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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青州纵火案中杨同知被拿下、杨夫人自请下堂的消息传遍了清溪江南北两岸,连远在广元的柳言恒也听闻了此事。
原本自家偷偷摸摸地筹粮,现下小姑娘通过拍卖会和擒贼报官,硬是操作成了昭告天下的光荣事,更以一句“民心不可欺,民意不可违”的童谣让柳家及镇北大营再无后顾之忧,于粮草一事也不再惧瑾王掣肘了。
柳言恒本是清冷的性子,在接到飞鸽传书后,脸上竟然也有了一丝掩藏不住的笑意,连一旁的陈墨染都觉得狐疑,什么时候柳家公子也会笑了?
这一日爷爷没有进入祁东县,而是朝东北方向斜插,拐入县郊的一座村落——禹村。
离村口差不多五六里地的山脚有一座庙宇,是为纪念大兴立国时的佛教宗师法镜大师而立。二十多年前,这儿香火旺盛,一派繁华盛景。当年爷爷行商,经常来此地进香,与禹村的村长是老相识。
可惜如今庙宇已然凋敝废弃,庙门已坏,檐角也挂满了蜘蛛网,好在还有一间大的殿宇可以避风雨,整个院子正好也能装下所有的粮车。爷爷叹了口气,让大伙埋锅造饭,安顿下来。
清翎跟蔡煦赶到驻扎地时,正巧碰上爷爷要前往禹村拜访村长老哥哥,于是清翎和谷嵩自告奋勇,陪同前往。
宁磊大哥让几个侍卫分工守粮,又前出二里地,放上两个哨位。罗云熙也沿途设立了明哨跟暗哨,相互呼应。要说清河村这些汉子,还真是吃苦耐劳,这十几日下来,走镖竟然也有些章法了。据说大伙基本都学会骑马了,连黑皮都骑得有模有样。
蔡煦吹吹口哨,两个暗卫一个悄悄跟着清翎他们,另一个暗卫则猫在远处,隐入树梢之中。几人紧赶慢赶,终于在暮色苍茫中进入了禹村。
然而令人吃惊的是,整个禹村满眼所望俱是荒芜,沿途都是破败倒闭的茅舍,和干涸的黄色淤泥,越往里走越荒凉。爷爷大声喊着:“有人吗?老哥哥!”回荡在暮色中的只有爷爷颤抖的声音。
听闻十多年前一场雪灾,北狄又趁机侵犯边陲,大西北十室九空。春天的时候,一场水灾又席卷清溪江沿岸,本来干旱的大西北竟然暴雨倾盆,江堤年久失修,清溪江瞬间决堤十余处,洪水淹没了大批村镇,禹村大概就毁于这场浩劫吧。
返回庙宇的途中,爷爷沉默不语。清翎怕爷爷的老寒腿又犯了,洗漱后,特地帮爷爷用药酒擦了擦膝盖,又裹上奶奶做的护膝,抱着爷爷的胳膊,拉着爷爷讲话,困得要死的她竟然不知不觉睡着了。
夜里一声爆响,几支利箭嗖嗖飞入殿宇,着火啦!睡梦中的清翎被惊醒了,众人也纷纷翻身起来。爷爷厉声喝道:“不要惊慌,启承,带几组人,助阵宁队长跟云熙,守住大门,铁林带几组人守住殿后角门,其他人守护粮车!”
偷偷爬上院墙,清翎窥见宁磊大哥立于庙门外十余米处,指挥几个护卫正与敌厮杀,车队三人一组,一人扛盾,一人持枪,还有一人连弩在手,跟在护卫身后,时不时捡漏偷袭对方。初时还占着上风,但是黑衣人越杀越多,宁磊大哥跟罗云熙不得已都加入了对战。
清翎暗道:不好,一旦还有部分敌人从庙后包围过来,商队只怕顾头顾不了尾!
清翎叮嘱身边的黑皮继续盯紧后方,自己跟蔡煦攀下院墙,从他们乘坐的马车上抽出一个特制的箱子,里面装着黄明昊大人特批的硝石、火折跟猛火油,还有清翎指导青州器械局制作的百来个燃烧瓶。
清翎叫过两个暗卫,让他们沿院墙外围泼洒猛火油,只留后院右侧的角门处,诱敌深入。角门只有一人多宽,一次只能进一人,只要守在角门处,便能一夫当关,万夫莫开。铁林叔带着两个有点功夫的年轻人,钉在角门处,后面又埋伏了投掷组和盾枪组,随时接应。
两侧的院墙上,也各趴着两组人,一组盯着前门,一组顾着后角门,随时准备点燃火折,放火阻敌。院墙下一排人手持长枪,贴墙而站,枪尖朝上,一旦有人攀爬过来,便是他们的死期。
院内十几个人,用清翎设计的兵工铲挖出数个陷阱,插入铁棘、竹尖,然后躲在摆成阵型的车后,三人一组,互为犄角,严阵以待。
谷嵩和两个暗卫泼完猛火油,又几个健步消失在后山密林里。果然没多久,密林里就有不断有扑通扑通倒地之声传来。守在后院和院墙上的人们都紧张地屏住呼吸,紧紧地盯着黑暗中的远处。
清翎又往殿门处增派了六组人。一声呼啸,宁磊等人集体翻身后撤,十余个汉子在清翎的指挥下,射箭的射箭,放连弩的放连弩,扔燃烧瓶的扔燃烧瓶,瞬间倒下十来个人,还有十几个浑身着火的人怪叫着满地打滚,宁磊带着护卫又翻身而上,罗南爷爷跟爹领着众人上前合围。
爷爷带着一组人仍旧警惕地守在院门口。果然侧方又翻出十余人,试图杀入院内,眼看爷爷身处险境,清翎一声怒喝,点着一辆柴火车,跟蔡煦俩推着往外冲,爷爷跟三个村里人闪身让过,火车抵住门口。
两侧院墙边的汉子也以火折点燃了猛火油,大火迅速窜起,整个庙宇瞬间为火势包围。宁磊大哥一看情况不对,招呼大家回撤。爷听到呼声,以长枪挑翻着火的板车,宁磊大哥趁机断后,掩护村里人顺利地撤回院内。清翎又甩出长钩,勾住板车,跟蔡煦两人使出吃奶的劲,将板车拖回院门口。
大殿外的敌人越聚越多,不断有利箭呼啸着射入院内。清翎献策道:“爷爷,宁大哥,云熙哥哥,为今之计,擒贼先擒王,扣住敌首,与敌周旋,熬到天亮!”
宁磊大哥一声口哨,两个暗卫跟谷嵩又从密林中穿出,杀入敌阵,宁磊也叱咤一声,翻身杀出,直取院外人群中的一个黑衣人。黑衣人迅速后退。趴在围墙上观战的清翎甩出一个燃烧瓶,砰的一声,黑衣人一脚踢翻燃烧瓶,孰料清翎的三支连弩紧接着到了,黑衣人胸前受伤一顿,谷嵩腰间软剑出鞘,黑夜中寒光一闪,剑锋已搁在黑衣人的喉间。
第二天,天蒙蒙亮,一夜未眠的车队稍事修整后继续出发了。昨夜蔡煦手下的一个护卫孤身杀出重围,直奔最近烽火台,正遇赶来增援的五百军营弟兄,才彻底解了商队之围,敌人一呼而散,黑衣人也被压往军营。
此番鏖战,虽然危急,但因为指挥得当,利器在手,又有宁磊大哥他们打头阵,商队仅有八人轻伤,实属万幸。劫后余生的他们有一丝后怕,但更多是获胜后的喜悦与兴奋。
一路风餐露宿,三日后商队终于在黄昏前抵达了广元。此刻,广元南门外锣鼓喧天,旌旗招展,全城百姓都出城迎接他们了。太守姓姚,是个其貌不扬的小老头,人称西北官场的油滑子。据说他行事风格是滑不溜丢八面光,虽然学问不行、业绩不显,但是没有硬后台的他却能在官场上多年屹立不倒,应该还是有些许手腕的。
此刻的他,说着感谢之词,最后竟连自己都感动得流下了热泪:“我广元数万民众听闻青州百姓捐款捐物,感动不已,大伙儿自发地为军营将士们送粮送衣。这是天佑我大兴,这是吾皇洪福齐天啊!有无数善良纯朴的百姓守护我大兴江山,我大兴将士定能百战不殆,战无不克,不失一寸江山,不负吾皇重托!”
百姓们在太守的领导下山呼海啸般地高呼:“天佑我大兴!吾皇万岁!”
“不失一寸江山,不负吾皇重托!”
好家伙,原本在车队中看热闹的清翎也不得不跟着跪地高呼,心中一万匹草泥马奔过,原来八面光第一招: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爷爷代表商队拜谢太守跟百姓,婉言谢绝了姚太守留宿的邀请,领着车队前往二里地外的广元城北大营。
此刻城北大营旌旗猎猎,战鼓铮铮,朔风之下,五万将士列阵欢迎,远处八千骑兵重甲营,个个威风凛凛。
清翎兴奋得不行,要找柳言恒要匹小马驹,自己学会了骑马,逃命的时候就不发愁了。啊呸呸呸,逃命这个念头太不吉利了!一旁的爷爷更加激动,八年的军旅生涯,无数次沙场点兵,此刻都化为澎湃的热血和闪烁的泪花。
柳言恒一身戎装,立于帐前,银盔银甲,腰着佩剑。虽寒光铁衣,却依然遮不住他君子如珩、珺璟光芒的气质。张昭小将军领着大伙围上来,簇拥着车队往大营里走去。
苍茫暮色中,篝火映照下,清翎只来得及回眸,瞥见柳言恒淡然一笑,山川失色,万物屏息。
《诗经》曰:“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兮,赫兮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大抵就是描写这样皎如明月、灿若星辰的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