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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堆将将熄灭,灰白色的草木灰覆盖着红色的炭火,削弱了泛红的光,只有火堆周围的方寸之地可以视物。
王大柱贴地躺倒,后脑勺紧挨着地面。
火光照映着他的脸,只有一半是清晰泛红的,能看见额角和眼尾的皱纹,另一半隐入黑暗中,和夜色融为一体。
铃兰在他一旁站定,随后蹲下轻轻推他的肩膀,王大柱没有任何的反应,如果不是他还有微弱的呼吸的话,她简直要怀疑被自己推着的是一具尸体。
看来,晃是晃不醒他了。
铃兰的视线从王大柱闭着的眼睛上移开,滑落到他怀里的神谕之书上。
她一直对一件事情感到奇怪为什么她的神谕之书,会和别人的不一样
翻了王大柱的神谕之书,说不定就能看出来,她的神谕之书和其他人的到底有什么区别。
却不想王大柱一双臂膀如同铜墙铁壁,把神谕之书焊死在怀里。
铃兰这一抽,竟然没能将神谕之书的位置撼动分毫。
哪怕是被拘魂鬼缠上,处于无法挣脱的梦魇之中,他依旧依赖着某种本能,死抓着神谕之书,视为救命稻草一般,死也不放。
铃兰不死心,又伸出手去,直接掰他的手指头。
只是,也没成功。
王大柱的手指肥大而粗短,指节强壮有力,上面布满老茧和刀疤,一看就是一双经常劳动的手。
哪怕铃兰憋足力气,使出吃奶的劲儿,掰得王大柱拇指根部泛红,自己的手都痛了,他还是死抓着不放手。
真是好强的决心和毅力,这都不行。
铃兰拿他没办法了。
除非把他的双手砍下来。铃兰想。
她狠狠瞪他一眼,无奈放开手,感觉掌心一片粘腻。
掌心的伤痕是铃兰自己真的切割出来的,醒来并不意味着痊愈,经过刚才一番动作,伤口裂开,鲜血直流。
她冷着脸,舔舐掌心的伤口,勉强止住血后,才伸手继续推搡王大柱,叫他的名字。
“王大柱,醒醒。”
王大柱依旧紧闭双眸,不为所动。
居然没有反应
铃兰伸手用力推搡他的肩膀,更加大声地喊道“柱子叔王大柱快醒醒,回来吧”
“你快醒醒。”
接连叫了好几声,王大柱始终没有醒来的迹象。
他依旧被困在拘魂鬼的梦魇里,面色变得越来越黑,血色在一点点流逝,一副濒死之态。
铃兰盯着王大柱的脸,突然安静下来。
停顿片刻之后,她伸出手,再次用力推了推王大柱的肩膀,叫道“王永柱,你醒醒,快回来了。”
“王永柱”
叫了两声,躺在地上的人睁开了眼睛。
铃兰盯着他的脸,盯着他醒来的全过程,嘴角翘起一抹笑来灶王爷没有骗人。叫他的名字就能把他唤醒。
在她的注视下,王永柱撑着脑袋直起身。
他似乎还分不清现实和梦魇的区别,瞳仁中的神采涣散无比。
一抬头,见铃兰挨他那么近,他骇然睁大眼睛,身体像根弹簧一跳而起。
半晌后,王永柱的呼吸平复下来,也终于理清了眼前的境况。
晚上,睡着之后,他做了个噩梦。
噩梦中有两个紫色衣服的人一直叫他的名字,让他跟他们走。
王永柱不答应,但身体还是跟他们走了。
这一路走去,他虽浑浑噩噩,却也能感受到,他踏过了黄泉路,途径了忘川途。
他害怕起来,不懂自己为什么就这么来到了传说中的阴曹地府。
这奈何桥一过,可真就回不了头了
可任凭他力气再大,再不甘,也拿那两个紫衣怪物毫无办法。
正当他绝望的时候,遥远的虚空传来了一声声叫唤。
那人说“王永柱,你醒醒,快回来,该回来了。”
于是,他就醒了。
捡回了一条命。
劫后余生,本该庆幸,可是王永柱却开心不起来。
他跃过火堆,看着铃兰,看到那双一直紧盯着他的漆黑的眼,却有种不亚于被困在梦魇中无法脱身的恐慌。
稳了稳心神,王永柱站起身来,往恹恹欲灭的火堆里添了把柴。
不多时,燃烧起来的火堆重新把山洞照亮。
王永柱坐在火堆旁烤着,似乎是想好了措辞,抬眼看向铃兰,问道“是你救了我”
“嗯。”铃兰点了点头,“我们都被拘魂鬼缠上了,三魂六魄被勾走,只有身边有人叫唤丢魂者的名字,才能把魂叫回来。”
既然能叫出他真正的名字,那说明
“你一开始就知道我真正的名字”王永柱问。
“差不多。”铃兰说。
“你既然知道,那为什么”王永柱说不下去了,他感觉这一路过来,像个傻子一样被人愚弄了。可他又没办法朝刚刚救了他一命的铃兰发火,如果没有她,他早就没命了
想到这,那点还没燃起多少的气焰像个哑掉的炮仗一样熄了下去。
王永柱难堪地问“那为什么,你要顺着我的话,叫我王大柱”
这是什么很重要的问题吗铃兰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一个有情商的人,是不会当面戳穿别人的谎言的。”
“”王永柱深吸一口气,问她“你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你见过我你认识我”
铃兰抬起头,却不急着说话,而是先伸出手来捋她凌乱的头发,把刘海整理得整齐而漂亮。
就在王永柱隐隐不耐烦的时候,她放下手,开口道“我不认识你,也没见过你。但是我记得你的声音。”
铃兰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我的耳朵很灵的。”
“听过我的声音”
“嗯,媒体追踪报道了案件审理的全过程,也放出了你接受采访的片段,虽然给你的脸打了码,但声音没做处理。”铃兰又理了理刘海,刚刚还有几缕头发没能梳理整齐,眼睛向上的余光能隐约看见它们的凌乱,理齐之后,她心里爽快多了,“那段时间我生病住院了,每天都过得很无聊,很想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所以就把每天的新闻都给看了”
“你的案子在网上引起了广泛的关注,很多人都很关心这件事,我也跟着看了个七七八八。”
“很关心我的案子”王永柱道,“他们大概都在骂我吧,朝几个前途大好的小崽子下了狠手,毀了他们的光明未来,手段残忍,令人发指,死不足惜。”
他语气接近麻木,没有愤懑,没有不平,大概是听多了这样的话,可显然也不在乎了,眼睛像潭死水一样。
“不,他们说,你是一个好父亲。”
王永柱僵了一僵,沉默着怔愣许久,失去血色的唇忽然抖了一下。
“好父亲”他喃喃重复了一声,脸上又像哭又像笑,布满风霜的脸上似乎每块肌肉都在打颤,羞于见人般用手捂住脸。
很久之后,他沙哑哽咽的声音才从指缝处传来,“我怎么会是个好父亲我如果是个好父亲,我那天就”
他又一次说不下去了,转过身去背对着铃兰,时间就又这么过去了许久。
无人出声的山洞里,只有木柴燃烧那噼里啪啦的声音。
铃兰抱着膝盖守在柴火堆前,安静等着,不说也不问。
等柴堆里的柴烧了一半,王永柱终于回转过身来。
面向铃兰的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了,只在眼角残留依稀的红痕。
他没有见过自己的女儿在铃兰这个年纪时的样子,如果他的女儿还在世的话,应该会比铃兰大几岁。
他看着铃兰,眼神有些复杂。
“我杀了人,三个。”王永柱盯着跳跃的火光,也透过燃烧的火星子看着对面的铃兰,“被判了死缓,我本以为我完了,但有一天,他们告诉我可以戴罪立功。他们把我带到超自然研究所里,我就来到了这里。”
他问铃兰“你一开始就知道我是杀人犯,依旧选择和我同行,你的目的是什么”
铃兰不太想和他聊这个问题,心里有些纠结,但还是如实说了“我以为你是来找人的。”
“找人”
“第四个人。”铃兰伸出了四根手指,“你杀了三个人,想杀的却是四个,只不过有一个人没死成。我以为你要找到他,然后报仇。”
“你”王永柱一脸见鬼的表情,又用刚刚醒来时的那种眼神看着她,惊得说不出话来。
半晌后,他落败了一样,胸膛往下佝偻,照在石壁上的影子跟着矮了许多。
他问“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那时我正在住院。”铃兰说,“我记得,那天阳光很好,医院的楼下有一只三花和胖橘在草丛边打架,我在旁边围观了很久,它们就要快打出个胜负来了这时,它们都被突然回来的救护车吓跑了。那个人他被送到医院来抢救,我看到了。”
“你一共捅了七刀,但都没伤到要害。你不应该捅心脏的,心脏有肋骨保护,瞄不准的话,可能会刺中骨头。”
铃兰还想说什么,但看到王永柱赤红的眼,最终闭了嘴巴。
可王永柱不希望她停下来,急声问她“那那个人,最后怎么样了”
“他被救活了。”
“我知道他被救活了他在哪儿告诉我告诉我”王永柱目眦欲裂,双拳捶地,砰砰几声,弄出了骇人的声响。
铃兰却不说话,也不怕他,只是沉默着和他对视。
对视片刻,王永柱猛地坐回去,肩膀垮得格外的低,低着头,影子缩成了一团。
他问铃兰“你想要什么”
铃兰这才笑了,指着他的神谕之书,说道“让我看看你的书。”
她可没忘了自己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