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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地一声玻璃门被推开,值班大厅内寥寥无几的工作人员愕然抬头。只见一支全副武装的人马疾步冲了进来,为首那人黑西装白衬衣,精悍干练而面容秀美,正是申海市监察官沈酌。
“这、这是做什么?”
“这里是A级防卫重地,沈监察您不能上去!”
值班守卫们回过神来,立刻围上去全力阻拦。然而沈酌一言不发,大步流星走向楼梯,他身侧的行动小队不由分说推开守卫:“让开!”“执行公务!”
“这是中心区,不是你们申海,你们不能硬闯!”
“快!紧急汇报中心监察处,快!”
空旷安静的值班大厅顿时乱做一锅粥,有个守卫扑向警报电话,然而还没抄起听筒,远处沈酌拔出枪来,头都没回——
砰!
电话碎片四溅,混乱霎时一静。
“十大监察全球执法,阻碍公务一律就地羁押。”沈酌疾步上楼,同时扭头吩咐手下:“封锁医院,严禁出入,直升机备降楼顶。”
“是!”
这座常年安静、戒备森严的进化医院,顷刻就被完全攻破了。
收到防空警报的中心区监察处还在一路鸣笛风驰电掣,医院的各个通道早已被荷枪实弹的申海人马迅速把守。凌晨昏暗天幕中,轰鸣由远而近,一架涂着申海标识的巨大直升机缓缓地降落在了医院楼顶上。
一阵急促的脚步从消防楼道迅速上来,随即门被重重推开。沈酌带着罗振和杨小刀大步流星穿过走廊,前方尽头的一号特护病房门口贴着姓名标签——苏寄桥。
突然罗振啊了一声:“那不是……”
病房门前长椅上,一道侧影缓缓起身,是岳飏。
“我猜你差不多会这时候来。”岳飏淡淡地笑了一下,“尼尔森再千方百计阻拦也没用,你一定会找到救回那个白晟的办法。”
可能因为头顶灯光惨白,岳飏的脸色看起来有些萧索,但沈酌视若无睹:“你想继续阻拦我?”
“……我只是不希望你冒险。”岳飏深深地看着他,目光中似有一丝痛苦:“沈酌,我认识你五年了,从没见过你为了一个人这么豁得出去……”
沈酌冰冷打断:“我现在一定要进去抽苏寄桥的血,你又能怎么办?”
岳飏陷入了沉默,背着光的那一面仿佛棱角分明的石像。
少顷他缓缓道:“……那我就只能动手了。”
沈酌不再跟他废话,扭头吩咐:“杨小刀。”
杨小刀一言不发,随手把肩上那个一向大到离谱的书包扔在脚下,水泥地面轰然一震。
岳飏微微眯起眼睛,只见少年神情有种沉默的桀骜,体型是发育期特有的精瘦,但肌肉线条深刻,体脂率低得可怕,打开书包从里面拎出两个沉重的东西,随便掼在地上。
哐!
哐!
灯下反射出森寒锋利的光,那赫然是一副钢铁打制的半指拳套。
少年戴上拳套,屈伸了几下手指。砰一声震撼人心的重响,是他双拳悍然一撞,两个拳套中间顿时拉出了一道噼啪瘆亮的恐怖电弧!
沈酌一指岳飏,冷冷道:“拦住他。”
话音未落,少年如利箭般凌空而至,岳飏瞬间侧身避让,只见咆哮电流擦身而过,如出闸的毒龙,把整座病房门打飞了出去。
“不自量力。”岳飏低声道,轰然接住了迎面而至的第二拳,脚下地面飞暴而起,巨大的斫口一路延伸到了走廊尽头!
整个医院都在两个强A贴身肉搏的巨震中摇撼,沈酌穿过滚滚烟尘,大步走进病房,病床边的生命维持系统在地面抖动中不停震颤,发出哔哔哔的急促报警。
病床上,苏寄桥静静阖目,全无知觉。
他是那种一看就让人觉得柔和善良的面相,面颊如玉黑发微卷,青海爆炸时所受的重伤已经完全看不出痕迹了,三年来时光在他身上凝固,仿佛再也未曾向前。
这人不愧是A级进化的脸,医护人员每天过来的时候动作都会下意识轻柔点,然而罗振完全没有丝毫怜香惜玉之情,熟练地从采血包里取出针管:“监察官,咱们取多少?”
“……”
沈酌居高临下俯视着这张无辜的面容,少顷轻声道:“……我要是早把他抽成人干,就不会有后来这些事了。”
罗振识相地不再问,一针扎进苏寄桥手臂静脉,源源不断的暗红液体顺着软管迅速流进血袋,很快抽到血袋完全鼓胀,随即只听——轰隆!
巨响中杨小刀横飞进门,整个人撞塌了半面墙!
尘烟袅袅中岳飏箭步而入,迎面一把薅住当头扑来的杨小刀。他显然已经被揍出了怒火,但面对未成年又本能地不想下重手,仅仅千分之一秒的犹豫就被杀红了眼的杨小刀一拳狠狠击中面颊,骨骼喀拉一声,一口血沫顿时从牙关里迸溅出来。
呜哩呜哩呜哩——
窗外,中心监察处的车辆鸣笛由远而近,沈酌一把拔出采血针:“走!”
罗振眼明手快收起血袋,岳飏一眼瞥见,劈手要上来夺,但身形刚一动就被杨小刀迎头拦住,少年就像一头凶性勃发的野兽,通红眼眶里满是骇人的血光。
——就在那三秒僵持间,半空中传来直升机迫近的轰鸣声,窗外唰拉一声放下了绳梯。
砰!沈酌果断一枪打碎玻璃,罗振配合默契地挎着采血包,凌空跃出窗户,一把抓住绳梯爬了上去。紧接着沈酌把枪指向岳飏,喝令杨小刀:“走!”
然而初次噬血的野兽竟然置若罔闻,眼底凶相毕现,脖颈血管剧跳,死死盯着岳飏不动。
砰一声沈酌一枪打在少年脚边,厉声:“杨小刀!”
杨小刀如梦初醒,这才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二话不说翻出窗外,很快爬上了直升机。
一片狼藉的病房里只剩下岳飏和沈酌,后者举着枪一步步退到窗前,而岳飏已经全然没有了要去追的意思。这个公认年轻有为、前途无量的中心监察处长站在满地废墟中,用虎口拭去唇边大片血迹,苦笑了一声,举起手示意自己已经放弃了。
“你当真就那么笃定自己不会死在第二重梦境里吗?”他颓然道,“还是说你为了破解白日梦,连以命换命的风险都顾不上了?”
沈酌收起枪,淡淡道:“为什么你跟尼尔森都那么笃定我一定会死在第二重梦境里?”
岳飏徒劳地:“你是十大监察官之一,你的生命安全比一个S级重要得多,你对目前和平局势的重要性……”
“是吗?”沈酌打断了他,似乎感觉有点可笑:“原来你刚才那番阻挠完全是出于对和平局势的考虑,一点私心也没有吗?”
远处鸣笛迅速迫近,医院大楼下,中心监察处的车一辆辆戛然而止,红蓝车灯此起彼伏。
风从窗外灌进来,扬起了岳飏的头发。
“……如果没有私心的话,”良久他终于低沉地道,“我就不会瞒着所有人,一个人彻夜在这里等你了。”
明明多年来只隔了一层窗户纸,明明是两人都心照不宣的事实,但亲口承认总是不同的,尤其还在如此艰涩和酸楚的情况下。
“……那你呢?”岳飏顿了顿,抬头看着沈酌的眼睛:“你为了破解白日梦不惜去死,难道你只是舍己为人,一点私心也没有?”
“——你的私心又是什么,沈酌?”
“那边!”“从那边上去!”“包抄所有出入口!”……
中心区一众追兵的脚步从四面八方包抄而来,紧接着冲上顶层,从半坍塌的走廊尽头狂奔而来,紧接着纷纷都惊呆了:“沈、沈监察?”“岳哥?!”“你们这是——”
众目睽睽之下,沈酌没有回答岳飏的问题,只转身抓住窗外的绳梯,冷淡道:
“白日梦而已,别跟我死来死去的,不要以己度人。”
在场的中心区监察员都一头雾水,只见半空中直升机立刻拉升,掀起呼啸飓风,迅速把沈酌拽向了高空。
“等等——”
然而众监察员还没来得及拔脚扑上去,岳飏一抬手,声音疲惫:“算了。”
他没有解释这满地狼藉的局面是怎么回事,也没力气应付手下的关切和恐慌,更不想去看病床上不知道被抽了多少血的苏寄桥;岳飏向后靠在一堵半塌的墙上,然后顺着墙慢慢滑坐在地,把脸埋在手掌里。
他曾经以为沈酌对傅琛是不同的。
沈酌会对傅琛微笑,会用温情耐心的眼神看傅琛,会在旁人打趣起哄时保持缄默;当时岳飏还可以安慰自己,毕竟傅琛那么出色,毕竟傅琛是S级,他跟沈酌站在一起不说天造地设,也起码是合情合理。
但直到今天,他才意识到,沈酌真正对一个人“不同”原来是这么奋不顾身的模样。
跟是不是S级无关,跟出不出色也无关。哪怕白晟有极大可能性根本救不回来,哪怕他下半辈子当真变成无知无觉的废人,沈酌还是愿意为了他以身涉险,毫不计较、毫无条件。
岳飏无法再欺骗自己,他不是输给了S级的傅琛,而是输给了沈酌。
从第一次相遇开始,他就只敢藏在人群中偷偷凝视,从来不曾让自己真正站在沈酌眼前。
“岳哥,岳哥你受伤了!”“岳哥你脸上是怎么回事?”
……
岳飏嘴角破了一大块皮,看上去有点狼狈。他疲倦地摆摆手,谢绝了惊慌失措要帮他上药的手下,拿出手机打开邮件,手指在屏幕上悬空片刻,还是输入了两行文字:
【目标血清已被SHEN监察取走】
【我让他取的,是我的责任】
收件人,尼尔森总署长,延后六小时发送。
尼尔森作为总署长的权限是很大的,哪怕他的专机还在天上,也足以调动地面力量对沈酌做出阻挠,这延后发送的六个小时足够为沈酌争取时间了。
岳飏随便丢掉手机,用力搓了把脸,深深呼了口酸楚的、滚烫的血气。
·
呼一声重响,沈酌爬到绳梯尽头,紧接着被杨小刀一手拉进直升机舱,舱门在身后重重关上了。
“血袋呢?”沈酌一落座立刻问。
旁边的监察员探身迅速帮他扣好安全带,罗振从前排把采血包递过来,沈酌打开看了眼,脸色稍微放松,吩咐:“通知HRG实验室立刻开始做准备。医院那边传来消息没有?”
监察员早已了如指掌:“白先生情况稳定,脑部扫描从昨晚三点起就没再恶化过,虽然没法解释,但大夫说是件好事。”
沈酌没有丝毫感情流露,只简单一颔首。
然后他扭头问杨小刀:“你怎么样?”
少年已经卸下了精钢拳套,蜷缩着身体坐在后排一角,身上带着尚未散尽的、铁和血混杂起来的味道,闻言沉默地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受伤。
沈酌却把他黑T恤一掀。
衣底下是精悍的腰肌,侧腹赫然一块拳头大血淋淋的擦刮,应该是被岳飏拳风活生生撕裂开的,所幸没有深及内脏。
“回去让医生帮你包扎下。”沈酌随手拍拍他后脑,“不错了,足足拖了三分多钟。岳飏心肠其实比一般进化者软,不是个忍心对孩子下重手的人。”
“……”杨小刀像头毛发凌乱的小兽,如果他有尾巴的话此刻已经耷拉下去了,半晌才倔强地憋出来一句:“我以后会比他强的!”
沈酌未置可否,不由莞尔。
这孩子不愧是被白晟一手带大的,蔫头耷脑地在那坐了半天,好像突然回过了什么味来,狐疑地抬头看着沈酌:
“所以那个岳处长……”
沈酌:“?”
“尼尔森,荣亓,还有那个岳处长……”
沈酌一秒变脸,冷漠道:“闭嘴。”
直升机呼啸划过清晨的天穹,硝烟未尽的进化医院越去越远。杨小刀悻悻地缩在沈酌身侧,不时用纯洁、正直而批评的眼神偷瞄他,但从表情看明显是只敢腹诽不敢言。
·
申海机场。
伴随巨大轰鸣声,国际总署专机向跑道俯冲降落,几分钟滑行后,银蓝色的湾流G550缓缓停在了停机坪上。
“我是申海市监察官沈酌,我现在不能接听,请在稍后留言……”
尼尔森挂断电话,面沉如水。身边的秘书低声劝道:“也许SHEN监察待会就接了。现在他还在气头上……”
“不可能。”尼尔森冷冷道,“沈酌从不在我身上浪费那些无用的情绪。”
秘书一时语塞。
“他一定是做什么去了。”尼尔森狐疑地眯起眼睛,“但不至于……十大监察都被下过封口令了,没人会告诉他那个办法……”
白日梦的破解方法是不可能一辈子瞒着沈酌的,但幸好他也不用瞒一辈子,只要拖过24个小时的黄金救治期就可以。之后即便白晟真的死了,他也有绝佳的说辞能面对联合国安理会,毕竟他保下了沈酌的命——卡梅伦那老狐狸搞不好还得上门来谢谢他。
唯一棘手的是沈酌。
即便是奥丁之狼也不能接受与沈酌翻脸的风险,不论是从权利地位角度上来说,还是从全天下人都以为他根本没有的私人感情上来说。
白晟死亡那一刻,那个叫荣亓的进化者肯定会立刻来犯。他必须亲自陪在沈酌身边予以保护,那将是他挽回沈酌感情的唯一机会。
专机舱门打开,尼尔森带着随从走下舷梯,第一眼就看见了停机坪上前来迎接的车,以及车门边面带微笑的年轻B级进化者。
——尼尔森认识他,这人的名字叫陈淼。
国际总署里有几百个A级进化者,很多人甚至都没有在总署长面前留下名字的机会,但尼尔森却清清楚楚知道陈淼的年龄、异能、毕业院校,以及这个年轻人每次去巴塞尔出差时最喜欢逛的那家甜品店。甚至不仅尼尔森,国际总署里很多身居高位的长官也都对这个年轻B级亲热客气有加,原因很简单,这个人是沈酌亲手带出来的学生之一。
讨好他不一定能讨好到沈酌,但得罪他一定会把沈酌往死里得罪。
“——总署长!”陈淼快步迎上前,作势就要敬礼:“真是太抱歉了,我们也是半个小时前才知道您大驾光临的消息,监察官立刻就派我来专门迎接您……”
尼尔森迅速按住了陈淼要敬礼的手,微笑着紧紧一握,任谁见了奥丁之狼这副和蔼可亲的面孔都要怀疑自己眼睛出了问题:“你们SHEN监察人呢?”
陈淼真诚地道:“鄙辖区唯一的S级进化者遭遇不测,监察官十分自责,觉得自己没有行使好保护进化者的责任。”
尼尔森笑容微凝。
风刮过停机坪,众人都陷入了难以言喻的沉默。
“所以监察官开会去了。”陈淼满怀歉意道,“明确管理、深耕细则,关于如何更好保护辖区内进化者人身财产安全的全体研讨会。”
尼尔森大概用了好几秒才理解这段英文翻译中的每一个单词,那双冰蓝色的眼珠慢慢变成了风雨欲来的阴灰,然后张了张口,缓慢地、一字一字地加重语气问:
“……你们SHEN监察到底干什么去了?!”
手机嗡地一声震响。
秘书低头一看,脸色剧变,快步上前低声道:“总署长,是岳监察发来的通知。”
尼尔森心里已经有了最坏的预感,他拿起手机一扫,霎时闭上了眼睛。
【目标血清已被SHEN监察取走】
【我让他取的,是我的责任】
陈淼完全不用看就知道那消息是什么,笑吟吟面对着眼前这个凌驾于全球进化者之上的总署长,甚至连嘴角礼貌的弧度都没变化半分。直到尼尔森深吸一口气睁开眼睛,几乎是从牙关里道:
“你们这样做会害死沈酌,知道吗?!”
“总署长,”陈淼从容回答,“我是学长的人,我无条件信任并遵从学长下达的一切命令。”
尼尔森深吸一口气,终于明白自己无数次都没法把钉子插进申海的原因是什么了:“沈酌到底在哪里?”
“实验室。”陈淼抬手看了眼表,挑眉劝道:“不过您不用赶过去了,白日梦异能药剂应该已经培养出来了。”
“……”
“学长说他能做到,他就一定能做到。”年轻的B级进化者站在尼尔森面前,语气十分平静:“他一定能带白哥平安回来,就像他一直竭尽全力保护着我们所有人。”
·
噗呲一声轻微声响,寒气在培养箱被打开时一涌而出,研究主任小心翼翼捧出一支混杂着幽蓝色光点的血清。
那是利用苏寄桥血清培养出的,能使人产生A级进化的基因干扰素。
“正常A级基因干扰素可以维持40分钟以上效果,但这支药剂的培养时间太短,属于阶段性临时产品,效果大概只有30秒。”研究主任递给水溶花,不由还是感叹了一句:“药剂只能作用于人类身体,幸亏水医生现在是人身,不然还得临时去找个人来……”
水溶花面无异色,接过药剂,再一次向沈酌确认:“您准备好了吗?”
申海市的HRG实验室坐落在进化专科医院地底,规模与当年在研究院时不可同日而语,用业内眼光来看几乎称得上是可怜了。
不过也幸亏如此,这座微型实验室才没有招来外界众多居心叵测的目光,得以在申海市监察处的保护之下残喘至今。
白晟已经从特护病房里被转移下来了,双目紧闭,沉沉昏睡,躺在实验室正中的一张病床上。所幸S级身体素质强悍,持续二十多个小时的幻觉折磨并没有对中枢神经和心肺系统造成太大影响,换作A级的话就算能从梦中醒来,身体上的后遗症也足够去掉半条命。
沈酌没有回答,反手脱下西装外套,坐在病床边一张扶手椅里,单手把白衬衣纽扣一颗颗解开。
众研究员早已训练有素,把各色导线和电极片贴在他身上,一一连接生命监护装置和实时脑部扫描,最后主任亲自往他手背扎了一枚静脉输液针,输液袋里赫然是一种血色不明液体。
水溶花奇道:“这是……”
“神经元刺激剂。”沈酌衬衣只系了两个扣,修长脖颈线条蜿蜒,锁骨向下隐没进阴影里:“当年HRG的衍生产品之一,一旦监测到大脑进入某种深度幻觉状态就可以开始滴注,60秒内对大脑皮质造成强烈刺激,从而减轻幻觉影响。”
“……会有后遗症吗?”水溶花忍不住问。
“会。95%的受药者会在三天内突发性情大变。”沈酌说,“如果到时候我强迫你们加班,或者无理由取消你们的季度奖金,请你们勇敢地站起来反对我。”
众研究员都笑了起来。
水溶花松开衣领,一针扎进自己侧颈血管,干净利索地将血清按到底,微笑回答:“我们会等你醒来发三倍季度奖的,监察官。”
一股属于苏寄桥的力量迅速笼罩她全身,异能辐射急剧提升,监测仪发出滴!滴!滴!的狂响。
沈酌伸出那只扎着针头的手,用力握住病床上白晟的一只手掌,平静注视水溶花。
下一秒,女医生五指向沈酌唰然展开,幽蓝光芒半空暴起,强悍无形的精神力扑面而来!
——A级异能白日梦触发。
千万致命碎光笼罩沈酌全身,瞬间他向后仰倒,五感抽离,现实中光芒雪白的实验室如退潮一般迅速远去。
他的意识向下疾速坠落,沉进了熊熊燃烧的烈焰地狱。
四面八方,铺天盖地,都是恐怖的冲天大火。
小男孩躺在地上,茫然注视着眼前因烧灼而开裂的地面,半边身体已经被烧成了焦黑的骷髅,手指血肉烧糊脱落,只剩下光秃秃的焦骨。
“……救命啊……”
“救救我们……”
不远处那辆撞毁的汽车里仍然断断续续地传来呼唤,火焰中甚至传来拍打车窗的绝望声响,然而他真的走不动了。
真的太痛了。
有没有人来救救我?他迷迷糊糊地想。
有没有人拉我一把,有没有人会来救我?
死亡突然变成了一个充满诱惑又近在咫尺的选项。它那么舒服,那么轻易,只要堵住耳朵不再听、闭上眼睛不再看,只要停下脚步沉沉睡去,就再也不会感觉到痛了。
“对不起,”小男孩喃喃道,干裂流血的眼皮越来越沉。
我那么努力地想改变因果,但我太弱了,我救不出你们……对不起。
“……我们还活着,我们还活着啊!”
“我们是你的爸爸妈妈啊!”
“白晟!白晟!白晟!!——”
仿佛一根滚烫的钢针刺进心脏,五脏六腑剧痛痉挛。
白晟遽然睁开眼睛。
他喘着炙热的血气,再一次摇摇晃晃从地上爬起来,踉踉跄跄向前走去。碳化的脚骨在身后拖出焦黑痕迹,每一步都痛彻心肺。但与生俱来的疯狂、耿耿于怀的悔恨、刻进骨髓的执念,都在脊梁中支撑着他,哪怕最后一刻被烧成碳也不能停息。
不能倒下,不能倒下。
八岁那年,血色长街尽头,孩童用稚嫩的声音发誓此生永远不站在围观人群之后,哪怕未来刀山火海,也要站出去伸出第一双施救的手。
“往前走啊!”“去啊!”“就是这样!——”火场外不知何时重新出现的众多魔影发出一声声怂恿的尖笑。
“去活活烧死吧!”“去烧成灰吧!”“哈哈哈哈——”
群魔乱舞,遮天蔽日,兴奋无比,但白晟已经听不见了。他全身上下被烈焰包裹,幼小的身体被烧成了个火人,跌跌撞撞来到车门边,用生命最后的力量向车内伸出手——
就在这一瞬间。
前方破开一道璀璨白光,势如破竹、摧枯拉朽,将所有魍魉鬼魅一扫荡平,四面八方的魔影在惨叫中化作了扭曲的灰烟。
紧接着,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白光中。
小男孩愕然睁大眼睛,抬头仰视着那个人携光而来,如若神灵,拥有难以想象的容貌和镇压一切的力量,踩着烈焰与硝烟一步步走到自己面前,自上而下地向他伸出手:
“你要让我等多久,白晟?”
一刹那间,仿佛灵魂醍醐灌顶,小男孩瞳孔猝然扩大。
他战栗着抬起手,与神灵十指交扣。
就在两人掌心触碰的那一刻,小男孩惨不忍睹的身体迅速长大、变高,皮肉覆盖炭黑焦骨,赤裸血肉皆尽复原;白晟像一头伤痕累累的狼王,紧紧拥抱沈酌,发出了一声忍耐了十九年的、嘶哑到极致的哭泣。
漫天大火悄然熄灭,一切惨景化为乌有。
声声呼救终于消失了,扭曲燃烧的汽车如轻烟般散去。十九年前那对夫妇的灵魂得以安息,最后一次温柔拂过爱子的面颊,然后彼此缠绕盘旋,消失在苍穹下。
时光如迤逦长歌,将那个八岁孩童的恸哭远远带上天际。
“我很想救出他们,但就是做不到……”
白晟半跪在地,俯在沈酌肩头,一滴滴滚烫的液体渗进白衬衣里,“我以为自己已经变得非常强大,我那么拼命了,但还是做不到……”
“你知道你为什么能进化成S级吗?”沈酌一手环过白晟的背,另一手按着他后脑乌黑的头发,平静地道:“不是回到十九年前改变因果,而是在未来做一个拥有绝对力量,能够第一个从围观人群中站出来的人。”
“是这样的执念才让你脱胎换骨,是因为你自己希望能保护每一个人类与进化者,进化才会赋予你世间最强大的因果律武器。唯有强者才会对弱小生灵常怀慈爱之心。”
世界化作安静的虚空,放眼望去无垠空茫。
白晟哽咽的喘息渐停,像个茫然的孩子,紧紧拥抱着沈酌。
“……真奇怪,”他梦呓般喃喃道,“我怎么会在你面前哭呢?”
八岁那年开始就没再嚎啕出声的泪水与怨恨,原来并没有消失吗?
仿佛坚不可摧的盾牌陡然瓦解,打磨多年的铠甲轻易溃散;明明是最想要征服和占有的对象,明明是最想要在对方面前展现力量的那个人,却在对方伸出手来的刹那间,像风雪中渴望得到庇护的野兽一般,迫不及待发出了委屈的呜咽。
仿佛他早已知道,在这个人面前示弱是可以的。
在这双秀美眼睛的注视下,完全可以收起利爪,摊开皮毛,袒露那些从不示人的难堪伤口,以及未曾愈合的淋漓血肉。
白晟把沈酌紧紧锢在怀里,用力把脸埋在他颈窝中,跪在地上小声问:“你是来带我出去的吗?”
他感觉到沈酌笑了一下,那笑容很清淡:
“不,我是来送你出去的。”
“……”
一个可怕的猜测陡然浮现,白晟瞳孔无声遽张。
下一刻,沈酌轻而易举推开他的怀抱,站起身来,低头将冰凉唇角印在白晟的额头上。
“回去吧,24小时了,你已经没有时间了。”
“接下来是我自己的战场。”
——伴随那一吻落下,四周场景迅速扭曲、拆解、轰然坍塌;第一重梦境在沈酌强悍的精神力侵袭之下,如被铁蹄踏平的城池,化作了遮天蔽日的齑粉。
一座深渊巨口出现在沈酌脚下,把他整个人拽向第二重梦境;与此同时白晟却不受控制地被推向高空,通往现实的白光从身后笼罩了他。
一个滚烫暗红的S重新出现在他心口,那是进化的力量终于开始一丝一丝回到体内。
“……沈酌?”白晟眼睁睁看着沈酌毫无反抗,张开双臂任由自己向深渊坠落,难以克制地战栗起来。
“你要到哪里去,沈酌?!”
·
“——成功了!”“真的成功了!”
病床边纷纷响起惊喊,只见白晟的大脑扫描图上,被幻觉控制的那块区域从血红迅速变淡,危险指数直线下降,长久凝固的眼睫微微一颤。
“他要醒了!”
水溶花一眼望向挂钟,1:16pm。
距离白晟被拖进梦境正好23个小时59分钟,堪堪卡在了黄金救命线上。
她松了一口气,然而紧接着这口气就没能再吸进去——因为大脑实时扫描上的危险指数突然停顿了一下,毫无预兆凝固住了。
紧接着,它就跟雪崩一样直线急坠,幻觉控制的大脑区域急剧变成一片血红!
“怎么搞的?!”
“怎么回事?!”
“血、血氧在往下掉,病人又陷入了昏迷状态!”
四周一片喧杂,人声脚步混乱,生命监测仪滴滴狂响。水溶花的视线从脑部扫描图一寸一寸转向病床上的白晟,终于发出了难以置信的声音:
“他……他跳下去了……”
“他追着沈酌跟到第二重梦境里去了……”
深渊之上,遮天蔽日,第二重梦境的幻光几乎要吞噬寰宇。但紧接着一道壮丽雷龙咆哮而至,那是S级充满暴怒的一击,将试图把他送出梦境的千万气流一把撕成了碎片!
深渊被完全击垮,天地齐鸣震荡不息,甚至连白日梦异能本身都发出了岌岌可危的撕裂声。
就在那灭世般的瑰丽盛景中,白晟冲破天地间无数层阻力,疾速扑向不断下坠的沈酌,在狂风中竭力伸出手——
这次换作我来带你出去。
天地陡然化作一片苍白。
仿佛只是一须臾间,又好像过了很久很久。
白晟慢慢睁开眼睛,看见长空之上烈日灼灼,炙热的风穿过沙丘,放眼望去沙海连天,赫然是一片宏伟壮阔的万里大漠。
这是什么地方?
他猛然坐起身,因为大脑剧痛而嘶地吸了口凉气,一手掐住眉心。
他的精神被残忍折磨太久了,不可能在眨眼间就完全恢复,刚才那暴怒到疯狂的一击难免对脑力有所透支。
但那都不重要,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沈酌呢?
白晟敏捷地爬起来逡巡四周,突然听见头顶传来直升机越来越近的轰鸣。紧接着,一架迷彩涂装的卡-52军用直升机从天而降,飓风掀起沸腾沙浪,直到缓缓停在了几十米外的沙丘下。
左右舱门打开,两道身穿作训服的人影分别从机舱跃下地面,稳稳站在了沙地上。
隔着那么远距离,白晟一眼就认出了那两个人。
竟然是傅琛和苏寄桥!
傅琛两手都拎着巨大的工具箱,视线警惕地向周边一扫,然后放下工具箱向后转过身。然而苏寄桥动作比他更快,单肩背一个迷彩装备包,右手拎一把PP19-1冲锋枪,落地第一件事就是转身向高处的舱门伸出手,笑吟吟仰着脸。
顺着苏寄桥的视线往上看,第三个人出现在了机舱门口。
白晟目光定住了。
那是26岁的沈酌。
沈酌黑色冲锋衣,单手拎着银色冷冻箱,在沙漠中白皙得简直耀眼,暴烈太阳把他晒得皮肤发透,从侧颊到下颌的线条都反着光。
他眼底神情冷漠异常,对苏寄桥向上伸出的手视若无睹,一纵身径直从舱门跃下了地面。
“老师,我们已经飞了几个小时了,您真的一点也不需要修整吗?”苏寄桥若无其事收回手,好像已经习以为常,丝毫不觉得尴尬,在沈酌身后问道。
沈酌大步向前走去,倒是傅琛叹了口气,朗声道:“先往前走吧,往南一公里就是青海基地了!”
青海基地。
这话音一落地,早已隐隐浮现的预感得到证实,白晟终于确定了眼下是什么情况——
沈酌的梦境是三年前,5月11号,青海试验场爆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