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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 第四十三章 绝处逢生的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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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晏坐马车,自东苑直接回到家,刚进院门,便见两个望眼欲穿的小厮扑上来。

    苏小北性子稳重些,上前搀扶他。

    苏小京眼眶里含着泡泪,带着哭腔道:“大人说好只是伴驾去游个园,当天下午就回来,结果一声不响消失了三天三夜,又音讯不通,可把小的吓坏了。都说伴君如伴虎,这万一——”

    “大人面前不得胡说。”苏小北出言提醒。

    苏晏打趣:“你吓什么,怕我被老虎吃了?”

    苏小京抹泪:“小的家中,便是因为牵扯到十几年前的一场大案,才一夜倾覆,那时我还没出生,在娘胎里就签了卖身契。听说当年那案子是圣上亲下的旨,小的是怕极了,大人可千万要平平安安,切莫惹恼圣上……”

    苏小北听他越说越不像话,呵斥:“大人自然会平安顺遂,可闭上你的乌鸦嘴吧!”

    苏晏拍拍他的胳膊,又伸手摸了摸苏小京的脑袋:“好了,不说了,去烧水吧,我要沐浴更衣。”

    苏小北在他身上嗅到药味,惊问:“大人受伤了?”

    苏晏道:“划了两道口子,皮肉伤,不碍事。”

    “伤口可不能沾水,天渐热了,得注意着点,还是擦擦身吧。”

    最后苏晏在府上小管家的坚持下,没能泡成澡,由两人服侍着用热水擦身了事。

    他昨夜从身体到精神都经历了一波三折,又带着伤,恹恹地没胃口,喝了碗红枣小米粥,倒头便睡。

    睡得早,醒得也早,鸡鸣时分便醒了,天尚还蒙蒙亮。苏晏觉得整个人清爽不少,下床想呼吸新鲜空气,刚一推窗,被吓了一跳。

    窗下蹲着个青衣小帽的男人,年约双十,相貌普通。

    苏晏警惕地叫道:“什么人!私闯民宅,我要报官了!”

    青年见他终于露面,松口气,起身道:“苏大人切莫误会,小的是北镇抚司的探子,名唤高朔。”

    苏晏扬眉:“趴我屋顶的那位?”

    青年有些尴尬:“小的也是奉命行事,还请大人原谅则个。”

    苏晏狐疑看他:“今日如何不趴屋顶,改蹲窗下了?”

    “奉千户大人之命,将此物交予苏大人。”高朔说着,将个一尺见方的黑漆螺钿木匣捧到苏晏面前。

    苏晏接过手,直觉隐隐寒意从匣内渗出,不知是何物。

    “还有这个。”高朔又从怀中掏出一个火漆封缄的信封交给他,“千户命小的在此蹲守大人回府,说要尽快转交,但又格外吩咐过,不得打扰大人休息,须得等大人身体爽利时。小的蹲了半夜,自己倒是等得,就怕这墙霜匣子等不得,里面东西要坏。”

    墙霜?苏晏打开木匣,发现里面还有个更小的铁匣子,两匣之间灌满了略浑浊的白水,散发出寒气。他恍然明白,墙霜便是硝石,遇水吸热,用来给内匣中物冰镇保鲜。

    他拈出小铁匣子,打开,赫然看见一截断舌。

    舌头断面稀烂,不像是被利刃割下,糊着凝固的血迹,通体已变色,但尚未腐烂,想必这几日一直都封在冰块中。

    苏晏忍着恶心扣上匣盖,嘀咕:“沈柒这是发的什么疯?”

    他想把匣子还给高朔说,给我丢回你们家沈千户脸上去!但转念一想,沈柒不是爱搞恶作剧之人,此举定有深意。于是又小心地拆开信封上的火漆,抽出内中折叠好的两张纸。

    一张是血迹斑斑的认罪状,血迹已成暗褐色,至少是三天前喷溅上去的。苏晏皱着眉,仔细辨认字迹,发现内容大致是供认自己贪污受贿、结党营私,还攀扯了当朝阁老、吏部尚书李乘风,末尾画押处没有签名,却盖了个沾血的手印。

    苏晏蓦然意识到——这是他的便宜老师,卓祭酒的认罪状!

    那条断舌,莫非也是卓祭酒的?舌头都咬断了,人还能活?

    苏晏忙展开第二张纸,是张便条,上面笔迹潦草地写着:

    “卓岐于五月初四,死于公堂之上,为嚼舌自尽而亡,遗言‘欲问何罪,且看我一腔碧血’。冯去恶力排众议,对上隐瞒此事,卓岐尸身至今仍存于北镇抚司冰窖中。若欲除他,此为最佳契机——七郎。”

    苏晏在读信的片刻间,心中豁然开朗。

    他之前就怀疑,沈柒手握冯去恶的不少把柄,果不其然,这不就是,将最新鲜严重的罪行,在最恰当的时刻送到了他面前。

    冯去恶炮制冤案,逼死大臣,又欺君罔上隐瞒不报,这断舌和认罪状,以及卓岐的尸身便是最确凿的证据。

    ——这是否就是皇帝正在等待的契机?

    谁捅破这层窗户纸,做了首告之人,谁便顺应皇帝的心意,立下锄奸之功。沈柒是要把这份偌大的功劳送给他呀!

    苏晏心底轻颤,问高朔:“如此要事,沈千户为何不亲自来见我?”

    高朔迅速答:“千户大人有急务,脱身不得,又信得过小的,故而派小的前来。”

    回答太快,反倒像是事前编排好的。

    苏晏起了疑心,又追问:“他有什么急务,是谁派下的?冯去恶深夜急召他回北镇抚司,所为何事?”

    高朔仿佛一时没想到答案,支吾了两声:“这个……小的也不得而知。”

    “你方才说,沈柒信得过你,说明你是他心腹,为何竟连他的现状与去向都不知?”

    “或许是密务,等千户大人忙过这阵子,定会亲自拜访……”

    “一派胡言!你是不是在骗我,连同这封手书都是伪造的?”

    高朔被逼急了,只好躬身抱拳:“大人恕罪,是千户大人昏迷前千叮万嘱,叫小的绝不可将他伤重之事告知大人。”

    “伤重?昏迷?什么情况,你给我说清楚!”苏晏心底隐隐生出不祥的预感,连带声音也疾厉不少。

    高朔叹道:“前夜千户大人从东苑一回来,便受了酷刑,生机几绝,好容易才捡回性命。眼下伤势发作,高热不退,延请几位名医都说治不好。小的从他府中出发时,他已近昏迷,不省人事。”

    沈柒若狠心杀了我,也不至于落到如今这个下场,他是因为救我,才把自己的半条命搭进去!苏晏一阵揪心,喃喃自语:“我就知道,冯去恶饶不了他……他这是局部感染导致的高烧,须得用抗生素才能有效杀菌,对,青霉素,或者头孢菌素类,可这个时代,又去哪里弄来?”

    这个时代,即便是随传教士而来的西方近代科学和医药学,也只不过是浅显的解剖生理知识,在临床治疗技术上并不优于中医,故而影响不大。而别说青霉素成品,哪怕只是提炼来源——青霉菌,也得到四百年后,才会被意外发现。

    现代一颗胶囊就能解决的普通病种,在古代却是九死一生的鬼门关,只能靠中草药、自身免疫力和运气相辅相成,才可能有一线生机。

    前世苏晏看穿越小说时,见主角身穿古代,带一盒头孢就能改变重要人物的命运甚至历史走向,还嗤之以鼻,认为是金手指乱开,如今他却愿意用迄今为止得到的一切功名利禄,去换取这盒头孢。

    然而老天爷连这一点金手指都吝啬给他!

    苏晏的思绪混乱而徒然地飞旋着,充满各种嘈错的杂音,胸口仿佛填了块磐石,压得心脏一点一点向下沉,要沉入无尽的渊薮中去。

    高朔见他面色煞白,神思不属,眉目间俱是艰难苦恨之色,不禁担心道:“苏大人?”

    这一声,犹如银瓶乍破水浆迸,唤醒了苏晏的神智。

    他脑中隐约有了个想法,也许有些粗糙可笑,但确是死马当活马医的无奈之举。他问这高朔:“如果发动沈千户的所有手下,在全城搜罗发霉生绿毛之物,无论何物都行,能找到多少?”

    “……发霉生绿毛?”高朔愣住,茫然问:“如此恶物,拿来做什么用?”

    “治病用。”

    高朔见苏晏一脸严肃,不像是说胡话或开玩笑,匪夷所思:“那也能治病?”

    苏晏答:“千真万确,而且治的就是伤口感染之症。”其实他毫无把握,但为了稳定人心,仍说得言之凿凿。

    “若是出动所有兄弟,在京城四下张榜求购,几日内应是能寻到一些……”高朔估摸道。

    苏晏摇头:“我需要更短的时间,更大的数量。劳烦大哥再仔细想想,可还有什么办法?”

    高朔刮肠搜肚,听见远处晨钟穆然响起,声声入耳,忽然眼前一亮:“我想起来了!出了外城西门广宁门,有个隋时修建的老佛寺天宁寺,如今已有些破败。寺中僧人年年都要制作‘陈芥菜卤’,为人治疗肺痈、喉证。我去年冬日犯咳疾,也向他们讨要过一杯卤汁,下痰定嗽,效果绝佳。”

    苏晏问:“这个什么……菜卤?与我说的发霉之物有关?”

    高朔解释道:“僧人用大陶缸盛放芥菜,使其自然发霉,当绿毛长到三四寸时,将大缸密封埋入地下,待到数年后挖出,芥菜早已化成水,便是‘陈芥菜卤’。苏大人若需要大量发霉之物,估计这是全京城最多最集中的了。”

    苏晏喜上眉梢:“对对,就要这绿毛,有多少要多少!能治肺炎,就说明有杀菌效果,走,我们这便前往天宁寺,向僧人购买。他们若是不肯,我便用太子给的腰牌向五城兵马司下令,让他们去讨要,县官不如现管嘛。”

    高朔心道他是金榜题名的进士,博览群书,说不定还真知道些神医秘方,不妨随他走一趟。

    苏晏和家中小厮交代一声,当即与高朔骑马出发,疾驰往天宁寺,与主持沟通此事。

    僧人听说是作救命用,便同意舍了今年份的陈芥菜卤,当场开缸,取出所有发霉的绿毛,密封好,将罐子交到苏晏手上。

    两人又马不停蹄赶到沈柒家中,已是日头偏西。

    沈柒单门独户地住在个静巷的大院子里,房舍是从一个外放的京官手上盘下来的,三进两院过道厅,共有七十多间房,是四品官的规格,锦衣卫身为天子亲军地位煊赫,五品也住得,又养了不少婢女、仆役、账房、护院之流。与之相比,苏晏的小院虽也是三进,面积却不大,仆从又少,相对他的官阶显得有些局促了。

    高朔进了院门,与管家耳语几句,便带着苏晏直奔主院正房。

    他在廊下驻足,对苏晏道:“千户大人便在里面。我一个外人又是下属,不好入主人家内室,苏大人请自便。”

    苏晏心想,我也是外人啊,怎么好自便。但到底牵挂着沈柒的伤势,抱着罐子推门进去。

    房内三五婢女捧着水盆、药碗、纱布往来,见个陌生少年闯入也不吃惊,行个礼道声“大人万安”,便自顾自忙去了。

    苏晏顾不得奇怪,快步绕过嵌装了书画屏条的黄花梨螭纹十二扇围屏,进入寝室,一眼便见床榻上俯卧的身影。

    沈柒赤着上身,趴在卧单上,没有扎绷带,只在背部盖了层用沸水煮过晒干的白纱布,不多时便吸饱血污,守在旁边的婢女便小心翼翼地揭去,再换一层干净的。

    苏晏赶到床边,放下罐子,低声问:“千户怎么样了?”

    “高热两日一夜,灌了不少汤药,热度退下几分又上去,反反复复。大夫方才来看过,只是摇头叹气……”

    苏晏俯身,迟疑一下,伸手去揭沈柒背部盖的纱布,下一刻,便被触目惊心的伤势撞得后退半步,狠狠吸了口冷气。

    “他这是受了什么刑?如何……”整个后背稀烂不堪,看不到一寸正常皮肉,仿佛猩红色泥淖,两弯蝴蝶骨处依稀透出森白骨色,惨不忍睹。

    婢女哽塞答:“是‘梳洗’。”

    苏晏手脚冰凉。

    十大酷刑之一的“梳洗”!即便是五百年后仍赫赫有名,翻开古代酷刑历史,血腥气透纸而出,令人闻之色变。

    他不由自主跪坐于床前,向前倾身,颤抖的手指轻轻握住沈柒的手,心口被对方灼热的皮肤烫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