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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寒而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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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瞬间,寝殿寂静到只有细微的水声。

    “哗啦哗啦。”

    隔着近乎凝固的空气,云昭傲然与晏南天对峙。

    她单手把温暖暖的脸按在水里,身体被对方的挣扎带得轻微摇晃,目光却一瞬不瞬,刀光剑影电闪雷鸣地砸向晏南天。

    在他身后,宫人侍卫分立左右,眼观鼻、鼻观心。

    无人敢妄动。

    晏南天落下撑在额角的手,抬眸接住她的视线。

    她原以为他会针锋相对。

    视线相触,晏南天居然扑哧一下笑出了声,笑得双肩微震。

    云昭“”

    云昭“你笑什么”

    他摆了摆手“都说了,让你少看些末流话本。”

    云昭怒火稍减,狐疑地眯了眯眼睛。

    他抬起右手,啪啪拍了拍他自己右边侧脸,然后将手绕到左边,又啪啪拍了拍他自己左边侧脸。

    云昭“”

    他这是在干什么

    “看出分别没有”晏南天悉心教导,“自己打和旁人打,手掌印是不同的,一个拇指在上,一个拇指在下。她想冤枉你,至少不该右手打右脸。”

    云昭“啊。”

    温暖暖整个僵住,有一会儿没挣扎。

    “昭啊,”晏南天扶额,“你是不是太小看一个宫斗赢家了”

    云昭微微心虚,脸上依旧理直气壮“我又没说你信她我教训她,是因为她冤枉我我能受这气吗,你说”

    他弯着眉眼笑“那不能。”

    云昭眸光闪了闪,心下略有迟疑“晏南天,你也看到了她是什么样的人,你觉得她能让我好过”

    咕噜水中开始冒气泡。

    她在水里面下了“来年今朝”,喝下去见血封喉,明年今日便是祭日。

    这个人,还是死了更好吧

    “我自有办法。”晏南天走向她,“她生母下落,我已有了线索。世人并不知道温母是死是活,只要落到我手上,生死便是我一句话敢不听话,我活剐她娘。”

    他神色温和,骨子里却透着股令人安心的冷酷。

    云昭心里像是有个小人蹦了起来,手上的力气不自觉地卸了三分。

    凭心而论,晏南天待她是真的无话可说。他说的那些其实很有道理,他的解决方式也是最好的策略。

    此刻收手,把温暖暖从水里拎出来的话,大概,也许,还能活

    都吐气泡了,呛不呛水,只在片刻之间。

    云昭内心天人交战。

    她知道自己已经冤枉了晏南天好几次。

    他对她那样掏心掏肺,处处为她着想,她真的还要任性冲动、一意孤行吗

    他也会伤心的吧

    云昭神色动摇,迟疑着收紧五指,慢慢把温暖暖往上拎

    窗畔恰好来了一阵风。

    拂过晏南天,落在她身上。

    云昭定住。

    她闻到了他身上的气味。熟悉的檀香里又一次沾染了讨厌的茉莉。

    他昨晚换过衣裳,那时候分明已经没有味道了。

    云昭嗓子微紧,冷声质问“今日你跟温暖暖见过面”

    晏南天微微蹙眉“什么”

    云昭盯着他,一字一顿“你身上的茉莉味,很难闻。”

    他的眸光瞬间冷下去。

    只一霎,他便缓了颜色,语速略快地向她解释“我并不知情,许是被人动了手脚。阿昭信我,我会查清此事,给你一个交待。”

    他的眼睛会说话。

    愠怒之余,带上些许委屈阿昭,说好了不疑我。

    有那么多冤枉他的例子“珠玉在前”,云昭难免有些心虚。

    说了不疑他,却一而再、再而三。

    晏南天走到她身边,垂眸看她。

    “阿昭也教训得差不多了罢”他顿了下,告诉她,“父皇要见温暖暖,有话问她。”

    云昭“啊”

    晏南天“详情回头与你细说,我先带她进宫一趟。你放心,不会让她在父皇面前胡言乱”

    视线落向水中,晏南天脸色剧变

    他倒吸一口凉气,陡然抬手,握住云昭的腕。

    她低头望去,只见清澈的水已然变得浑浊温暖暖吐出了黑血,像墨一样在水中晕散。

    啊,来不及了。

    “阿昭”晏南天额角绽起青筋,咬牙向她低吼。

    云昭抬眸看他。

    即便到了这个时候,他仍然记得收着力道,没有捏痛她的手。

    他微颤着五指,握紧她的腕,将温暖暖从水里带了出来。

    “哗啦”

    错乱迷离的水光中,绡纱上漂亮的字迹模糊不清。

    温暖暖已经中毒不浅,脸色惨白如金纸,唇角不断往外渗血。

    晏南天示意一名侍卫上前,接过温暖暖,封住她的心脉,往她体内输送真气。

    云昭老实交待“是来年今朝。喝下去,没救了。”

    晏南天闭了闭眼。

    “阿、昭。”他缓缓睁眼,一字一字往外咬,“阿昭啊。难道,我就这般,不值得被你信任”

    他双眸发红,薄唇轻颤,隐忍到了极致。

    云昭无言以对。

    他的视线轻轻一晃,落向水中被黑血污染的绡纱。

    云昭心口发紧。

    他盯着它,盯了许久。终于眨了下眼,目光一点点从绡纱上移开,摇晃着望向她,唇角缓缓、缓缓勾起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你不能这么践踏我的心啊云昭。”

    他的声线哽咽颤抖,话未说完,疾疾转开了脸。

    云昭看见了一闪而过的眼泪。

    长这么大,她第一次看见晏哥哥的眼泪。

    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魔王心里一阵发慌。

    她伸手拽了拽他的衣袖“晏哥哥我云昭敢做敢当,你带我去见父皇。”

    她也嘴瓢了。

    半晌,他肩膀一颤,“哈”地笑起来。

    他转了回来。

    云昭这辈子第一次不敢看他的眼睛。

    晏南天轻声道“傻姑娘。”

    他牵起她的手,低着头,认真检查。

    “没有沾到毒水”他问。

    云昭小小声“没有,我很小心。”她补充,“而且碰到也没事,不吃下去就行。”

    她就是藏在指甲里面带进来的。

    “那就好。”他哑声道,“没事,天塌下来,有我给你扛。”

    云昭摇头“不,我一人做事一人当。”

    他松开她的手,低笑了下,瞥一眼抽搐的温暖暖。

    “阿昭,你我是一体的,你的祸就是我的祸,明白吗”他面露苦笑,语气缥缈,“父皇有很重要的话要问她,她却真就在我手上出了事。”

    云昭心很乱,总不自觉地回想他那句话。

    你不能这么践踏我的心啊云昭。

    “我说过的,父皇如今疑心病重。”他帮她把鬓边一缕散发别到耳后,“你这个小乌鸦嘴,这下说不好真要搬去和三哥一起住了。”

    云昭“”

    都什么时候了他还有心思逗她。

    她问“我怎么做能帮上忙”

    向家里寻求帮助负荆请罪还是怎么样直接把冷宫打点好

    “殿下”侍卫出声禀道,“心脉暂时稳住了。”

    晏南天目光一定“好。出发,前往禁城。”

    “是”

    晏南天回眸望向云昭,对她微笑“阿昭没事的话,可以在宫里祈祷一下。祈祷御医圣手能让她答完父皇的问题再死。”

    “祈祷”

    “是啊,祈祷。”他的唇角勾出微嘲的笑意,“向天上的神或是人间的太上”

    他转身抄起温暖暖,大步向外走。

    侍卫沉默离开,阖上殿门。

    云昭知道自己暂时出不去了他绝不会让她去领罪。

    东宫华很快变得一片死寂。

    云昭怔怔回身,看了看那张可可怜怜的绡纱。

    许久,抱住膝盖,坐到床榻旁。

    烈日下,温暖暖浑身冰冻。

    她痛苦地痉挛着,用力睁大双眼,向面前这个冷酷的男人寻求答案。

    “为为什么”她牙间全是血,像个索命的冤魂。

    他抱着她大步往前走,连眼睫也不曾垂下。

    半晌,薄到冷情的唇角勾起一丝让人看不懂的弧度。

    “为什么”他沉吟着,自言自语般轻声说道,“为什么我昨日让你二更点灯为什么我今日让你闯寝殿问阿昭要人”

    温暖暖真的不明白。

    她就不该抱那一缕绮思,以为他那样温和亲切地交待她做这些古怪的事,是有那么点男女间的意思所以她把事情做得那么蠢。

    此刻若还不知道自己只是被利用,那便真是蠢死的了。

    她拼尽全力,泣血道“我只是、想救、阿娘”

    她不想死啊她不知道这样做会死啊她不想死她不想死啊

    他总算垂眸淡淡瞥了她一眼。

    温暖暖无法形容那是怎样的眼神。

    他不是在看一个人,而是在看一块砧板上的鱼肉。明明宰割她,却还嫌腥、嫌脏。

    他停下脚步,冰冷的手掌缓缓往上,移至她后心。

    陡然一震。

    “噗”

    铺天盖地的恶心感淹没了温暖暖,她嘴一张,喷出大股毒血,然后连接不断地呕。

    呕到最后,吐出早晨他亲眼看着她喝下的大盅凝乳。

    整个上午这些凝乳都沉沉地坠着她的胃,让她浑身不舒服。

    此刻忽然明白过来,正是它们隔绝了大部分的毒,勉强保她不死。

    再往深处一想,顿时寒意彻骨。

    他知道她会中毒他早就知道他什么都知道

    他是故意的。

    “你不会死。”他笑得温润随和,“只要像这样,豁出命来替我做事该你的好处,都会有。”

    春风般的笑容,却叫她不寒而栗。

    原本只是隐隐有点怕他,如今却是直面恶鬼般的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