一下,这力度可比刘岩下手重多了。我捂着后脑勺,嘴里疼的嗷嗷乱叫,“老赵!你在给我打傻了!”
“你以为,自己有多精明?这不说还好,一说气就不打一处来!一天到晚的,真是跟你生不完的气。你自己说,你啥时候让我省心过?”
“咋了?我又咋了?我反正,就是不想去当兵!”我顶嘴。
“不去不行!我把名都报上了。妈找人算过,将来你可是当将军的命。”母亲信誓旦旦的说。
我蹙眉,喊道:“妈!”
“干嘛?”
“你居然,听信一个算命的?”
“不然呢?”她问。
“早知道,当年,为什么不让那个老和尚把我带走?”
“那不一样!”她说。
“不可理喻!”我嘀咕道。
母亲态度温和下来,看着低头的我,语重心长的说:“儿子啊,人这一辈子需要面对很多选择。你还小,以后的事情妈妈干预不了。但是,现在你什么都不懂。所以,妈妈只能替你做选择。这个世界谁都有可能害你,骗你,当妈妈的怎么可能骗自己的孩子呢?如果,你不去当兵,给自己找一条出路。一辈子也就那样,像我们一样稀里糊涂的过去了。”
“当兵就不稀里糊涂了?”我问。
“也许,你当兵以后,不一定有出息。但是,不当兵将来肯定没出息。”
我被母亲说的哑口无言,心中虽然有诸多不服气。最终,也只能带着怨气跟着她继续走。
推开镇政府的玻璃大门,便看见姑父正在原地焦急的打转。
见我们走进来,一脸严肃的说:“都啥时候了,还一点不知道着急呢?”
母亲脸色难看,回头瞪了我一眼,“这孩子墨迹的要死,跟他爸一个德行。”
我们三人顺着正门的楼梯向上走,迎面便是一个两米多高的大镜子。镜子上明晃晃的写着十个大字,“为人民服务,创文明单位。”
在姑父的帮助下,事情办的不合常理的顺利。镇武装部部长通知我,要我五天后去县武装部体检,档案已经移交县政府。
我一头雾水,一句话也插不上。
姑父忙前忙后,不亦乐乎。
晚上,姑父坐在饭桌前,满脸通红,他端起酒杯说道:“正所谓,朝廷有人好当官,政府有人好办事。”他眉宇间多有几分骄傲之色,“瞧见没,这都是注定的事情。今天这事办的,那叫一个顺顺当当。”他突然停住,对着自己的大舅哥问道:“你知道这说明啥?”
父亲揉了揉鼻子,眼中似有几分醉意,“那是啥?”
“说明,林林就是有当兵的命呗!”姑父哈哈哈大笑,端起杯子,“来,喝酒,喝酒。”
母亲坐在一旁,把姑父杯子里斟满酒,脸上陪着笑容,讨好的说:“那也是妹夫的功劳,要不是你村长的身份。镇上的那些领导,谁能管咱呀?”母亲侧过脸望向父亲问,“老林,你说是不是?”
父亲回过神来,连忙点头,“那肯定的,要不是看在妹夫的面子上,当兵这事肯定是要吹了的。”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咱们都是自家人。我不帮你们,还能指望谁帮你们?”
“妹夫说的对,都是自家人。废话也不多说了,喝酒,咱俩喝酒。”父亲端起酒杯,又跟姑父碰了一个。
我坐在一旁,嘴里嚼着筷子,心里七荤八素。总感觉,他们说的这些,干的这些事情,都跟我毫无瓜葛。我置身事外,吃完饭跟姑父道别。
我一个人躺在冰冷的土炕上,心里还在记挂着表哥。平时,这个时间我都会给他带饭回去。也不知道,刘岩会不会给表哥带饭。如果没有,表哥饿肚子咋办?
我越想越担心,回到主屋,拿来母亲的电话,拨通表哥的小灵通。
可是,电话那头关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