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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君泽从来就没有打算直接动手杀李冲,这位三朝老臣在朝中树大根深,北朝所有的汉化改革,几乎都出自他一人之手,更是救过皇帝性命的,是一手教出皇帝的老师。
不过,每个人都是有弱点的,李冲的弱点,就在于他喜欢事事亲力亲为孝文帝也有这种习惯,长年累月处理文书,还要监管洛阳的明堂,圆丘、太庙的修筑,这两年来,因为迁都,做为左仆射的他事情更是多到爆,三更睡五更起的事情十分常见。
除了喜欢给家中亲族谋求官位,甚至于痴呆耳聋的亲戚也一样有官做之外,他几乎完全符合所有皇帝的心中贤相的标准。
所以,就算萧君泽用铠甲贿赂皇帝,元宏也舍不得说太重的话,只是随意批评了一下,让他到此为止。
不过,萧君泽底牌就在于,他是知道李冲结局的。
因为这位左仆射死的十分让人诧异,他居然是被气死的,而且死期也就在最近。
历史上,他因为由他举荐的李彪不听他意见,而十分生气,把批评李彪的官司打到孝文帝面前,孝文帝当时正在南征的路上,不想为这些小事费心,于是便各打五十大板,都批评了一下。
已经顺遂了快三十年的李冲没想到是这种结果,当场就气得神智不清,胡言乱语,十来天不到,就死了。
所以,皇帝这封自以为非常温和的书信,在李冲看来,就是“陛下为了一个卑微的小儿,视他多年教导、朝廷颜面、他的好意于不顾我对他这样好,他怎么能这样对我”的想法。
萧君泽其实早就看出来了,李冲在迁都洛阳后,已经飘了。
他觉得大势已成,北魏已经成为一个有着胡人血脉的汉人王朝,他们可以如南朝那样,以门阀把持王朝政令,甚至达到“王与马共天下”的高度。
但元宏连这点小事也不站在他这边,于他来说,这何止是一种背叛,简直就是一种背叛。
不过,最大的问题,还是
“左仆射这些日子殚精竭虑,日夜操劳,加之思虑过度,伤了心神,”御医徐伯成亲自前去为李丞相检查,回来后,向皇帝禀告,“他年纪不小,又受此神伤,身子怕是很难大好了。”
元宏顿时极度扼腕,大声哀叹,心痛自己失去如此肱骨。
“看吧,我说这事与我无关,”萧发君泽在一边凉凉道,“说一千道一万,是他自个身子骨不行了,便是没有我这引子,肯定还有其它事,会引他这病出来。”
元宏继续扼腕,他如今正深深沉浸在李冲与他这三十年来的种种回忆里,忍住抱住冯诞,哭得不能自己。
萧君泽翻了个白眼,冷漠地起身,离开皇宫。
正好遇到元勰过来,两人相互打了个招呼。
元勰说起河工已经准备好,他这次过来,是要和陛下商议,李冲出事后,留下的权位该由谁顶替。
汉臣之中,暂时还没有谁有李冲的威望,元勰说起这些事,
也面带忧虑。
萧君泽点头表示知道了,便告辞离开。
三月初,李冲在发病后,没能熬过多久,十来天后,便驾鹤西去,皇帝紧急调整了人事任命,朝廷为此动荡了好些时日。
虽然这次李冲的死,追根溯源能落到萧君泽这里,但除了李家,在朝廷里,无论是汉臣抑或胡人,都没有一个人因此敌视萧君泽的李冲离开了自己的位置,那他留下的权利空洞,不知能吃饱多少家族。
尤其是在孝文帝的操纵下,汉臣也分为寒门与高门,如李彪、宋弁这些大臣,都是从微末起势,与李冲不和很久了。
当然,这些事情都没影响到萧君泽。
三月时,那些北上的河工们,已经纷纷南下,在馆陶镇附近聚集,准备开展二期工程了。
不过,因为李冲的事,元勰被皇帝拉去,暂时顶替李冲。
而河之事,则被甩给了萧君泽。
元宏对此振振有词“君泽你让朕痛失了一位贤相,难道不应赔朕一个贤相么”
萧君泽一时被这个理由绕住了,不由惊道“陛下说这话,不怕李仆射从棺材里爬出来给你死谏么”
元宏一提起这事,神情便又哀伤无比“若他真能复生,朕自然再让他当左仆射。”
他本来计划过几个月,等六月农闲时南下,如今痛失左相,如果不及时补救,便要耽误他的大计了。
萧君泽无语,只能同意。
但是让他去坐班工作、去河滩上跑上跑下,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这时候,他手下的学生们便派上了用场,当崔曜翻看着萧君泽递过来的文书时,手都是抖的。
“山长啊”崔曜忍不住反对道,“学生年仅十二,这样关系万人的粮草调度,实在是责任重大,不敢领受。”
“我不也就比你大那么几个月么。”萧君泽淡定道,“没什么不能领受的,有不处理不了的来问我,我再去找彦和便是,有我撑着,责任落不到你头上。”
河工一道,最重要的就是处理河工之间冲突,还有调动粮草、船只,前者需要武力,后者需要数学,崔曜数学在萧君泽看来,比掌管全国钱粮的李彪也不差了。
只是缺少一点经验而已,能用
崔曜看着君泽,对方也回望着他,数息之后,崔曜咬咬牙“那,那学生便先试试”
于是,崔曜就这样顶着稚嫩的脸,每日奔波在这运河上下。
斛律明月则有了一只“治安队”,每天披甲策马,游荡在大大小小的河滩工地,偶尔会遇到有河工拦马大诉被欺负、克扣粮食等事,便一起带走,全送给崔曜添麻烦。
崔曜年纪小,但自小便撑起一个家,思维敏捷,虽然河边许多郡守、县令都对他十分轻视,但毕竟有朝廷做后盾,虽然磕磕绊绊,却也把事情渐渐理顺,让原本有些停滞的修河,追赶起去年速度。
但超过是不可能的,他没有元勰的身份地位
,很难做到通力合作,甚至度支尚书李彪在拔粮时,也时常克扣,让崔曜时常委屈焦虑。
不过萧君泽还是给他指出了办法,既然朝廷可以设粮仓,河工为何不可以设一个粮仓,工坊里那么多的盐货、铁器、玻璃、灯油,完全可以绕过朝廷,不让中间商赚差价,直接从世家大族手中收购粮食。
崔曜惊住了“可是山长,你刚刚气死了李冲,他们会卖给你吗”
“怎么会不卖”萧君泽不由笑道,“你不会以为,这些门阀世族,都是铁板一块吧”
崔曜恍然大悟,十分佩服,整个人精神都振奋起来,他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
不就是拉拢和打压,陷害和救助么,这事,他熟
崔曜于是带着许多钱财,挨个拜访了周围的乡豪们,但让他惊讶的是,乡豪们拒绝了他出钱购粮的想法,他们有些人希望能得到梳洗羊毛的办法,有些的人想购买织机,有些人则想得到印刷的油
崔曜在这些事上没法做主,于是回去询问了萧君泽。
“可以啊,”萧君泽微微一笑,“来,阿曜,我给你讲一个,代理商人的制度”
崔曜眼睛一亮,立刻坐得十分端正,目光炯然地看着君泽。
萧君泽便道“每一个郡,都设一个代理商人,咱们的货物,都直接发给代理商们,他负责以粮草来换,各郡的货物,相互都不侵扰。你觉得,他们,会愿意吗”
崔曜倒吸了一口冷气“山长,您要将他们一网打尽么”
“这怎么叫一网打尽呢”萧君泽微笑道,“这叫双赢,咱们的货物,每次送到乡里,都十分麻烦,许多世族还在私下抢掠,有的会禁乡人购买,但若是愿意合作,那么,各地乡豪会如何选”
崔曜心中泛起一股火热,朗声道“他们会主动售卖,从中获利,并且与我等合作,等他们尝到甜头,到时,咱们修河沿路,也能得到他们鼎力支持甚至于,一些不重要的支河灌渠,也能让他们修筑”
萧君泽点点头,露出满意之色“正是如此,还有,如纺线织布之事,咱们工坊的工人本就不足,完全可以卖给他们织机,让他们自己纺织。阿曜,这世间之财,需得流动,才能利天下,我等所赚之财,能得广厦万千,绫罗、粮食无数,可身而为人,每夜能睡不过一床,一日能穿不过一衣,只有让天下人都能日睡一床,日穿一衣,日食三餐,方得人间之趣”
崔曜心悦臣服,虔诚叩拜“徒儿受教”
萧君泽期盼地看着他“那便去速速去做”
“是”崔曜高声应道,然后起身,推开房门。
门外,白云如海,飞鸟入林,世浪翻腾,少年迎着阳光,大步奔向自己的人生长路
门内,萧君泽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伸了个懒腰,拿起笛子,准备去院子里练习肺活量。
多么好的孩子啊
他感慨道着,让需要的人做需要的事情,不但不会引来反感,还可以不发加班工资,也就小孩子那么好骗了。
这话要说给元宏,他怕是立刻要被九九六,又哪来的时间锻炼身体,安排未来,教育小弟呢
嗯,如今崔曜、明月,都有重任在身,是时候再从学校里挑一些新人,安排在身边,再培养一些人才了。
这个世界,终于有点趣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