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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春光正好。
建康城外的摄山上,由平原居士建造的栖霞寺早已成为南朝佛法名胜,常常有士人贵妇上山礼佛。
不过,最近几日,栖霞寺的香火冷清许多,原本的香火盛会,都让历阳书院这次的修法大会抢了风头。
但也有些人,趁着这香火冷清的时光,前来礼佛散心。
“萧居士的断酒,诸位可听说了”佛前,一位老僧放下念珠,平静问。
“自然听闻,”有僧双手合十道,“我等修行,自可食素,然沙弥、头陀,为寺中力役,不食酒肉,怕是会影响门徒”
“红尘之事,还需红尘去了,这法会之中,怕是还要我等一行”
几位高僧皆面露无奈,这次法会,他们都在做壁上观,偶尔有些想法,也只是委托信佛的居士前去说两句,但谁知前两日,尚书令萧衍在会上发出断酒肉书,要求出家僧不得食肉酒,只能以素食,本来这些年佛法广传,上层士族都以食素为风尚,他们这些和尚也长年食素,但不吃,不许吃,却是两回事。
光是这一点,便会让许多想要出家的居士三思而行了。
但萧居士却又想要由朝廷建寺庙,免除税赋,专心传法。
这种关系到佛法身家性命的事情,他们哪里还敢交给别人,不但立刻组织了入法会人,还从四面八方摇来如今在场的数位高僧大德没办法,那位萧衍居士佛法精通,在这篇断酒肉书里,用一百六十种恶因,四十余种修障,九项“不及外道”之理,还有十数部大乘经典来论证僧人不该吃酒肉。
先前寺里几位僧人不到三个回合,就让他驳得哑口无言。
这次,他们一定要守住佛家的利益
同样的事情,也发生在道教的上清道里。
他们紧急请出了隐居的道教真人陶弘景,对于朝廷对道教的“子孙庙”、“道籍”等的政策提出了严正反对,还紧急请出了阳洛魏氏家族,以探望亲人的名义入宫,给如今道教隐隐的真正的强者“魏真人”魏知善递了许多条子,希望她能站出来,代表广大道子的利益。
萧衍为此气极,把阳洛魏家骂了个狗血淋头。
魏真人怀着孩子,还在医院到处溜达已经让他血压上升,这些人居然还要她去人多眼杂的法会,简直是反了天去
秦淮河上,扬州沈、吴、周等几大江士族,在大船上碰头,他们几家,在东吴拥有南朝最大的船坞,几乎所有的千料大船,都是他们三家造出来的。
不过,如今他们的地位正在被严重挑战,因为如今不只有襄阳的船坞后来居上,而且东吴之地,也多了许多私家小船坞,他们不造大船,只造能运百石、住人十余的小船,但这些小船方便行于小河、浅水之中,为东吴人家所喜,严重挤压了他们的订单。
“一定要说服朝廷,对襄阳的船收取的重税,”沈家家主神
色慎重,“他们的船料轻却更坚固,价格也低过我等许多,这大船所需的大户有限,我等需要尽快破解他们造船之秘,而同时,也要说服朝廷,给咱们一点时间”
“正是如此,千料大船是国之重器,岂能让那些襄阳人占了便宜”旁边人纷纷支持。
“另外,那些小船坞,咱们要求广州送来的硬木都由朝廷管控,只要几圈上料的功夫,交船的时间就算不能拖垮他们,也能让他们元气大伤”
“不错,东吴之地,筑房筑殿,大木早已被砍空了,想要大木,都得让广州大船拖来盐渍木。捏住了货源,便是卡住他们喉咙”
“找个会写文章的,多往家国威胁之去写,一定要把咱们的法子通过”
“放心吧,已经找了十余人,到时咱们挑拣修改一下,必然能引来支持”
半日之后,秦淮河上。
一艘中等船上,十来个人正挤在船弦上,拿出一张薄纸。
“看看,沈家的毒计全在这里了,我刚刚念的,大家都听到了吧”一名中年汉子面露冷笑。
“大哥厉害,这样的东西,您都能拿到”立刻有人喝彩,引来一片称赞。
“过奖了,谁让他们那三家也不是一条心呢,都想把对面吃了,”中年汉子冷笑后,又正色道,“这禁襄阳之船,咱们应该当支持,那破地卖船的价比咱们还少三成,这不是欺负人么,哪有这么卖船的”
“就是,他们就仗着桐柏山的桐油便宜,等咱们种的桐树林再过两年到了丰果期,看不打得他们满地找牙”
“就是,还有他们的锯子,那脚踏锯实在好用,还有垂锥、历阳书院这些废物,就不能做出来么”
“人家有啊,就是贵点”
“废话,贵了一成那么多,凭什么让咱们去当冤大头,咱们赚点幸苦钱容易么”
“所以一定要对襄阳的船收税,收到比咱们贵一点”
这些人纷纷对襄阳的竞争对手大加藐视,然后,便又提到另外一个重要的事情。
“东吴那些士族,将大小河流堵住,修筑水车磨坊,让咱们的小船通行极为艰难,一定要在法会上提这事,他们赚钱了,小民们怎么生活”
“就是,一定要疏浚水道”
“写上写上,这事不比先前事小”
“对了,南海的大木有些麻烦,他们已经在拉拢广州的各大士族了咱们的木头还要指望他们呢。”
“哈哈,”为首的汉子大笑两声,“大家看,这是谁”
他掀开身后的帘子,露出一位面貌姣好,神色淡然的中年妇人。
“冼族长”众人顿时惊喜。
对面侗族女子微微一笑“各位想要的巨木,我可降价一半拿出。”
对面的船坞主们顿时一惊,立刻有人问道“合浦、广州、交州的港口都在他们手里,你们纵然能出山中伐出巨木,又怎么过他们的港口呢”
两广、交州等地的海路,几乎都已经被那些士族垄断了。
冼族长微笑道“谁说只有在交州、合浦、广州才有大港”
这,还请夫人细说。”这些船坞主们都是些中小庶族,很多甚至是连一个县令都没有的乡豪,没有远去两广的门路,突然听到这话,一时如闻天籁。
“徐闻之南,有一大岛,名为朱崖,”冼夫人道,“那里天然大港,还有满山不曾砍伐的巨木,只要能拿下此地,让朝廷在此建立崖州,有此立身之本,便能与这三家大族抗衡。”
同样的,这样功劳,足够他们侗人在南朝拥有一席之地,更能平息夷汉之争,让岭南平稳发展。
这些年,南朝的盐铁、布帛、药物如潮水一样涌入岭南,价格大减之余,他们夷人也学着汉人采茶种蔗,伐木取漆,每年辛苦劳作,所得却甚少。
她一继承族长之位,便不再将这些货物卖给岭南的汉人士族,而是想办法将其贩到南朝、襄阳等地,也因此,与汉人士族多有冲突。
如今这修法之会,让她也有了机会,使侗人也成为南朝之士族,她又怎么能不抓住呢
“夫人果然是英豪”那为首的汉子顿时大笑起来,“那便如此定了,你以后货物,咱们帮你的分销运送,但同样,这拿下崖州的大功,你也要记下我等的姓名”
冼族长顿时笑道“这是自然”
就在各地士族、乡民想尽办法,挤入这次的法会时,建康宫中,萧君泽看着那厚有一尺的文稿,感觉到了头痛。
“怎么,陛下觉得难受了”萧衍居士在一边似笑非笑,“这可是您执意要办的法会,如今这福报得回来,倒觉着不好消受了么”
萧君泽支着头“倒也不是不能消受,只是这要改的事情太多,一时半会,不可能全数做到,否则,朝廷必是要乱的,要不然,把这些分门别类,让朝廷专门办一个执行司,招些能人,专门去处理这些修改之事的落实”
萧衍露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这执行司,是选我那五经馆,还是选陛下您的历阳书院子弟呢”
萧君泽微笑道“那历阳书院的士子,学识粗浅哪里能用,当然是要用儒家大才,必定得是你那五经馆弟子才可,以你的气量,我相信你会选国之俊才。”
萧衍笑道“陛下何必试探我,这执行司,还是由谢国舅去挑选吧,五经馆有几个士子品行学识都是上佳,将他们列入其中便可。”
萧君泽不由扼腕“我真没试探你,你大可全选五经馆的。”
他的书院弟子都是培养的科学人才,不是用来当公务员的而且南朝这大船是迟早要沉的
萧衍脸色不由沉了下“任凭陛下做主臣告退。”
“哎你这小心眼,我怎么会猜忌你呢”萧君泽扯住他衣角,“兄长这些年兢兢业业,我是怕用书院的你用不顺手,这天下人,我最佩服的就是兄长你那才华,国家大事都托付给你了
,你怎么能猜疑我呢”
萧衍脸色这才缓和些许,叹息道“陛下,您只是想属下把这些法令带回去吧”
萧君泽被说中心思,但脸色却很是难过“你居然这样怀疑我,我这些日子身体不适罢了罢了,这些留下吧,你去做事便可”
“陛下,”萧衍皱眉道,“您还是多休息吧,这其中,若真有拿不准的,我再来寻您,若不入心,可让谢澜在一边看顾着,你是一国之君,万不能有事。”
萧君泽微微点头。
“对了,听说魏贵妃怀孕三月了,”萧衍突然大声道,“您得好好看着,您这国嗣便是太子,别让她再去医馆了,这人多眼杂,出个差错,谁担的起”
萧君泽连连点头。
魏贵妃正在旁边等着请平安脉的,听闻此话,轻蔑地丢掉瓜皮“明天我就去法会上提议,让朝官没事别干扰后宫。”
让她挺着肚子吃各种补品已经接近她的极限了,敢让她不出门看她不好好教训他。
萧衍顿时大怒“妇人之见,你腹中胎儿安然,便是国家安然,不知能救多少无辜于未然,不比你亲自去救要好你还敢去法会,陛下,你平时就是太宽纵着她了”
萧君泽顿时头痛“这,魏贵妃只是说说而已,你们各退一步如何”
“陛下啊,国嗣何等重要你怎能任”
“好了好了,你先去忙”萧君泽起身,把两人拦开。
唉,还是襄阳的日子舒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