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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珍楼的酒宴散了,但人群却没有散,几十个盐商仍在围着汪员外说话。
本来大多数盐商并不认识林泰来,没有什么直观感受和切身之痛。
但是刚才林泰来突然在众人面前亮了个相,言谈举止宛如超级大反派,给众人带来了强大压力。
而且林大官人所表现出来的,不是那种为了一己之私斤斤计较的小反派,而是想着颠覆现有格局、重新划分所有利益的大反派。
这让在场的既得利益者都感到了发自内心的恐惧,一系列事件都表明,林泰来不是只会口嗨的狂人,真有强大行动力的。
虽然林泰来已经离开了,但是仿佛还有一个恐怖幽灵在会珍楼里游荡,只有围绕在汪员外身边才有一丝安全感。
西商孙总管和徽商郑员外这两个商帮领袖对视一眼,都感觉自己失去了很多东西。
扬州城近百年商业史上,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同时受西人和徽人推崇的业内人物。
这时候,汪员外已经站在了椅子上,保证自己的声音能被所有人听到,自己的神态能被所有人看到。
“同仁们!并不是我汪庆有多么伟大,而是有些话只能我来说,有些事只能我来做!
因为那林泰来短期内不会弄死我,至少一个月内我没有后顾之忧!”
汪员外的话很实在,但就是因为实在,才让人觉得可信。
然后汪员外继续说:“关于今后,我只对大家说两点。
第一,只要我们团结,就一定能抵挡林泰来对盐业的扰乱!
太仓之银,盐业比重很大,而淮盐又占据天下盐业之半数!
如果因为扰乱盐业导致太仓之银锐减,谁也承担不起这个责任,林泰来和他的靠山也不行!
但前提是必须团结,单打独斗的结果只能是被入侵者吃掉!”
这句话算是给众人打气,让众人意识到自身优势所在。
接下来又听到汪员外说:“第二,我们还是要小心谨慎,暂时不可轻举妄动!
刚才林泰来虽然说暂时离开扬州,但不排除是引蛇出洞。
所以我们这几日什么也不要做,只关注林泰来的动向,等林泰来明确离开扬州再说!
以后我在明处,你们在暗处,就算出了什么事故,被上面追责,我汪庆一人承担所有责任!”
“好!”众人一起为有谋有略、进退有度的汪员外欢呼鼓舞。
面对气势凶猛的过江强龙,盐商们终于有了主心骨,找到了指路人,明确了未来的方向。
另一边林大官人从会珍楼离开后,直接出了利津门,上船走人。
被扬州盐商视为大魔王的林大官人没有骗人,他真的回苏州去了。
他也真不是为了引蛇出洞啊欲擒故纵啊,而是范娘子和黄五娘两个女人快生了。
两人的预产期都是八月底到九月初,再不往回赶就来不及了。
对于拥有庞大基业的首领人物来说,最害怕的事情就是后续无人。
所以林大官人对于生育后代是非常重视的,这次他来扬州办事,没传出任何绯闻,就是担心影响到两个孕妇心情。
连养在汪员外别院,触手可及的四百年情怀白花魁都不敢碰,只能留待下次了。
情怀这个东西,也就那么回事,哪有即将降临的继承人重要。
与来时低调偷渡不同,去时一路大张旗鼓,招摇过市,林大官人在万众瞩目下公然离开了扬州城。
扬州城里从官员到商人,都稍稍松了一口气,但又不敢完全放松。
东门对岸的水次仓里,还驻扎着三百苏州卫仓兵,这里仿佛成了苏州卫的一个基地,林泰来随时会卷土重来。
一天之后,扬州城里得到确切消息,林大官人已经过了江,进入江南了。
还留在扬州城不肯离去的巡按御史马永登立刻重新活跃起来,召见了十几名万引以上的盐商代表,包括汪员外在内。
马巡按热情洋溢的鼓励说:“林氏作恶,尔等苦不堪言,本院向来奉行为民做主,是坚决站在你们这边的。
尔等若发现了什么线索,或者受到侵害,尽可以向本院投诉,本院一定受理!”
众盐商从巡按察院出来后,对马巡按的态度议论纷纷。
大部分人都觉得,马巡按也是受过林泰来欺辱的,堪称同仇敌忾,这条渠道可以利用上。
唯有汪员外说了句:“此人不足与谋。”
又过了两日,有朝廷诏令到达扬州城,对八月初的事件进行了最终裁决。
马巡按以“越权生事,险酿兵乱”的罪名,直接被贬到广西当驿丞,成为最大的牺牲品。
这个莫名其妙的结果,让整个扬州城都感到了意外。
在众人印象里,这次事件里,责任最大的人应该是杨巡抚和林状元。
而马巡按只不过是个亮相了不到半天的配角,既不是事件的挑起者,也不是事件的主导者,结果却挨了最重的打。
连最先肇事的杨巡抚,结局也只不过降秩一级,被剥夺了凤阳巡抚的差遣,只保留了总督河漕,比起马巡按这处罚轻得多了。
没人能看懂这里面的政治逻辑,连马巡按本人都没想到,还在筹划报复林泰来时,居然被连根拔起,成为最惨的一个。
不知道别人怎么想的,反正盐商们对汪员外的先见之明心服口服,越发的敬仰汪员外了。
至于林状元,被重重的罚俸一年,免去署指挥佥事这个加衔,保留正五品千户本官继续负责督运苏州漕粮。
林指挥的称呼还没热乎,又成了林千户了,不过好像区别不大,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实际职权没受影响。
林大官人接到处罚诏令时,人在京口驿。
看到自己从名义四品变成了只剩五品,林大官人不禁壮怀激烈、仰天长叹。
才上任不到俩月,就被贬官了!
感慨了一番宦海风波莫测、人生际遇漂浮不定后,十九岁就被贬为五品的林大官人自然而然的从左右护法手里接过笔墨,在驿馆大堂的墙壁开始写诗。
“溪馆意倏然,心远地不偏。朝霞暄夕露,水鸟聒晨烟。
云宿墙头树,风鸣石上泉。江湖无限思,萦绕沙鸥前。”
以小小一首五律,表达了官场失意,归隐江湖的意念。
贬官对林大官人这位官场菜鸟的打击,实在是太大了。
沿着运河返乡的路上,在各处驿站大堂墙壁最醒目处,都留下了林大官人那饱含忧愤的墨迹。
这些作品与林大官人往日作品相比,艺术风格大变,充分展示出了人生际遇对艺术风格的影响。
到了无锡县南门外锡山驿时,林大官人又又又有感而发,在墙壁上写了一首词,题目是《更漏子·本意》。
“斜月横,疏星炯,不道秋宵真永!声缓缓,滴泠泠,双眸未易扃。
霜叶坠,幽虫絮,薄酒何会得醉!天下事,少年心,分明点点深。”
写完了后,左右护法娴熟的收起了笔墨,然后张武对林大官人说:
“坐馆!听说无锡人对你非常不友好,伱写在这里墙上的诗词,只怕保留不了多久,没准过两日就会被人铲掉或者涂没了。”
难得张武提出合情合理的意见,林大官人就鼓励着反问道:“那你说又该如何是好?”
张武转头就对驿丞说:“我们坐馆写在墙上的诗词,都是更新社的重要作品,至少要保存半年!
明年夏季之前,我们更新社会派人定期沿运河巡视。
如果墙上诗词有毁损,那就是你这驿丞与我们更新社为敌,说灭你全家就灭你全家!”
看到下属的成长,林大官人因为被贬官而抑郁的心情得到了一些安抚,欣慰的说:“孺子可教。”
继续前行,这日又到了浒墅关。可惜的是,昔人已乘黄鹤去,浒墅关里已经没有王税使了。
因为工作需要,王之都没有去成繁华的扬州,继续以户部主事本官调到了长江上的九江关当税使,顺便多兼了一个兵备副使。
那里就是古代被称为柴桑的地方,也是白居易写琵琶行的地方,宋江还在这里写过“敢笑黄巢不丈夫”。
现在浒墅关新来的税使姓董,具体是什么情况来头,林大官人也没太在意,礼节性的在关署会见了一下。
王之都给林大官人留了一封书信,由新来的董税使转交给林大官人。
在书信里,因为就职地点从期望中钱多事少离家近的扬州城换成了据说江盗频出的九江关,王之都对林大官人进行了长达三页纸的亲切问候。
林大官人放下书信,信步来到关署账房,看到这里人来人往,都是缴税办事的人,便满意的点了点头。
然后就提笔在账房墙上写了一首七律,题目叫《答王曙峰留书》。
“浪迹江湖梦未安,又萦离思入毫端。
罪言只觉忧时切,孤愤谁知报国难。
藿食山中差可饱,荷衣江上不胜寒。
男儿漂泊寻常事,多谢鱼书墨未干。”
在后面看的董税使无语,回信应该写在纸上寄过去,哪有写在墙上的道理啊?
不过董税使也没说什么,大家都是文化人,不能干焚琴煮鹤的事儿,毕竟旅途题壁作诗乃是风雅。
写完了后,林大官人就对董税使说:“烦请榷使抄录一份,寄到九江去。”
这种语气,就像是使唤一个文书师爷。
董税使虽然觉得“关我屁事”,但还是答应了。
看到董税使做人似乎还行,于是林大官人又卖了个面子道:
“木渎港分关就不要动了,但浒墅关和蠡口港分关,君可自为之。”
董税使大喜,林大官人可太给面子了,居然把绝大多数份额都彻底交给了自己。
本来听说林大官人被贬官后,心情不好,负能量爆棚,还挺担心自己这新官上任撞了霉头。
是不是暖气来了原因,这两天晚上困顿不堪,码字节奏乱七八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