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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进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一个人在卫生间连浇了好几盆凉水,一颗心还在怦怦作跳。
这两天,晓晨对她的攻势,异常的猛烈。昨天表白,今天就直接主动献吻了。
西方世界的姑娘,是不是都这么大胆、这么泼辣啊?!
他似乎有点招架不住。要不是有清心诀傍身,真的就在沦陷了。
好在后天,他们就回去了,以后天各一方,冰冷的现实,应该会浇灭她心头的火热。
此刻,他忽然想起了秋语薇。
语儿到底怎么了?孩子怎么样了?尽管秋妈妈那天和他说,孩子没了。但他心里是不信的,只是苦于没有渠道去求证。只得把满腔的思念,化作一阵阵的叹息。不过,经过一段时间的心理调整,他始终坚信,语儿心里有她,有朝一日,她一定会带着孩子回来寻找自己的。
他在床上盘腿坐着,把秋语薇留给他的信,拿出来看了一遍又一遍,又把信纸放在嘴唇处,狠狠嗅了几口,似乎上面还残留有她手上的香味。
迷迷糊糊,被楼下一阵阵的鞭炮声吵醒,一看,已是早上五点钟了。今天是正月十五,元宵节,其时,城里还没有禁令,这里的居民还有过节放鞭炮的传统。
换上衣服,开始出去晨练。沿着街道,跑了大约有七八公里,天已经大亮了,一轮红彤彤的太阳,正从东方冉冉升起。
周进这才注意到,街边晨练的人其实不少。在沿河的一处花园里,挤满了晨练的男男女女,他们有的踢腿,有的伸腰,有的撞树,有的模仿着各种动物的姿势,好像叫做五禽戏,也不知道真假。还有的练着不知名的拳法,总之是五花八门,应有尽有。
他边走边看了一会儿,不觉得有什么稀奇之处。不过看了之后,一时也有些技痒,总觉得别人练的那些所谓功法,纯属是活动身体,甚至不如广播体操那么具体系统,与师门的太极功夫,更是相差了何止是十万八千里啊。
终于,走到了运河边的一处空地,人很少。他停下脚步,默默思考了一会,自顾自地演练起了师父传给他的七十二路太极拳。飘飘忽忽,行云流水,一路打下来,不禁感觉神清气爽。
“好!打得好!”
一个有些苍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周进扭头一看,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旁边还站着一位二十多岁的姑娘。
“小伙子,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个光头的肩膀,是你卸下来的吧?”
“什么?”
周进吃了一惊,不由得走上前去。
“你好,老先生,何出此言哪?”
“呵呵,你也不必吃惊。你就说是不是吧?”
“是。一时失手,打伤了他。现在我们已经握手言和了。”
“你们是否握手言和,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不和你握手言和也不行了,因为他的伤,只有你治,才是最好。”
周进心里更好奇了,睁大眼睛看着他。
“你也不必瞪这么大的眼珠子看着我。我还知道,你的师祖,应该就是金宁的杨起隆吧?你就说对不对?这个老家伙,哼哼,还活着吧?”
周进心里的惊诧更是无以复加。迟疑了半晌,终于说道:
“老先生,你说错了。杨起隆老先生是我师父,他老人家身体一直很好。你认识我师父?”
“你师父?”
“是的。”
“老东西还是不肯安稳啊。”
“请问,老先生,你认识我师父?”
“岂只是认识,哈哈。媛媛,给他一个联系方式。我们走。”
老太爷转身就走,走了大约五六米后,回头又对周进说,
“回去告诉你师父,让他有空联系我。我们俩还有一笔旧账,没算清楚呢。”
那个叫媛媛的女孩子,从身上拿出一张名片,递给周进。接过来一看,上面只一个名字,和一个电话号码。
仲耀谦!
下午不到三点,一辆黑色的奥迪轿车就驶进了运河宾馆的大院。从副驾驶座上下来了一位高大的年轻人,那是周进。他麻利地打开车后厢门,下来了一位老者,年约八十岁左右,赫然就是他的师父杨起隆。
昨天杨传林在电话里说,师父不一定来。谁知,车子开到电视台接他时,看到师父赫然就在里间坐着,惊喜莫名。周进本想正月初四和陈念祖一起去省城给师父拜年的,谁曾想,计划赶不上变化,自己到看守所蹲了三天号子。好在师父知道其中的原委,并没有怪罪于他。
把师父和杨传林安顿到事先安排好的客房休息。周进就问,是不是可以去师叔过来叙叙了?突然想起早间的一段奇遇。
“师父,你认识一个叫仲耀谦的人吗?”
“什么?你再说一遍?”
八十多岁的老人了,一下子从沙发上弹起来。周进的印象中,从没见过他如此激动过,一旁的杨传林也感到十分诧异。老爷子这是怎么了?
“仲耀谦!”
周进重复了一遍,同时从口袋里掏出上午收到的那张名片。老爷子把名片拿在手上,凝视了良久,才缓缓道:
“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周进把早上的经过,向师父陈述了一遍。老爷子默然良久,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对周进说:
“去,打电话和他联系一下,就说我马上登门拜访。”
“传林,你去把车安排一下。”
周进不敢怠慢,拿出手机,拨打了名片上的号码。那是一个座机电话,先打了一遍,无人接听,再接着打,哎,终于通了。
“你好,哪位?”
声音清脆悦耳,周进凭感觉判定,应该是上午与老先生一起的那位女孩子。
“请问,是仲耀谦老先生家吗?”
“是的,请问,你是哪位?”
“我是早上刚和他认识的。我叫周进。”
“噢,是你?”
那女子也听出周进的声音来了。
“我有件很重要的事要与老先生说,请问,他方便吗?”
“哦,他正在接诊,这会应该差不多了,我去叫他来。”
仲耀谦是运江有名的老中医,虽然早已退休,但是,仍有许多患者慕名找上家门,回绝不得。此刻,他接待的是运江一位有名的老板,天龙建设公司的老总梅春竹。
梅春竹近日五心烦热,失眠多梦,精神不振,走路打漂。经人介绍,找到了仲耀谦的门上。老先生刚给他把过脉,开了些固本培元,护肝强肾的药方,孙女仲媛媛走过来,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一句:
“早上的那个小伙子来电话了。”
老爷子不动声色,对梅春竹挥了挥手,只说了句:注意节制,按时服药。梅春竹还想再多问几句的,却见老爷子已经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梅老板无奈,只得在桌上留下一个信封,里面装有二千块诊金,然后自行离去。
老爷子来到外间,拿起电话。
“喂!”
“你好,仲老先生吗?我是早上刚和你认识的,我叫周进。”
“我知道。”
“我师父他老人家,下午刚到了运江,他想见你!”
“什么?”
二十分钟后,杨传林的车子驶进了运江市区的驼铃巷。一位身材高挑的女孩子,扶着一位身形瘦削、白发白须的老者,站在巷口,四处张望。
周进扶着师父下了车。老人家看到前面的老者,突然甩开周进的手臂,快步上前,一把抓住仲耀谦。
“跃子!”
“隆哥!”
两双枯手紧紧地握在一起。四目相对,老泪纵横。
“到底是怎么回事?”
杨传林把周进拉到一旁,轻声问道。
“不知道啊。我和那老先生是早上才认识的,他和师父可能是老相识吧。”
\\u0027老相识?我怎么不知道?\\\"
杨传林一头雾水。而此时老父亲的一句话传到耳边,更是让他大吃一惊。
\\\"跃子,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仲蘅,对不起你们仲家啊!\\\"
言及此处,八十多岁的老人,竟止不往泣不成声。
杨传林已经快六十岁了,从他记事的时候起,还没见过老父亲如此激动过呢,至于流泪,更是听都没有听说过。
练太极的人,讲究的是心态平和。特别是功夫到了他这个层级,很难有什么事,能让他如此心潮起伏。看来,老父亲的心里,可能还藏着一个他们从未听说过的伤心往事。他看了一眼周进,发现周进也是一脸惊讶地看着他,再转头看父亲,却发现两位白发老人四手紧握,很显然,仲老爷子,也是一样的激动。
\\\"隆子哥,我知道。小妹的事,不怪你。你已尽力了,是她命薄。但是,这么多年,你不来找我,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我是心里有愧啊,怕见到你们仲家人,不知道如何交代啊。要不是刚刚周进说起此事,说你有一笔旧账还没和我算清楚,我还是下不了这个决心啊。\\\"
\\\"唉,隆子,走,进屋说去,站在这儿,让小辈们看笑话呢。\\\"
仲耀谦把杨起隆一行人,让进屋子,在客厅坐下。到底是老中医,家里全是一式水的红木家具,古色古香。连仲媛媛端上来的茶杯都是正宗的宜兴紫砂壶,平时是很少拿出来待客的。屋子里弥漫着一股药香,沁人心脾。
\\\"这个我儿子,杨传林。这位,你早上见过了,周进,我新收的小徒弟。还有一位徒弟,晚上要赶过来,到时你就认识了。\\\"
听到师父介绍自己,杨传林和周进都站起来,向仲耀谦行礼。仲耀谦也介绍了自己的家庭情况。
\\\"媛媛,老大家的丫头,大学刚毕业,暂时没上班,就在家里照顾我。老大叫仲伯华,和传林差不多大,在香港开诊所,过了年,也是刚走。老二是位姑娘,仲淑华,嫁到外地去了。小儿子,叫仲季华,在运江中医院。‘
“媛媛啊,赶紧打电话,给你小叔,让他现在就回来。说是家里来了贵客。还有,让他赶紧给我们订桌晚饭,我们老哥俩要好好叙叙。”
仲媛媛应了一声,打电话去了。周进跟着走了过去,对她说明,让小叔回来,可以,订饭,就不必了,因为饭已订好了。杨起隆也顺势和仲耀谦讲了,晚上一起到运河宾馆相会。
“唉,跃子啊,说实话,我活了一辈子,从没做过亏心事。唯有小蘅的事,就象一根刺,卡在我心里。人越老,就容易回起过去,近些日子,我总是回忆起她,好像她从未离去,还是那样子。唉!我真是对不起她啊。”
“隆子,别说了,都过去了。”
“你说,当时,要是让她在我前面走,就好了,这样,我就可以伸手抓着她了。”
杨起隆絮絮叨叨,周进和杨传林在一旁,总算是听明白了尘封了六十多年的往事。
原来,当年,仲、杨两家在金宁是邻居。仲耀谦的父亲仲怀善,杨起隆的父亲杨振威,一个开医馆,一个开武馆。过去的人都晓得,医武不分家,医中有武,武中有医。为此仲杨两家也十分交好。仲家一子一女,仲耀谦和仲蘅,杨家的杨起隆是个独苗,三个孩子,年岁相仿,是一起的玩伴。
后来,年岁渐长,仲杨两家就有了联姻的想法。杨起隆和仲蘅也是情投意合。1937年冬天,侵华倭寇,向金宁发动了进攻,城里的百姓四处逃散。仲杨两家也结伴而行,他们准备一起逃往徽南。谁知天黑,路上逃难的人太多,渐渐将两空人冲散了。
好在,杨起隆和仲小妹却是紧跟在一起的。谁也没想到,他们跟随逃难人员,走到了一个山间小道时,杨起隆背着行李在前面走,仲蘅在后面紧紧跟着,由于正在下雨夹雪,地上湿滑,仲小妹一不小心,失足滑到深沟悬崖里去了。
等到杨起隆摸黑下去找到她时,早已没有了生命的气息。
杨起隆悲伤之余,只得在山谷中,挖了个坑将她草草地埋了,用个木桩作记号,以待将来相认寻找。只可惜,后来,他稍微安定下来,再想去找时,已无处可寻了。
战乱年代,到处是死尸,到处是荒塚,要去一个记不得方位的山中寻找一座土坟,谈何容易啊?为此杨起隆,十分自责,真不知如何面对仲家人。
后来,在一个小镇上,发现有中国军队正在召兵,杨起隆当即报名参了军,那是共产党领导的新四军。以后转战四方,更不可能有机会再去寻找了。
“跃子,我是没脸见你们啊!”
八十多岁的杨起隆,泪光点点。