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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是被这狸花猫的态度所震慑,猴哥只稍稍发表了一下意见,
13,
保持了绝对的静默。
眼见已经无人反对,陛下登即做了决断。他让林貌将随身携带的通关文碟取出来,沿着缝隙叠成小小的纸方,正面刚好露出铃印的“天子之玺”,以及房玄龄杜如晦两位首相的签名。
“地方五品以上的主政官吏,每三年要到长安大计一次。”狸花猫告诉林貌“所以,瓜洲城中主事的臣工,一定都认得房、杜两位相公的笔迹,认得朕的玺印。你只要手持这张纸方,宣称是朝廷巡视风纪的钦使,便能出面料理此事了。”
相较于齐天大圣的打砸逼供,大动干戈;这样不动声色的料理手段,是多么优雅完美,轻松自如呀
林貌小心折好了纸方,仔仔细细确认了字迹。但作为浸淫网文已久的阿宅,他还是有些疑虑
“冒称朝廷钦使,是不是有矫诏的嫌疑啊”
政事堂与皇帝联名下发的只是核验身份的通关文碟,即使规格再怎么高到离谱,也决没有授权林貌拿着这文碟充当钦差、自行其是。以隋唐制度而言,巡逻政务的人选必须要圣上与宰相同时许可,仅仅只有一份猫猫陛下的口谕,那充其量只能算非正式的中旨,程序上并不合规。要是以此处置地方官员,搞不好是要招来弹劾的。
身为冰清玉洁、志存高远的现代人,林貌可不想背这阿谀奉承破坏朝纲的大锅。所谓无例不兴,有例不废,官僚系统中,程序合法绝对是办事的重中之重。因此他殷勤开口,建议陛下再给自己写一份手谕。即使将来事情曝光,那也是圣上授意,与纯洁无知的林貌绝无干系
猫猫陛下没有接话,只是非常温柔的问了一句
“是吗”
林貌迅速闭上了嘴。
一如陛下的预料,有了这小小一份凭证之后,整件事情便轻松到近乎枯燥乏味了。林貌说动了孙真人与红拂随自己一同进城,大摇大摆直奔府衙大堂。还未等留守的几位官吏出声怒斥,他便抬手将纸方四民安一招。刹那间满堂上下的文武官员一起吸气,立刻就是起身行礼,结结实实叩拜于地整场过程之顺利丝滑,甚至都不必等林貌交代出自己一行人的身份。
大家都是出来当官吃粮给皇帝办事的,拿的又不是长官的俸禄,凭什么为了几个不相干的上司顶撞钦差墙头草是官场传统美德,而今不能不尝。
林貌将狸花猫抱在怀中,而后站立不动,心安理得的接受众人叩拜,甚至都不愿欠身稍稍回礼。以至于满堂官吏胆战心惊,一边行礼,一边还暗自揣度以他们的见解,这位少年钦差多半是朝中某位权势滔天的新宠,故而才这般不可一世,倨傲怠慢,视纲纪有如无物;不过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也就是而今形势比人强,否则好歹参他一笔
等到恭恭敬敬的一轮大头磕完,主事的长官上前敬问圣安,。
林貌回头瞅了一眼油光水滑的狸
花猫
“圣躬安你就是此地的长史”
为首的老登立刻下拜,他起身时瞥一眼大堂中站着的孙真人与红拂,脸色变得惨白。
“那就不用说了。”林貌随意点一点头“本使查得尔等欺君罔上,肆行不法,壅塞言路,种种罪恶,皆在不赦;着将瓜洲长史、参军、别驾等槛送长安,到大理寺再做决断吧。”
几个胡子花白的老头依次站了起来,虽然周身哆嗦,却一句也不敢抗辩,只能任由衙役按住双手。这就是现实中钦差料理地方官吏的流程,摧枯拉朽,轻松之至;绝没有什么微服私访记里的斗智斗勇,明察秋毫;不过动一动嘴皮,便能夺走上下官吏积蓄十余年的权势。
说白了,只要有天子玺印在手,林貌这矫诏钦差代表的便是皇权威严;顺从钦差入京候审,不过是预备着应付一场大案;忤逆钦差违背圣旨,那就形同谋逆了。
大案要案总归还要证据;谋逆需要的可只是行军方位。
但或许是心有不甘,在被衙役们护送出门之前,为首的长史却忽的挣脱上身,朝堂中高声大呼
“身正而令行钦差说我欺君罔上,罪臣不敢分辨,但钦使自己便是毫无短处吗何必苦苦逼迫”
声响所至,一众皆惊;林貌抬一抬下巴,示意衙役松手
“足下是什么意思”
长史奋力戟指这肆无忌惮的少年亲贵,须发怒张,声出如雷
“钦差身负皇命,举止该何等庄重自持,方不负朝廷的重托怎能如此简慢无忌,居然还在公堂上逗弄狸奴府衙大堂是国家的公器,怎能容一只发瘟的花猫在此撒野这样的放诞无礼,不是大不敬又是什么”
这几句义正词严,响如雷霆,震得大堂中回音四起。堂中的官吏垂首屏息,不敢言语,神色中渐渐露出了赞许之色而今距开国不远,简朴之风上下如一;他们当政多年,哪里见过这样招摇过市的幸臣
居然大摇大摆的自家宠物上堂,以为府衙是自家茅厕么
面对如此凌厉凶狠、咄咄逼人的指责,年纪轻轻的贵人却只是稍稍抬眉。
“喔,这样啊。”林貌平淡道“那你到长安去弹劾我吧,正好也算顺路。”
长史目瞪口呆,反应不能。瞬息间一部华夏史在他胸口翻腾,但想来想去,自古权奸有如此穷凶极恶、毫无顾忌者,也不过就是赵高、司马昭等寥寥数人而已,居然一时词穷气短,不知如何形容这滔天罪行。
可惜,等不到他回过神来咒骂奸佞,两边衙役便一齐上前,将耿直忠臣拖了出去。
眼见长史的咆哮声消失在门后,林貌转过头来,神色依旧从容
“好了,还有没有谁要提反对的意见言者无罪,本官绝不计较。”
众人
眼见万马齐喑,噤口不言。钦使抬了抬眼皮
“既然大家都没有意见,那我就自己做主了。
这样吧,在瓜洲刺史尚未到任之前,城中大小事务暂由本地司马接任,等大理寺审出结果,再做打算。”
瓜洲司马高龄六十有余,基本已是养老的年岁,对外事一概不理。也正如此,他才避开了长史的谋算,没有被一网打尽。
而今重任骤来,老头自然是愁眉苦脸,但也不敢触怒钦使,只能上前领命。
林貌又道“自然,上有所好,下必甚焉。长史欺君罔上,固然有自己的过错,但总也有同党狼狈为奸,才能做下这偌大的勾当。以本官的性子,本想一齐料理了。无奈手中权柄不够,常有憾恨“
闻听此言,堂中上下牙齿打颤,一齐发起抖来以大唐的规制,即使钦差也没有先斩后奏擅行诛戮的特权;但规制是规制,实际是实际,以这位钦差那摆明了恃宠而骄不可一世的脾气,真会在意所谓的规制吗
钦差慢悠悠道“所以,本官也不能不委曲求全,应时而变。这样吧,尔等下佐官先戴罪理政,以功赎罪。届时,勤恳有功者,可以酌情宽免;本官只流放一半人,也就够了。”
这是他与陛下早就商定好的办法雷霆手段,连坐罗织,那影响实在太大,弄不好就会人心惶惶;但你要主张只流放一半人,那佐官们又情愿自己调和,觉得这样也不算太差了。
等到佐官们唯唯退去。林貌将怀中的狸花猫放了下来,命衙役在前带路,准备去见一见那位无辜被掳掠的“孤女”,请药王为她看病。
虽然大圣已经点破了行踪,但出于对菩萨绝对的尊重,还是要走一走流程的好,
但衙役刚奉命出门,三人便听见了身后环佩作响,柔美嗓音如黄鹂啼啭,不胜动人
“三位是要见小女子吗”
林貌红拂孙真人一齐转过头去,却见大堂廊柱下人影晃动,不知何时已站了个红裳白衣的年轻女郎,双鬓鸦色,唇红齿白,湛湛眸光流转,说不出的明丽动人。
这样的容貌,果然不愧于“国色天香”四个字。但垂首之时肌肤莹润,哪里有什么不饮不食的病象
这样公然显露于人前,摆明是不屑于再有掩饰了。除了林貌早有知觉,神色镇定,另两位都是微微皱眉,稍有提防。红拂上前一步,将大手子与真人一起挡在身后。
“尊驾有何见教”
大概是见这女子气度不凡,绝非恶类,红拂语气也很温和。
“不敢提见教二字。”女郎怯生生的抬头,清泠泠眼波婉转起伏,顾盼中仿佛水莲花一样的娇羞“小女子身陷囹圄,幸得几位高人搭救。这样的恩典天高地厚,只望粉身碎骨,能报得万一。所以才冒死与贵人们相见,企盼”
她向三人深深万福,而后垂手敛眉,再不发一言。
红拂与孙真人愣了一愣,极为默契的一齐回头,看着手持纸方的钦差大人。
显然,若说真有什么天高地厚之大恩,那当然轮不到红拂与孙真人这两位全程围观的吃瓜群众;真正
要报答的恩人,
只能着落在这气势煊赫不可一世的钦差身上
林貌
不是,
事情不都了了么怎么菩萨还忘不了那随行显现,点化众生的奇特人设呢
难道瓜洲长史点化不成,而今又要点化他这大唐假冒钦差了吗
好吧,能亲眼见证尊者显现红颜白骨的变化,那本也是莫大的福缘。但已经知道菩萨真身之后,还要对着这副皮囊生出什么爱恋的情欲,那未免也实在太鬼畜了
微臣做不到啊
大手子嗫嚅嘴唇,正想开口拒绝;但心中千转百回,却又忽的改变了主意。
如果菩萨一定要凹这报恩的人设,那么
他犹豫着思索片刻,终于低声开口
“无论在下索要什么报答,姑娘都会答允吗”
红拂与孙真人面色微变,绝世的女子却立即点头,毫无迟疑。
“那么。”林貌慢慢道“在下想请教三个疑问,请姑娘如实告知。”
清逸出尘的美色当前,居然还只想着问问题女子的神色中闪过诧异,但随即又化为温婉的笑意
“贵人请说,小女子知无不言。”
“那就恕我冒昧了。”林貌道“在下本是大唐钦差,食人之禄,忠人之事,不能不为处处大唐考虑。在下听说,此处吐蛇的怪病乃是蛟龙涎水所染,因此百姓惶恐,莫知所以。不知这传闻是否确实呢”
这一句话说完,就连孙真人都微微皱眉,望向忠肝义胆的钦差当初不就是这小子口口声声,坚称这怪病乃“寄生虫”所致么怎么今日出尔反尔,又问起了这“蛟涎”
林貌并不在乎真人的诧异,只是直直望着清丽的女子。
女郎略一抬眉,平静开口“小女子并非医祝,不敢妄议病因。此处独利河倒的确有两条蛟龙,但年前便已迁入东海了。”
既然早已迁入东海,那与近日的怪病便无甚干系。但钦差喔了一声,却兀自发话
“虽然早已迁入东海,但嫌疑也未必能完全洗刷,还是要详查才好以大唐律法而论,若蛟涎之说属实,那便算是犯了巫蛊诅咒的罪过,少说也得是个大辟呢这样的罪过无可饶恕,即使远在东海,也当传讯鞠问才是。姑娘以为如何呢”
女郎默然片刻
“那两条蛟龙未必有罪。”
“只是假设而已。”钦差很有礼貌的说“身为陛下的近臣,天职便是怀疑一切可能触犯刑律的罪人;这是在下多年的习惯,一时也改不了了。只要触犯大唐的正当利益,那无论罪犯远在海角天边、上界幽冥,我等大唐的臣子,想必都有权利表达适当的关切,并对刑法应用范围做出合情理的管辖扩展,对吧”
女郎
不是,你这一串串来得比顺口溜还快,说的都是些啥呢
女郎缓缓道“这不是小女子可以做主的。”
“我没有问姑娘能不
能做主。”大手子坚持道“我的问题是,姑娘是否反对我的意见姑娘可是答应了我的,一定要如实回答这三个问题。”
天下没有食言的菩萨。真要一步步逼问到这一环,也由不得尊者再行推脱了。而形势至此,菩萨又还能回答什么呢
容色娇美的女子踌躇少顷,终究只能叹气
“只要理由正当,小女子自然不能反对。”
终于得到了自己心中的答案,大手子眉毛一挑,几乎要露出志得意满的笑容。但他立刻忍住,矜持中不显分毫。
小人得志是翻车的大害,在完全达成意愿之前,还是谨慎的好。
“在下暂且没有疑问了。这最后一个问题,便留到日后再说吧。”他和风细雨的说“姑娘累了吗便请回屋休息。”
只要这一个问题还没有问出,那么他与菩萨的因缘就不会断绝,将来呼天天应叫地地灵,一定还有见面的时候。
女子不再言语,屈膝向三人再次行礼,飘飘然径直离去,并不回顾。
送走这来历不明的美貌女子后,林貌理所应当占据了长史空下来的宅邸;他要尽钦差的职责,监督着此地的官吏厘清病原,因此要歇两三日再走。
林貌打发干净下人,四仰八叉栽到新铺的褥子上休息,用心体会这中古时代的奢华虽然比不上现代丝织品的光洁细腻,但用材上却绝对真材实料。现代社会能有虎皮与鹿皮做成的褥子吗你别管舒不舒服,你就说上不上档次吧
在钦差大人志得意满,打着滚享受腐朽生活之时,自大堂以来静默了足足有大半个时辰的狸花猫终于幽幽开口
“你为什么要擅借朝廷的名义,问菩萨那三个问题”
听到如此污蔑,钦差立刻从褥子上爬起,义正词严的回驳
“第一,钦差在外,本就有专断之权,这怎么能叫擅借”他理直气壮“第二,在下臣哪一件事情,不是为了大唐着想陛下此语,叫臣心寒”
真是打蛇随棍上,居然这么快就接过钦差身份,开始自称臣了
狸花猫不愿再纠缠身份的事“那你提的那两个问题,又有什么用意”
“能有什么用意,不过是一片赤胆忠心罢了”大手子振振有词“陛下难道就不明白臣的苦心”
“什么苦心第一个问题也就罢了,第二个问题又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合理关切,什么又叫管辖扩展”
陛下在现代见识过诸多光怪陆离的知识,早已不是当初那只天真无邪的小猫咪了。他深深的明白,虽然这个新世界看起来温和而又宽厚,但某些高明专业的领域,却最善于用温柔体面的话语,包裹最为血腥淋漓的杀机这种技巧,又在法律与外交界体会得至为明显
前车之鉴在此,由不得陛下不警惕万分。他懒得思索那样措辞精妙的套话,径直逼问林貌。
林钦差默了一默,终于小声开口
“这个嘛基于合理关切与最低利益联系而进行的权力扩展,其实还有一个更有名气的称呼,叫做长臂管辖,如果过分一点,甚至可以称为治外法权”
狸花猫
托网络的福,这个称呼它还真懂
“你要对上界搞长臂管辖那一套”陛下不可置信的开口。
“怎么能说是搞长臂管辖”林貌奋力狡辩,额上的青筋都随之绽起“臣只是未雨绸缪,预先从菩萨处得到了长臂管辖的法理依据而已法理上的事情,能叫那一套吗”
争辩到此处,大唐忠臣林钦差决定运用网络话术,熟稔的倒打一耙
“再说了,难道陛下又不想对上界搞跨界执法、长臂管辖吗”
狸花猫抖了抖胡须,一时竟有些词穷。
仅仅刹那之间,西游世界里的种种逸闻便在它脑中逐一浮现唐僧西行的短短十余年间,诸多神仙的坐骑纷纷趁隙下凡,在为祸一方后却能平安折返,于仙界自在逍遥,绝不受人间律法的约束
他舔了舔毛茸茸的上巴
“朕又没有责备你,你那么急迫干什么”
白衣红裳的女子飘然走出大堂,却并不折返自己的卧房,而是径直踏入长街,信步走入人群之中。
街道处人来人往,摩肩接踵。但人人擦肩而过,却绝没有留意街边这美丽不可方物的女郎。唯有拐角处的摊贩缓缓站起,抬手向女郎招呼。
这摊贩白发苍苍,正是日前为孙思邈示警的老者,只是此时破衣烂衫,皮肤黢黑,再也看不出城外衣冠楚楚的体面模样了。
女郎缓步上前,与老者相视一笑,彼此并肩而行。轻烟一样拂过街巷。
“真人下凡游历,为何要揭破贫僧的行止”
“菩萨说笑了,贫道不过多了两句嘴而已,又能揭破什么再说,菩萨不也暂留贵步,特意指点了那小子么”
“谈不上指点。也就是见一面罢了。”
“那小子法力不高,见识却甚为古怪,每每有惊人之语。菩萨既与他见了一次,想必彼此已经聊过了。不知又聊了些什么呢”
“菩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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