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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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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神蠡是在公寓楼顶的天台找到神祈的。

    一夜后,暴雨已经变小了不少,丝丝缕缕的细雨缓缓落下。

    伴着水珠溅落的滴滴哒哒声,天台上显得格外静谧。

    一向与伞绝不分离的夜兔手中已经没有了伞。

    金色的长发被雨水彻底润湿,无力地紧贴着肩颈线条。

    身上黑色的军装也沾着不知道哪里的尘土,灰扑扑地耷拉着,尤其是一旁垂落的手上没有了戒指,取而代之的是一层暗红血痂,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让神蠡镜片后的瞳孔猛地一缩,一下子握紧了手中的伞,冒出了一个也不优雅的,想要让那个男人付出最惨痛代价的想法。

    可这些,坐着的人似乎毫不在意。

    她仰着头,望着依旧厚重的灰色云层,不知道在看什么。

    她好像坐在那里,又好像没有坐在那里。

    他陪着团长一起度过了十几年,严格意义上来说,并不是第一次见到团长这样。

    在团长把父母的伞夺回来后,也曾经带着一身伤,一个人在雨中,像是一棵寂静的树枯坐了一天。

    而这次,她手中的伞没有了。

    因为之前没有跟着团长,所以他不知道伏黑甚尔对团长究竟说了什么,不知道团长怎么处理了这件事。

    作为两个不同的个体,他也不知道团长现在究竟在想什么。

    只是作为夜兔中的老年人,他更加清楚

    对于夜兔来说,学会感情比拼死搏杀难得多。

    以“弑亲”为传统的夜兔,看似宇宙最强的高傲冷漠背后,在感情方面也会露出脆弱的一面。

    更何况,哪怕成为了让万众俯首的团长,团长今年也才二十三岁。

    而神祈也听见了身后的脚步声。

    她定定地继续眺望着,没有回头“老爷子,让我一个人再安静一会。”

    哪怕已经淋了一夜的雨,过去的记忆还是那么斑驳,那么杂乱,像是无数被打乱的胶片,父母的话语,战场的厮杀,安定幸福的普通人生活掺杂在一起。

    她很想把脑中混乱的思绪理清楚,但是她的情绪并不她这个机会。

    每当她仿佛摸到了什么头绪,那张脸就会出现在她的面前。

    懒散的眼眸低垂着,宛如紧扣的门扉,任她怎么砸都不为所动。

    仿佛回归到最初的陌生,看不清他、抓不住他的感觉让她想要发疯。

    瞬间,情绪的浪潮就会像海浪吞没沙滩上的足迹一般,让她脑中的想法再度变得一干二净。

    挣扎了许久后,神祈索性放空了脑子。

    她是佣兵团的团长,她是一位母亲,她依旧是那个一往无前的自己。

    她知道自己不会裹足不前,只是她还需要时间。

    立刻去理清楚过去,看清楚现在,想清楚未来,对现在还没有恢复冷静的她来说,实在是有些困难。

    神蠡没有说什么“要以大局为重”“开心一些”“要知道男人根本不重要”等等大道理,去对于神祈的情绪提出要求。

    他只是踏过天台的积水1010,如同多年前一般站在了神祈的身后。

    高大的老管家身着一身笔挺的西装,优雅地撑开了伞。

    成年夜兔的伞很大,足以将前方娇小的神祈罩在伞下,与外面淅淅沥沥、好似永无止境的夏雨相隔绝。

    扶了扶自己的眼镜,神蠡发出了几声透着虚假的咳嗽“团长应该不介意我这个老人在雨天撑个伞吧”

    注视着头顶突兀出现的伞,一直仰着头的神祈顿了顿,缓缓垂下头。

    “臭老头。”

    听着那句从散乱的长发下冒出轻轻的话语,神蠡缓缓露出了一个笑。

    团长还有力气骂人,看起来再过一段时间,就会雨过天晴了吧。

    孔时雨也是在第二天清晨找到的伏黑甚尔。

    自从察觉到对于伏黑甚尔的各类追踪都消失后,他就有了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看着倒在废墟里,仿佛已经凉得透透的人,他吓得立刻去探对方的鼻息。

    然后下一秒,某个挨千刀的家伙就睁开了眼。

    被吓得骂了句脏话后,孔时雨还是兢兢业业地扛起了这重得要命的家伙“你这家伙以后可得好好给我赚钱啊。”

    孔时雨将伏黑甚尔带回了自己的一个安全屋内,并让自己有私交的地下医生大致处理了一下伏黑甚尔身上的伤。

    伏黑甚尔浑浑噩噩地睡了几天。

    身上的伤时时刻刻在提醒他当时神祈愤怒到极点的容颜,加上极度疲惫的精神让他始终无法脱离噩梦。

    昏睡中,

    他回到了禅院家,被本家拥有术式的人嘲讽,被同龄人痛斥为禅院家的耻辱、垃圾,各种肮脏的词语往他身上叠,被人推入了囚禁咒灵的地下室,一点点被啃食着,几近丧命。

    他好像又见到了大小姐,大小姐柔声安慰着,信任着他,亲吻着他,让他几乎忘却了一切,只想贪婪地抓住对方,但是他的手穿过了他拼命想要攥着的人,面部朦胧的大小姐悠悠地告诉他你不是我爱的甚尔。

    最终,他仿佛又回归了那场夜雨中,耳畔只有雨落在废墟的击打声,雨划过身体带来的冰凉,以及生命力和对于幸福的希冀一点点伴着雨水流入下水道的感觉。

    只是,即使被神祈打出了重伤,在天与咒缚的强大身体素质下,没过几天,他就彻底恢复了健康。

    只是也就仅限于身体层面的恢复了。

    他没出门,拖着一双宽大的人字拖,几天没刮的胡子拉碴,基本上二十四个小时都赖在沙发上。

    他没有像偶像剧一样,整个人定定得宛如一具被挖走灵魂的空洞人偶,残废了一样。

    他依旧会无趣地举着遥控板,一边吃着孔时雨带来的快餐,一边吐槽着今天哪支球队踢了臭球。

    一切看似没有任何问题

    ,但是孔时雨敏锐地察觉到了,伏黑甚尔完全避开了所有有关于那位大小姐乃至于伏黑惠的话题。

    作为伏黑甚尔的长期合作者,孔时雨想了想,就明白了如今的伏黑甚尔和他刚见到的伏黑甚尔并没有什么区别。

    十八岁的伏黑甚尔曾经鼓起彻底离开禅院家的勇气,现在二十五岁的伏黑甚尔也曾经鼓起彻底离开咒术界的勇气,但是他的灵魂还浸泡在禅院家的泥沼中,被咒术界的规则束缚着。

    明明那么想要否定这个世界的规则,却同样不认同和信任自己。

    孔时雨除了骂一句禅院家和咒术界外也不好说什么,在这些年,见了太多咒术界惨剧的他也不觉得伏黑甚尔是什么异类,相反,伏黑甚尔的心理很正常。

    毕竟这种被家族潜移默化着,根深蒂固了十几年二十几年的东西确实是难以撼动的。

    他甚至怀疑,那位大小姐越肯定这家伙精心营造出来的“伏黑甚尔”,这家伙就会越否定真实的自己。

    孔时雨拉开啤酒的拉环,饮了一大口啤酒,这是什么诡异的错位悲剧啊

    最让孔时雨觉得毛骨悚然的是,这家伙睡着的时候,嘴里还念念有词。

    头一回听到伏黑甚尔说梦话的孔时雨有点惊讶。

    本来抱着这家伙是不是做了什么美梦的吃瓜想法凑上去,结果他听了一堆好像在脑子里有点印象,又好像已经像流水一样跑得一干二净的东西。

    坐在一边,他恍恍惚惚地琢磨了半天。

    良久,孔时雨才想起来这不是大学数学里的数学公式么

    这梦里还念念不忘的态度,是还打算去考东大数学系研究生呢吧

    表面是看着一点也不在乎,内里分明是一丁点都没放下啊

    眼看着伏黑甚尔在自己这里当起了天天躺在沙发上抠脚看电视的御宅族,作为他和大小姐的红娘,孔时雨终于忍不住直白地发问

    “你就这样把你儿子丢给了那位大小姐”

    “因为你的事情,大小姐肯定快气疯了,你真的就这样躺着”

    伏黑甚尔有些意外孔时雨此时此刻的不知趣,放下了手中的电视机遥控器,他看向了一边的孔时雨,发出了一声嗤笑。

    将自己本来就已经变成鸡窝的头发揉得更乱“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解”

    他的儿子明显跟着大小姐更好。

    像他这样彻底暴露属性的家伙,还能做什么呢

    不过问出口后,他迟钝了许久的脑子终于想起了什么。

    缓缓将视线看向一边的咒灵,伏黑甚尔的目光逐渐变得若有所思。

    丑宝正在把玩着伏黑甚尔在昏迷前强行喂给自己的伞和戒指。

    察觉到伏黑甚尔的目光,毛毛虫咒灵的身躯忍不住瑟缩了一下,黑洞洞的眯缝眼显得有些迷茫。

    另一边。

    神祈没有告诉伏黑惠关于伏黑甚尔的事情,只是说伏黑甚尔有事情外出了。

    但是过了几天,始终没有见到伏黑甚尔的伏黑惠也后知后觉意识到了家中出现了什么变故。

    甚尔不见了。

    他大概率被甚尔丢给了妈妈。

    妈妈依旧爱他,但是妈妈那双眼睛里的红血丝明显多了。

    妈妈很难过。

    他也想做些什么。

    偷偷攥着电话机,试图拨通伏黑甚尔手机号码的伏黑惠屡战屡败。

    他试图拨打孔时雨叔叔的手机,但是他上次拨打是用的伏黑甚尔的手机,他并没有孔时雨叔叔的号码。

    明明之前都还好好的呢,他才刚在家长会上夸了甚尔,甚尔和妈妈才刚一起看了烟花,怎么会一下子这样了呢

    小小的人类幼崽吸了吸鼻腔中的酸涩,感受到了深深的挫败。

    就在这时,精神满满的虎杖悠仁举着捕虫网,来找他去公园玩。

    伏黑惠抱着万一出门能撞上某个坏爹的希冀,也点了点头。

    但是等到夕阳西下,他依旧什么都没有发现。

    小小的人类幼崽低着头那个坏爹果然要把他彻底抛下了吧。

    走在回家的路上,他突然听见了什么窸窸窣窣的声音。

    “虎杖,你有听见什么动静么”

    然后他就从一边的草丛中看到了一抹熟悉的紫色身影。

    正当他跑上前去打算拨开草丛时,形似毛毛虫的紫色咒灵就委委屈屈地撞入了他的怀里。

    有一瞬间,伏黑惠仿佛听见了丑宝嘤嘤嘤地喊他“伏黑大哥”

    不远处,伏黑甚尔看到自己的儿子手足无措地抱起丑宝,然后小小的炸毛海胆头转来转去地张望着,仿佛在寻找什么。

    树林深处的伏黑甚尔拉起了自己的兜帽,任由树林的影子吞没了自己。

    或许是想要用金钱弥补什么,或许是想要让大小姐不要那么生气,或许是那一丝希望还在垂死挣扎

    又或许是,这些咒灵肚子里的破铜烂铁,是他这个没用的家伙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东西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