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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顺汽修的位置距离主干道不远,附近有加油站和生活小区。跟那些勉强维持生存的汽修店一样,沈广顺的汽修店也是半死不活地经营着。
一辆警车驶过来停下,穿着警服的福临派出所所长王志军下了车,冯森紧随其后也从车上下来。二人快步走进广顺汽修。汽修店门口停着的一辆面包车十分醒目,车的后门上赫然喷绘着一个小姑娘的大头照,还有“重奖寻找女儿苗苗”的醒目字样、手机号码和联系人“沈先生”,最底下是三个超级大的红字:六十万。
修车铺里有两辆车正在修理,一辆被卸了轮胎的车被千斤顶顶起来,一双脚露在外面。另外一辆车停在地上,有一个修理工正在调试汽车音响,里边不时断断续续地传来音乐声:“你是……小苹果……小呀小苹果……”
“谁是沈广顺?”
很快,躺在车底的那个人爬了出来,他就是沈广顺。此人满身油泥,脸色很不好看。沈广顺发现对面站的是穿制服的人,马上就板起了脸:“怎么了?我们犯法了吗?”
三个男人各怀心事地进了经理室的门。里面乱糟糟的,到处堆放着杂物。沈广顺一屁股坐在桌子后面的转椅上,态度十分冷淡:“有什么话赶紧问,我还有活儿!”
“十年前,也就是2009年9月28日下午6点半左右,你在什么地方?”
“你什么来头啊?这么牛?问什么
我都得说啊?”沈广顺站起来,梗着脖子看着冯森。
“我什么来头你先不用管,我只是想告诉你,十年前发生的那件事有可能涉嫌谋杀,你当时也在现场……如果你不好好配合,一旦我们查出你与案件有关,在量刑上就会从重从严……”
沈广顺蛮横地看着冯森,可对方对视而来的目光一点儿都不怕他。沈广顺终于扛不住了。
“当时我在豪庭夜总会地下停车场,开着车准备离开,在过道里看到一个戴大金链子的男人,他坐在自己车里直接冲窗外吐痰,我一时生气骂了他……然后就开车走了……那二逼好像急了,也回骂我,还把车发动了来追我……但我已经离开了……”
“后来呢?”
“在我的车刚要开到出口——还差一个拐弯就能到出口往上爬的时候,突然停电了……”
“停电之前你看到了什么?”
“说实话,我没注意看什么……因为我刚骂了那个‘大金链子’,我怕他报复我,只想赶紧把车开出去……我不是怕他啊,我只是有重要事情要办,不想节外生枝……”
“很好,然后呢?”
“没了。”
“就这些?”
“就这些。”
“好……那辆车是你的吗?”
“是我女朋友帮我借的。我当时需要一辆车去办事……”
“你女朋友?就是你前妻宋丽敏吗?”
沈广顺点点头,不由自主地抬头看了面前这个问话的大背头一眼。
“你开车去干
什么?那么着急。”
“去干一件大事,这是我一辈子干的最正确最重要的一件事情。”
“什么事?”
“我去买了一张彩票。”
“专门借一辆车去买彩票?”
“我买到的那张彩票中了五十万!”说到这里,沈广顺不由得有些得意。显然,这是他一生中最了不起的一次成功了。
“你是怎么知道要买哪张彩票的呢?”
“是大师帮我算的。”沈广顺面色严肃起来,“大师说,只要我开着一辆尾号带有两个8的奔驰轿车,6点半从豪庭夜总会出发,30分钟之内赶到海平大桥南头的好主妇连锁超市里边的彩票售卖点,在7点整买任意一张彩票就能中奖……我真的中奖了!五十万!”
“卖给你彩票的人你还记得吗?能找到她吗?”
“这都十年了,谁还找得着啊?”
“至少你记得她长什么样儿吧?”
沈广顺皱起眉头,像是从虚无的记忆中努力打捞着什么,“哦……她还挺漂亮的。长着一个锥子脸,就是现在说的网红脸,我买完彩票,她还对我说了一句:‘大哥,祝你中奖,祝你好运!’”
“你还记得那张脸?如果再次看到你还能记起来吗?”冯森急切地站了起来。
沈广顺哈哈大笑,先是对着屋顶笑,后来把胳膊肘支在自己腿上看着冯森笑。
冯森有点儿蒙了。
王志军站了起来:“沈广顺!严肃点儿!你给我坐好了!”
沈广顺坐好了,抬
起头,他已经笑出了眼泪。他看看王志军,又看看冯森,忽然提高了声音:“你们这帮王八羔子也有遭报应的时候啊?我女儿失踪,我弟弟被冤枉,你们都干什么啦?”
“沈广顺,别说那些没用的……你到底能不能找到她?”冯森敲了敲桌子。
“我的女儿丢了!你们不管!假模假式地登记一下,一根人毛也没找回来……我的弟弟沈广军,被人冤枉成杀人犯……谁来管?啊?”
沈广顺激动起来,站起来拿起一把扳手在桌上敲击着:“你他妈的是什么人?留着个大背头,看着也不像公安吧?那你是干啥的?王志军王大所长,你穿着一身皮,我认得你,这大背头是个什么玩意儿?我凭什么跟他废话?”
话说到这儿,王志军就只好和稀泥了。冯森不愿意暴露身份,他留着现在这个形象还有用呢,至少在胡雪娥面前是有用的。就这样,两人在沈广顺的嚷嚷声中讪讪地离开了。他俩不知道,胡雪娥在后院里把这一切都看了一遍。事情的奇妙之处在于,沈广顺是对冯森完全不感兴趣、不客气的,但胡雪娥经过医院里扣盒饭和刚才这一幕之后,对冯森的看法倒是有了微妙的变化。她决定悄悄地跟着这个混账王八蛋。
有时候,王八蛋倒是真能办事儿,无非就是收钱。有些人不是王八蛋,不要钱,但他能看着你死连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与
其这样,世界上还不如多点王八蛋。
从修车店出来,冯森心里已经有底了,对沈广顺这样的人物,他可以说是手到擒来。他真正担心的是,沈广顺背后还有没有其他的人或事。如果没有,冯森相信自己很快就能为爱人报仇了。
冯森约了何树国在天平茶馆见面,他知道身后有一个跟踪技术非常落后的老太太在尾随着自己,但他假装没有察觉。他偶然回头的时候,胡雪娥会慌忙蹲下假装系鞋带或观察路边的橱窗。冯森不由得哑然失笑:这些都是电视上那些烂谍战剧里透露的跟踪技巧。
冯森来到茶馆的时候,何树国已经带来了“930杀人案”的卷宗。按道理,这是违规的行为,但因为上面开了口,可以“特事特办”配合冯森的怪招——因为冯森不想在任何同行和案情相关人员面前暴露自己的身份。况且,冯森是给他何树国灭火,他何树国自然是有求必应,积极配合。
何树国把卷宗推到冯森面前,却没松手。这个案子当年是张友成亲手抓的,参与的人非常多,包括罪犯沈广军不服判决上诉,当时就有媒体炒作翻案,尤其是一些网络大V,鸡蛋里挑骨头,质疑这个案件的认定,弄得影响很不好。张友成亲自组织了公检法一百多人的专案组进行复查,最终的结论就是没有任何漏洞!再怎么查,“930杀人案”都是板上钉钉的铁
案,冯森一旦翻开了就不能回头了。
冯森推开何树国的手,翻开卷宗,海量信息扑面而来,里面有改锥的照片,上面还沾着血迹;还有徐大发被捅死的照片,改锥从徐大发左眼插进去,改锥的金属部分几乎全部插进了徐大发脑袋中。
“沈广军当时开车寻找失踪的侄女苗苗,他在橡树林里遇到徐大发,因为怀疑徐大发拐走了苗苗,上前询问时与徐大发发生口角和肢体冲突,最终沈广军用车上工具箱里的改锥捅死了徐大发……”何树国在一旁简要介绍着案情。
“这是沈广军自己交代的?”
“他不承认我们推理的这个犯罪过程,他只承认自己去过树林里找苗苗,没找着就走了。徐大发是谁杀的,他根本不知道,也没见着徐大发的车……从我们掌握的情况来看,证据是很扎实的。当时橡树林里没有别人,沈广军杀人后惊恐之下开车逃离,从橡树林外的监控录像来看,除了徐大发和沈广军两人之外,再没有任何第三者进入橡树林……”
冯森看着卷宗里的照片,从改锥上采集到的指纹中,有沈广军的指纹,还有沈广顺、胡雪娥的指纹。这不难推测,改锥可能是修车铺或胡雪娥家里的,三人都有机会摸到。
“有没有可能有第三人在现场,偷偷拿着沈广军车上的改锥去杀了徐大发,嫁祸沈广军……并且这个第三人是早有预谋的,手上戴
着手套,没留下指纹……”
“这种假设我们也提过,但是不能成立。橡树林没有地道,事发前后都没有第三个人进出过……公检法三家组成的专案组,边国立队长担任的组长,我们一百多人,全都详详细细地研究过了,橡树林里虽然没有监控,但是外面相关道路的监控录像我们都查了个遍,没有任何第三方进入的记录……”
冯森点点头,似乎已心中有数。
何树国并不相信冯森来了就能翻案,但还是说了一句:“要是真翻了案,可是一竿子打倒一大片人,公检法系统全有啊!”
“这种事儿我老冯干过不少,又不是第一次了……”冯森抬头看了一眼何树国,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
何树国还真有点儿怵这个冯森,真要翻了案,张友成肯定脸上无光,何树国面子上也不好过,毕竟那是他当公诉人负责的案子。
“可要真弄错了,他们就是活该!老何,我要是帮你把这事儿办了,你怎么感谢我?”
“只要你帮我解决这个麻烦,你那个熊儿子的事儿,包在我身上!”何树国知道冯森的心病,但何树国非常遗憾地想,冯森这个老小子,怎么就不想想我的心病呢?
两人约会完毕之后从茶馆出来,惊讶地发现何树国的自行车不光被人把胎扎了,前轮都给卸下来了。如果是有小偷,把车拎走就得了,但这个人费半天劲祸害这个车,显然并不是
想图财,就是要出气。何树国气坏了,他都想把车扔在这儿不要了,但冯森又嘲笑他:“还挺大方的,还是省城的干部有钱啊!”他只好拎着那破车往回走。因为冯森要假装不认识他,所以也无法帮他。何树国憋了一肚子气,恨恨地回去了。
干这事儿的人是胡雪娥,她恨透了何树国,认定是何树国把沈广军送进监狱的。冯森有些恶作剧地笑着,坐上了开往橙州的930公交车,这辆车被人称为“探监专号”,乘坐者大部分都是去省第一监狱探监的。巧合的是,沈广军的杀人案正好发生在9月30日,并被命名为“930杀人案”。对胡雪娥来说,这路她经常乘坐的公交车,也是她心头的梦魇。
跟踪也是个花钱的活计,发现冯森在公交车上,胡雪娥也不能打车继续跟踪吧?她在公交车门口踌躇了半晌,还是从兜里摸出了零钱,磨磨蹭蹭上了车。一上车,胡雪娥就发现冯森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跟踪失败了。
冯森夹起公文包坐到了胡雪娥身边:“大婶儿,想通了?”
眼见藏是没处藏了,胡雪娥干脆闭上眼打起了盹儿。她知道自己有求于这个王八蛋,但车上人多嘴杂,而且大部分都与省第一监狱的罪犯或管教人员有点儿关系,她还要点儿面子,不能当着这些人的面说儿子的事儿。
冯森又费了不少嘴皮子搭讪,可怎么都不管
用,后来只好闭嘴了。他的注意力转到了车里的一个异类身上:那是一个专注地用iPad玩游戏的十几岁的小男孩。在这辆“探监专号”上出现一个未成年的小男孩,显得非常不合时宜。小男孩发现冯森在看自己,只是冷冷地翻了个白眼,连耳机都没摘下来,继续玩游戏。
不合时宜的人总是容易给人留下印象,冯森记住了这个小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