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路上的隧道怎么会这么多啊?李白坐在西昌与北京之间的硬座上,抱紧他瘪瘪的双肩旅行包,这样想着。
还没见到几秒阳光,火车就又钻进一段崭新的黑暗之中,那种黑是绝对的,纯粹的,在他东去的路上排布得如此密集。
事实上他已经在这方向上往返过许多次,但每次都会盯着那浓郁得令人茫然的黑色,琢磨一样的问题。
哦,是因为山多,人要钻山。
李白想明白了。
可是人为什么要钻山呢?很难想象这条铁路修通过程中的艰辛。
非要与天斗,与地斗,把这漫无边际的山山水水用头发丝儿似的小破轨道穿起来,人类到底有多狂妄自大啊?
也不是这样吧,他又想,看着玻璃中自己模糊的脸。
也不是为了征服。
只是因为人不得不在各地间往返,他们寻找想要的东西,见想见的人。
那他找到了,为什么又走了。
这个问题李白不再能够自问自答。
那时他看着杨剪,杨剪也看着他,没过几秒就双双挪开视线,谁也不比谁晚,简直巧极了。
这个对视也没造成任何变化,他还是站着,静静的,杨剪的侧脸换成另一面,也依然是侧脸。
那么,沉沦,是沉到哪里去了。
地心和暴晒相比,要热很多吧。
李白现在闭上眼也能完整地回忆起当时。
杨剪的语速比平常讲话要慢很多,偶尔笑笑的,说到某些词,还要板书出来,再用指节敲一敲黑板。
他和学生们讲单位代换,讲水面和水下的压强差,讲把空心球按进水里时那股顶它的力气是从哪儿来的……他用右手比着半径,用左手画圆,总会有转身总会有短暂的一掠,他却没有再往门口看上一眼
他好像……觉得够了。
李白是这样想的。
那你呢?李白问自己。
之后李白就走了,他相信,自己应该没在门口路障一样呆傻地杵几分钟。
时间过去了,沉而缓,太阳还是很晒,学校西边生产队门口那群瘦骨嶙峋的狗也还是在他路过时一跃而起,精神抖擞地把他往江边撵。
这回李白倒是保持了淡定,没再一跟头摔上路边那个小崖坡,他俯冲到江滩,还没来得及停步站稳就弯腰抓起一把碎石,朝那些狂吠着冲来的家伙丢去,一砸一个准。
大狗们被砸了几轮,终于走了,时不时回头龇牙咧嘴叫上几声,接着继续跑远。
李白的石子追着它们直到碰不到。
定定地站了几分钟,李白喘匀气儿,又往江滩深处走了几步。
这段河道不险,岸也平缓,他蹲下去,可以摸到漫溢的江水。
非常冰,好像刚熔化的雪。
他洗干净手上的灰尘、膝上的伤口,也洗了洗脖子上的汗,在碎石地上盘腿坐下,把烟灰掸在牛仔裤的褶皱里。
他一直坐到天色渐晚。
下游不远处的沙洲后,两扇屏障似的山影间,一颗红日圆圆整整,哐当坠下。
如果我有一条船,我要顺着这条江漂到大海,山穷水尽,如果我有支鱼竿……我要钓上一条龙,剥它的鳞。
李白在起身的刹那想了这么多。
可是快要来不及了,做什么都来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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